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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流击水 情洒霄汉——纪念父亲傅中汉

 艾俊民的游子报 2022-04-11

中流击水  情洒霄汉

——纪念父亲傅中汉

■作者:傅红梅

  亲爱的父亲傅中汉,于2022年2月28日上午10时50分安详辞世,享年91岁。我悲痛之余,想得最多的是最后还能为父亲做点什么,一是通知父亲的老家——江西遂川碧州镇的父亲儿时发小的儿子,老家虽然没有血亲,但是有宗亲,感谢水明四兄弟代表傅氏家族来送父亲最后一程;还有当年与父亲一起大学毕业后分配到721矿的老同事,父亲一辈子的老朋友,以及当年器重的部下、老师等,他们以各自的方式,表达对父亲的悼念和追思。

  其中,原古城学校教师周焕奇老师、程怡新老师,当年听过父亲报告的鲍首琛医生等都在第一时间发来了纪念文章,还有侄女越曦、大哥岩松也都先后写了纪念文章,我先生为父亲头七撰写了《遗珠中土向霄汉》的祭文,我的好友、前媒体人程凌虚老师也专门写了纪念文章。感谢艾俊民老师将上述文章全部刊登在《游子》报刊上,编发了父亲的纪念专栏,让我们的哀思有所寄托。我想,这也是我们能够告慰父亲最好的方式了。

  清明节快到了,《游子》报在征集纪念文章,我想,除了以第三人称为社区领导念悼词写的父亲生平,组织父亲的纪念文章以外,我也写点什么?写点女儿对父亲说的话,写写父亲对我深远的影响……

  终身学习,家国情怀

  记忆中,父亲在家里总是手不释卷、读书写作。那时,单位宿舍楼是挨着的。住在我们家后面一栋的同学曾经疑惑地问我:“你爸爸为什么每晚都坐在窗前?”她不知道那是爸爸每晚坐在书桌前读书备课写讲稿。我在写悼词时的那句“爸爸每晚在灯下读书写作的背影,是儿女永远的榜样”,是我们三兄妹的心声,也同时成就了三个儿女在七八十年代全部考上大学的佳话。

  我小的时候,家里到处都是书。爸爸的大书桌下,也搭了一块板,上面摆满了书。而那个狭窄的空间就成了我儿时的乐园,经常躲在那里看各类书。妈妈叫吃饭,还总找不着人,我却乐此不疲。我就是在那里培养了广泛兴趣,“博览群书”的。

  1979年,我们家经历了严重的火灾,所有家当付之一炬。在那个精神、物资都相对匮乏的年代,爸爸最心疼的是他的藏书和照片都没了,而不是其他财物。

  爸爸也从未夸过我爱学习,后来才从爸爸的朋友那儿听到爸爸说的,“红梅从小就是爱看书,凡是有文字的都爱看,哪怕是说明书。”以为爸爸总是忙工作并不关心我,没想到还挺会观察呢。

  爸爸也从不限制我的广泛涉猎,没有要求我只学习课本,我从小就是看着他为自己订的《新华文摘》《当代》《参考消息》等报刊,为我订的《少年文艺》等长大的,初中就读了艾思奇的《大众哲学》这些与当时学业没关系的书。

  快高考了,我还依然在看这些闲书。因为怕爸爸说,就在上面放上课本偷偷看。有一天,爸爸走进我房间,吓了我一跳,我马上拿起课本装模作样地学习,爸爸“嘿”地笑了一声出去了。事后说:“还瞒我,我啥不知道!”现在想来,真为老爸有着包容不功利的教育理念而庆幸。

  作为五十年代求学的人民大学毕业生,学校的校长、书记,爸爸是关心政治,并且有着自己独立思考判断力的。那时没有电视机,每天早上7点收音机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让全家跟着了解国家和世界大事,包括年幼的我。记得那天清晨广播周总理逝世的消息,父亲说“总理逝世是大事”,几岁的我并不明白其中的深意,后面,不断发生的事件似乎在验证什么。那年岁末,父亲说,希望国家别那么折腾,不要有那么多政治运动了,应该搞搞经济,我也发挥一下专业(父亲是人大工业经济系毕业)。

  这一切都为我种下关心国家民族命运和世界格局,关注民生和弱势群体,勇敢发声,不做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种子。

  在爸爸担任校长、书记时的原古城学校教师周焕奇老师的纪念文章里提到,当时“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时,爸爸请学校历史老师寻找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的有关学说,全面介绍儒家、法家、墨家、道家等学派的主要观点,印刷《论语》段落供所谓批判使用,在比较中让干部、教师自己去领会孔子的学说,是非曲折,黑白功过,不辩自明。当年听过父亲报告的鲍医生写的纪念文章里,也说听了父亲在枯燥的政治学习中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解析,顿觉豁然开朗。可见父亲的才学功底和高超的政治智慧,既恪尽职守,又不同流合污,在当时那个特殊年代极其难得。

  父亲一生都在学习,与时俱进,工作生涯的后十余年迎来了改革开放,人民大学工业经济系毕业的老爸在担任矿教育处处长,狠抓职工教育并亲自上课之余,还订阅了大量经济管理报刊,为国营大矿的经济发展和职工福利献计献策,兼任矿副总经济师。

  父亲活到老学到老,退休30年从未放下手中的书报,并且勤于思考,对于30年来社会经济的变迁都极其关注并且有自己的见解。我和老爸经常讨论国家大事和政治,虽然偶有观点不同,探讨争辩,但都是自己独立思考的结果,从不人云亦云。

  爸爸的终身学习和家国情怀对我影响至深。

  宽厚朴诚,高风亮节

  小时候,知道爸爸在学校当个领导,但完全没有概念,直到因为父亲偏右倾,上级派了工宣队进驻学校,同为教工子女的一位同学对我说:“红梅,你爸爸已经不是学校最大的官了。”我才知道“爸爸原来还是学校最大的官”。父亲从来没有让我和两个哥哥因为他是学校一把手而有任何特权,甚至不知道他的身份和权力。小学时,有一次因为和同学冲突,自认有理的我对老师统一罚站不满冲出教室,老师紧张地跑出来抓住我,问我:“是不是去找你爸爸?”我还莫名其妙:“找我爸爸干嘛?”大了才理解“老师的紧张”,现在才明白这有多难得。

  前面提的那场我们家那栋楼火灾,我记忆犹新。那天晚上,大哥、二哥已在省城读大学,爸妈都在各自单位,才十来岁的我独自在家,看着大火一步步逼近不知所措。爸爸所在的学校近在咫尺,他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沉着冷静地打电话叫消防车,找救援。好不容易回来,也没有叫上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帮忙搬家。火势凶猛,眼睁睁地看着大火烧毁全部家当,包括他自己后来心疼不已的书籍和照片。我的书包也没拿出来,第二天我空手去上课,面对全教室同学同情而异样的眼光,要强的我尴尬极了,那个场景至今历历在目。

  这些难忘的经历,也为我们种下了一切靠自己,众生平等,没有特权的观念。

  爸爸同时又是善良正直,大义凛然的人,在“文革”后期那个极左思潮泛滥的特殊年代,爸爸以他的宽厚担当,保护了许多知识分子。

  记得学校一位老师因为“说错话”,地方公安局带着手铐来抓人,作为书记的父亲哪怕受到了威胁也坚决不签字,民警无法把人带走只好悻悻而去,因此保护了这位老师。还有当时有个武汉大学毕业调来学校工作的年轻人,闲聊中说了中央某一个人的不是,上面压下来要办案,父亲最后让他做个不痛不痒的检讨,不了了之。这样的事很多,真的保护了很多知识分子,难能可贵。

  “文革”后期,父亲对于部分老师贴他大字报都一笑置之,觉得对方有才学依然重用,从不整人和打击报复。

  父亲离世,后来接了父亲的班担任学校校长、教育处长的周作池老师给我发文道:“你爸爸恪守中庸之道,对朋友同事,上下级,不卑不亢,诚信中肯,帮人于危难之中,受人尊敬,感恩不尽。”并题挽联“出身贫寒赣中汉子中国人大有其名,高风亮节铀都山川妻贤子孝慰英灵。”相信这是父亲的真实写照。

  还有后来担任北京东城区教育局长的周焕奇老师也说:“当我来北京逐步走上一个地区教育的最高负责人,担任北京市东城区教育党工委书记兼教委主任时,我完全走你父亲的选人用人之路,任人唯贤,知人善用,与人为善,但坚持原则,绝不为一己之利舍弃人格!”父亲若天上有知他在同事们心中的形象,也一定会欣慰的。

  爸爸的善良宽厚,还表现在对乡亲和邻里的感恩和资助上。爸爸“出身贫寒,少时失怙。所幸族产和邻居相助,得获学业。”所以爸爸大学毕业工作后拿的第一个月的工资,不是寄给刚生了大哥的妈妈,而是寄给家乡的邻居发小,感恩他们资助完成学业。小时候大家都处在贫困的年代,爸妈有求必应,无论是对老家的乡亲,还是困难的邻居,都会伸出援手。

  爸爸担任矿教育科长时,当时科里的一个女干事重病被急送抚州地区医院抢救,病人肺部大出血,呈喷射状吐血,医护人员都手忙脚乱,爸爸亲手端着痰盂接着病人喷吐的鲜血,弄得满手满身都是血,但是毫不嫌弃。

  对我们儿女的教育也很是信任包容,无论我们想学什么、读什么书、考什么大学、上什么专业,以及恋爱、择偶、事业选择,一概支持,从不干涉,一切由我们自己做决定。后来看到很多大包大揽,干涉子女选择的父母,觉得自己的父母实在难得,很是庆幸。

  所以,父亲头七祭文《遗珠中土向霄汉》描述我的“三女不读师范,经济学学士,自主营生,利固所求,不为所拘;助人雅美,乐之不疲,偶有谬赞而成美誉。”这都是深受父亲宽厚朴诚,高风亮节的影响。

  大爱惜声,伉俪情深

  小时候觉得爸爸不苟言笑,颇为严肃,不如无微不至、慈爱的妈妈对我们好。还抱怨自己的家长会从来没人去开,全国劳模的妈妈太忙,爸爸不关心我的学习也不去,后来才明白“校长书记去了,老师怎么讲?”

  小学一年级,跟着三岁前带我的阿姨去崇仁“丢”过一次,爸妈急坏了,难得动用矿里的车四处找我,当我最后被送回来时,看到爸爸急切而又如释重负的眼神,我知道爸爸是爱我的。

  我们三兄妹出生的时代都是国家特殊的历史时点,从爸爸为我们取的名字,可以看出用心和时代的印记。大哥出生在大跃进时期,父亲有自己的看法,正值陶铸《松树的风格》发表,遂为大哥取名“岩松”;二哥出生于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人们都吃不饱肚子,爸爸说柳树生命力最强,插在贫瘠的沙地上都能活,于是二哥叫“沙柳”;我出生在文革最乱的岁月,为躲避武斗,妈妈怀着我逃到县城,爸爸作为分矿领导被打倒,妈妈生我的时候都不准回家探望,得知是女孩的爸爸给我取名“红梅”,要大家都坚强。

  大哥岩松1976年高中毕业,作为长子,本可以不下乡,父亲当时说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还是让大哥下乡去锻炼一下。大哥下乡快一年,赶上721矿招工,以第一名的考试成绩顺利成为建井队工人。恢复高考后,又于1978年考上了大学,1982年考上中科院研究生,1988年赴加拿大攻读博士。爸爸总是很骄傲地说:“小松工农兵学,除了没有去当兵,全都走了一遍,锻炼啊。”相信这些都是大哥丰富人生中巨大的财富。

  二哥沙柳喜欢体育,田径球类样样精通,素质极好,爸爸就鼓励二哥考体育,当年成为全县唯一一位被江西师大体育系录取的考生。毕业分配回721矿当老师,是矿里的体育明星,深受年轻人喜爱。后成为广东顺德的高级教师。

  我从小喜欢文科,语文考试几乎次次第一,在那个“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年代,似乎理科学不好的人才去学文科,成绩都很好的我坚持选文科,爸爸也同样支持。我考上厦门大学以后才听说,我高考那年,爸爸本来有两次很好的机会去省城工作,因为怕影响我高考都放弃了。爸爸退休后,作为厂矿退休干部拿的退休金比地方少非常多,我问老爸后悔不后悔,老爸说,只要女儿好我就不后悔。

  退休后的老爸越来越慈祥,也会说甜言蜜语了,每次接电话,一句“宝贝女儿”都让人温暖半天。对于我创业办公司,老爸既支持又经常担心,生怕我失败,压力太大。在这里,我要说:老爸,您放心,我已经坚持二十年了。

  爸爸妈妈的感情更是让人只羡鸳鸯不羡仙,恩爱一辈子。五十年代爸妈在中学相识相爱,后来爸爸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妈妈在部队医院工作,鸿雁传书,分别抵御了不少诱惑。那个年代,家庭成分很重要,妈妈出身不好,前途无量的爸爸被组织约谈依然坚定不移,为此还被推迟了入党时间。但相信,这是爸爸一生最正确的选择。

  爸爸人大毕业分配到正在建设中条件艰苦的721矿后,妈妈也毅然决然地从吉安条件优越的部队医院调至筹建中的矿职工医院。爸爸总是说全国三八红旗手、二机部劳模的妈妈,“在家里也是劳模”。对爸爸和我们三兄妹也关怀备至,体贴入微,我曾经发过妈妈给全家人根据各人的口味逐一煎鸡蛋并每个附上纸条说明的照片。爸爸生命的后几年,帕金森肆虐,全靠妈妈悉心照顾,无微不至,任劳任怨,让爸爸走得安详尊严。而爸爸走的当晚,妈妈写给天堂里爸爸那封信,“我永远爱你不回头”,如泣如诉,读后无不为之动容。

  2008年,我们三兄妹在厦门美丽的海边,为父母举办了温馨浪漫的金婚典礼,穿着红色唐装神采奕奕的爸妈,走过红地毯,在舞台上回忆他们在小树林里定情的那一刻,仿佛又回到少年初恋时分,羡煞众人,感动全场。

  2016年的春节尾声,我马上要启程回厦门,爸爸悄悄对我说:“今年是你妈80周岁,妈妈辛苦操劳一辈子,我应该会走得比你妈妈早,希望你们兄妹为妈妈办一个隆重的80大寿。”那年五月,大哥全家从加拿大回来,二哥和我的全家从顺德和厦门回到鹰潭,我们兄妹精心策划了母亲的八十大寿庆典,《吴月英》纪录片,医院老同事、父母的老朋友、儿女同学朋友等的祝福视频,给了母亲一个又一个惊喜。台上,妈妈突然拿出一朵玫瑰花,说:“要给我老伴一个大大的拥抱。”爸爸当时开心的笑容,让我们知道没有辜负爸爸的一番心意。正如周作池老师写来的贺词:相依相伴百年梦,松青柳绿红梅彤。

  爸爸离世后,我才对妈妈说了爸爸交代我们操办妈妈八十大寿的那番话,妈妈说“他这么说啊”,又掉泪了……

  2018年,我们三兄妹又为父母举办了钻石婚庆典,回顾父母“星月霄汉一甲子”的多彩历程,就像妈妈这几天总说:我们在一起六十三年,一天都没有分开过……

  除了对妈妈和我们家人的爱,对小时候带我的阿姨一家“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几十年来的关怀,前文提到对老家乡亲和朋友同事邻里的关心支持,爸爸的爱是无私的,博大的,超越时空的。

  正如父母金婚典礼时,刘海粟弟子曹教授书写的藏头联写的那样:中流击水相濡以沫情洒霄汉,月明风清举案齐眉爱育精英。

       @原文刊载于第326期《游子》报。下面是于2022年3月30日出刊的游子报版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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