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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利民文集:悠悠岁月一矿情 (25)

 艾俊民的游子报 2022-04-11

●回忆录连载

悠悠岁月一矿情

■作者:邱利民

二十五、莲塘小学老师的离奇殒命

  在陪伴GW的最后一夜,我想了很多,想起9年前,我们几个风华正茂的青年一同来到七二一矿,WF和GW幸运地分配到学校,只有我一个人在不见天日,“六块石头夹块肉”的井下一干就是7年。而我那两位幸运的同学竟然在那么优越的工作条件下,却是逃避和放弃或是轻率地先我而去,令我感到一阵刻骨铭心的疼痛。我又回想起了4年前,WF离去时的情景——

  1977年的冬天特别寒冷。学校在完成了期末考试后便放寒假了。依稀记得我大约是在1月20日左右到家的。因离春节还有一段时间,呆在家中也无所事事,计划过两天就到矿里去,一是看望女朋友,二是与同事们聚一聚。这年的冬天冷得邪呼,家里住的县委宿舍是解放前的一个大户家的三进大屋,分设前厅、中厅、后厅3个厅堂,厅堂两边各有5个房间,总共住了8个家庭。前厅与中厅间有个20多平方米的矩形天井,中厅与后厅间天井略小些。每当下雨时,屋顶的雨水从两个天井四周倾泻而下,气势颇为壮观。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两个天井边悬着一米多长如小孩手臂粗的冰凌。整幢屋子泛着刺骨的寒气。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人们只能缩在房间里就着火盆或火笼取暖。

  大约是在第三天,自我上学后就一直与我保持着通信联系的矿友占贵芳一大早便到了我家。矿里完成了全年的生产任务,所有的一线生产工人都已经提前放春节假。在火盆边坐下后,他神情异常地告诉我:我的同学WF在无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于前几天的一个深夜在莲塘小学的单杠上自杀身亡。猝不及防的噩耗,令我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恶寒,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与WF的往事历历在目。

  我与WF是发小,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班同学。他有担任县委宣传部长的父亲和县医药公司干部的母亲,在那多子多福的年代,普遍都有四五个小孩。而他家只有3个小孩,WF是老大,下面还有一弟一妹。我与WF及另一个同学住得较近,我们三人几乎是形影不离。优越的家庭条件使他经常能拿出令我们眼馋的饼干和糖果,而这些东西他总是无私地与我们一起分享,直到上初中后,他还是经常在上完早读后带着我们几个发小到县城唯一的一家国营饮食店为我们每人买上一根油条和一碗豆浆。从小有着物资基础的友谊使我们成了铁哥们。初中毕业后,另一位发小参军了,我与WF一同进入高中并分在同一班。

  不知是出于家族的遗传基因还是异常聪明,天赋异禀,WF无师自通地画得一手好画。他的家族到现在确实出了几个在中国画界颇有影响力的画家。他的堂弟汪晓曙目前是国家级美术大师,在广州担任美术学院院长。抚州新建拟砚台的大型壁画和雕塑大多出自他手。他的弟弟也是一位颇有建树的美术师,景德镇陶瓷美术学院毕业后在福建一直从事美术创作工作。福州城内几处大的景观都出于他的设计规划,随处可见他的作品。

  刚上小学时,WF就能不需草稿,直接用钢笔或圆珠笔寥寥数笔惟妙惟肖地勾勒出日本鬼子牵狼狗骑摩托车或楼房、街道、行人的硬笔画。到上初中时,他的绘画天赋更显突出,在没有任何人指导和培训的基础上,他已经能相当逼真地描画人物肖像和静物写生了。WF写作文也从不打草稿,洋洋洒洒一挥而就。但他的数学成绩不太好,数学考试时他总用那略带斜视的眼睛瞄我的试卷向我求救。故小时候淘气的伙伴给他起了个外号“W射子”。WF的乒乓球打得也很好,在我们这些没有任何章法的乒乓球选手中胜多败少。直到高中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另一个公社插队,这样我们才结束了长达12年的相伴而分开。

  1972年我们5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同学离开了各自插队的农村,先后来到了人们无限向往的七二一矿。WF与另一个与他同一个知青点的GW同学分配在莲塘小学任教。WF教美术,GW教体育。这也正是他的特长。三个男同学中只有我一人被分配到危险而艰苦的井下工作。到1975年时,年轻的WF绘画才能更趋成熟并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绘画风格。同时他又通过自学,能弹奏一手相当漂亮的风琴。我经常入迷地欣赏他那修长的十指在那黑白相间的琴键上翻飞,美妙的音符在那双手下如溪水般地在教室里流淌。

  事业上的一帆风顺,使他的天空充满了明媚的阳光。在当时主要依靠从工人中选拔老师的师资队伍中崭露头角,并担任莲塘学校的团委副书记。正值春风得意大展宏图之时,没想到天妒英才,在我上学才半年后,他竟然如此决绝地将自己年轻而富有才华的生命之树毁灭。到底是什么使他要毁灭自己宝贵的生命,是什么使他不顾自己大好的前程,不惜自己美好的青春年华,不怜对自己寄予厚望已届中年的父母,不念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事断然地了结自己宝贵的生命。直到今天仍是个不解之谜。

  春节后,我在街上看到了WF的母亲,才40多岁的人经此中年丧子之痛,一下子显得那么的苍老,原来一个那么漂亮的女人被这锥心的打击摧毁了,惨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丝,看到我未语泪先流,哽咽地无法言语。那种痛不欲生的表情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目睹。我除了陪阿姨悲伤外,找不出任何语言来安慰这位遭受不幸打击的母亲。

  春节后我要返回工大继续学业了。七二一矿的生产单位还在放假,学校的寒假也没结束,老师们都还没回到工作岗位,我一个人来到了WF曾经住过的教工宿舍。莲塘小学有两排平房宿舍,WF住的是第二排西头第一间。透过走廊的窗户玻璃可看到了WF在窗下右边的床铺。床铺上已经空空如也,只有那光光的木架子床仍孤寂地摆在那儿。室内陆面很干净,看不到这儿前不久发生了一件轰动全矿的大事。

  直到我第二年工大毕业后回到七二一矿工作。我才有机会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到WF工作过的学校,找到了与WF同居一室的万老师和聂老师。他们沉痛地向我讲述了WF在出事前几天的情况。在出事前两天的一天中午,万老师在办公室帮WF收到了一封信。交给WF时,他显得很开心,同室的另两位老师笑问他是不是收到了女朋友的信,WF不置可否,并一如既往地与室友打闹。

  下午万老师下课回到宿舍时,就发现WF的神情与中午判若两人,显得神情低落,全然没有了平时好打闹,时不时地展露歌喉的乐观。WF是住在宿舍进门右边第一个床铺,晚上室友起来上厕所时发现WF在床铺上不时的翻身,并时不时地叹气并伴有压抑的哭声。这在WF身上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当时室友以为他可能是失恋了或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出于尊重隐私,大家又不好过多地询问他。

  第二天,WF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请万老师帮他请假,一个人躺在床铺上休息。中午,万老师问他要不要去医院看看,WF讲不要,休息一下就好了,并与大家一起到食堂吃了中饭。下午,室友回来后发现房间里烟雾好大,原来是WF在自己的洗脚脸盆中烧了好多信件,搪瓷脸盆中已有平脸盆边的灰烬。WF见到室友回来后从床下拿出前几天学校分的苹果叫大家吃,情绪明显比昨天好转了许多。

  这是七二一矿每年春节前特别从山东采购的国光苹果,分配给职工们作为过年的物资。在那个物资贫乏的年代,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宝贝啊。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苹果是稀罕物,也只有七二一矿这种国家重点保护的特殊央企凭计划作为福利供应给职工,在商店中基本是见不到的。室友们不同意吃,叫他过几天放假带回家去。但WF那天异常坚决,一定要叫大家吃,在他的一再坚持下,他自己也拿了一个苹果吃起来。大家见WF已经渐渐从昨天的异常中恢复过来了,也不好拂他的意,纷纷拿起了WF的苹果吃起来。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晚餐WF是与同事们一起到食堂打来坐在房间吃的。饭后,WF默默地依偎在被垛上不吭声,情绪似乎很凝重。同室的老师们约他出去打篮球他也拒绝了。这天晚上,WF早早地洗漱后便上床睡觉了。谁也没想到竟成了这个有着美好前程的,青春、阳光、快乐的美术老师与大家的最后一面!

  大约在夜里4时许,同室的一位老师起来小解,发现WF床铺上没人,他以为WF也上厕所去了便没在意。跑到室外角落里解决后回到床上继续他的周公大梦。早晨,室外已经被一层薄薄的雪花妆点得一片银白。一个早起的女老师到房子东头的厕所去,突然她看到了令人恐怖的一幕。在两排教工宿舍空旷地东头的单杠上,一个人直挺挺地被一根绳索套住脖子悬挂在单杠上,晨间的寒风吹得遗体晃晃悠悠。女老师大叫一声,失魂落魄的奔回卧室。

  当人们被惊醒后,几个胆子大点的老师在黄教导主任的带领下冲到单杠下,将挂在单杠上的人放下才发现是WF,人已经气绝身亡了,浑身冰冷僵硬。身上穿着整齐的蓝色涤卡中山装,脚上是一双白塑料底的新黑布鞋。我的发小与我的同学WF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抛弃了世间的荣辱、烦恼、名利、地位、亲人、朋友,而如此惨烈决绝地奔往他的极乐世界去了!

  学校老师的意外死亡惊动了总矿,保卫处来人了,经过现场勘验,竟然没留下任何文字,所有的信件及几本日记全部被他自己生前处理了。经对遗体的检验,证实WF属于自杀。学校一边派人赶赴乐安报丧,一边组织人员进行后事处理。一位颇有才华的青年教师就这样与我们阴阳相隔了。我失去了发小和同学!七二一矿失去了一位颇有才华的青年教师!中国画坛失去了也许会成为大师的一位画家!

  想不到4年后,GW也意外离世,使我再一次经历了刻骨铭心的疼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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