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传奇——失传的赌诀（上）

“诸位请走好！”七品县令常浩迈着儒家的步伐打着儒家的手势，彬彬有礼地将三位输得面无人色失魂落魄的员外送出内室后，又一屁股坐到了太师椅上，开始贪婪地数着满桌子的金条和银锭。

朝霞，透过玻璃窗照在桌面上，使金条越发金灿灿，银锭越发银闪闪。尽管他已经整整一夜没合眼了，布满血丝的瞳孔仍放射出熠熠的光芒。

张衙役殷勤地给他斟了一杯龙井，讨好似地说，老爷，您的牌九是越推越精，手气也越来越好，昨个晚上我默默地数了一下，你们一共推了二百四十六把牌，您的手里竟有九十八把有两颗天，一来就是一对儿，真神了！怪不得外面都叫你“常神手”呢······

哦，有这样的说法吗？常浩得意地哈哈笑了起来。心想，我要是他妈的想要有天，把把都能有。嘴上却说，小张你也辛苦一宿了，快到外面吃点早茶回家休息吧！说着，从抽屉里抠出几个铜板递了过去。张衙役虽然脸上呈现出一丝明显的不悦，但还是深深地鞠了一躬，千恩万谢地接过铜板走了。

内室陡地静了下来。常浩心里清楚，这笔钱一入金柜，自己不仅是巴彦的最高统治者，也差不多是这座古城的第一富翁了。他像每次赌完之后一样，净了手亲自点燃了一炷香，怀着既感激又愧疚的心情缓缓地向北墙走去。

北墙上挂着一幅他父亲常玉田的遗像。这幅遗像出自他的同窗好友、清末一位著名画家之手，遗像画得自然且逼真。他虔诚地拜了三拜，把香插在香炉里。随着香烟袅袅升起，眼前又幻化出了十年前的一幕。

那是他离家赴任那天，已老态龙钟的常玉田，不顾他百般劝阻，非坚持把他送出城不可。时值暮秋，冷风瑟瑟，落叶沙沙。常玉田触景生情就有些伤感，他先是叮嘱儿子勿忘皇恩好生做官。继而叹道，人这一辈子不容易呀，官官民民富富穷穷得很无常。别看你现在吃上了皇粮，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贫困潦倒。就像这满地的落叶，头几天还在枝上耀武扬威地绿着，这不，说变成粪土就变成粪土了！我这颗老蜡呢，估计也不会燃得太久。店铺早已入不敷出，倒闭是迟迟早早的事。我想来想去，唯一能给你留下的东西就是咱家的“发家宝”了。等你真的到了那一天，也好有一根救命的稻草。

常浩早就从左邻右舍的议论中得知，父亲赌艺精湛出手特狠，家里所有的财产包括老娘都是他赢来的。但是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发家宝”，就饶有兴趣地往常玉田身边凑了凑。常玉田四周撒目一圈儿，才压低声音给他讲了自己一段神奇的经历。

原来，常玉田童年失去双亲无依无靠，以沿街乞讨为生。大约是十二三岁的时候，他在青岛一座桥涵洞里，巧遇一个没有双手的高鼻梁中年男人。高鼻梁面色苍白双眼微闭，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了。虽然常玉田年纪不大，也走街串巷见过不少世面。他近前一看，断定此人没啥大病，十有八九像是饥饿所致。常玉田本来心地就很善良，加上从小没有爹娘的人一般对长者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所以，几乎未加思索就把刚刚讨到的一个苞米面大饼子拿了出来，捏碎一小块儿放进高鼻梁的嘴里，又滴了几滴水。不一会儿工夫，高鼻梁竟咕噜一声咽了进去。就这样，左一口右一口，一个大饼子喂完，高鼻梁也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从此他们两个便用破炕席破帘子，在涵洞里支了一个简易的家。高鼻梁不但没有双手体质也极差，只能在家里守铺。常玉田讨来干的他们吃干的，讨来稀的他们喝稀的。高鼻梁离开常玉田一天也活不下去，常玉田也觉得离开高鼻梁日子会变得很乏味，两个人相依为命，情同父子。

一晃，几年过去。常玉田长成了大小伙子，高鼻梁的生命却走到了尽头。有一天，他哮喘着把常玉田叫到身边，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总这样混也不是个事儿，快点找个媳妇吧。常玉田就噗呲一声笑了，大伯你可别逗了，叫花子娶媳妇，不是做梦嘛！高鼻梁长叹一声，我有一个绝技呀！四五年来一直拿不定主意：不传给你吧，觉得无法报答你的恩情，带进土里也白瞎了；传给你吧，又怕你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昨天晚上我琢磨了一宿，掂量来掂量去认为还是传给你为好，让它帮助你成个家吧。你现在就跪下，喊我一声师傅；再对天发誓，决不贪得无厌，一生只用一次。常玉田稀里糊涂地照着高鼻梁的话做了，脑袋里却胡乱猜测着，不知是什么绝技竟搞得如此神秘。

高鼻梁像有意卖一下关子，让常玉田喂了几勺水之后，才慢悠悠地说，我的绝技就是赌啊！

那时候赌博的方式很单一，赌具几乎清一色是牌九。常玉田听了心就有点儿灰，又磕头又发誓地折腾半天，原来是想教我推牌九哇！以前，他虽然没推过，对赌场却不陌生。趁着讨饭的间隙，也常忙里偷闲地去看过热闹，顺便要点小钱儿。他知道赌桌边的椅子不是一般人能坐的，起码要有一定的资金作赌注。另外，输输赢赢地也很无情，跟战场一样没有常胜将军。就凭一个臭要饭的空手套白狼一般，到那里套来一个媳妇，简直比做梦还可笑！想到这儿，他伸手摸了摸高鼻梁的头，怀疑他是在发高烧说胡话。

高鼻梁仿佛看出了常玉田的心思，摇摇头说，分文赌金不用，保证你把把赢，要不咋叫绝技呢！你记好，这是一个口诀，只有四句话，很容易记牢的。

方牌时只要你在心里默念三遍，当然，默念的遍数越多功力也越大。不过，一般的场合三遍就足够了。这时候，不管打出的是几个点的色子，你的手里都会有两颗天。在牌九中天是老大，配九点叫天王，配八点叫天杠。而且，三十二颗牌里只有这两颗天，你哪有不赢的道理呢？接着，高鼻梁将口诀一字一顿地念了六七遍。然后问常玉田记住没有。常玉田说，记住是记住了，可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云山雾罩的，这口诀要是这么灵，你不早就成阔老爷了，怎么连个家都没成上。他想说，还差点没变成饿死鬼，话到舌尖又咽了下去。

高鼻梁眼里就涌出了两行泪水，不瞒你说，我出生在一个赌博世家。我的祖先前仆后继不知历经了多少代才研究出了这个口诀。家父临终前单传给我的时候，我还不满二十岁，他的目的也是让它帮助我成个家。

那为啥没成上呢？常玉田忍不住一脸狐疑地问道。

高鼻梁的泪水就流成河了，都怪我没听父亲的话呀！当初，我父亲也告诉过我，家里凡是继承这个口诀的人，都因贪得无厌而没得到好下场；我也对天发过誓，此生此世只推一次。

可那一次我推得时间太长了，整整一天一夜！眼瞅着金银财宝小山似地往你面前堆，不费吹灰之力就要变成了大富翁，心里甭提多高兴了。也几次自己对自己说，行了，行了，见好就收吧，这么多钱就是啥也不干也够享受几辈子了，可屁股就是沉得抬不起来。等那三个小子都输干了爪，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我划拉划拉装了满满一面袋子，刚想扛着走出赌场，输得最惨的那个人“嘭嘭嘭”拍了三下桌子，随后，从后屋里走出五六个彪形大汉。他们不由分说，就给我戴上蒙眼罩架到了一个小楼里，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人是那座城市有名的地头蛇。一开始，他对我倒是挺客气，又是酒又是肉地供着，要拜我为师。你师爷早就有过交代，此口诀一生只能传给一个人，有子传子无子传给品行端正心地善良贫困潦倒者。这三个条件他一个也不具备，我就死活不收他。

后来呢？常玉田给师傅擦了擦泪，又喂了几勺水，迫不及待地问。

后来他就一怒之下剁去了我的双手，还把我关进了一个漆黑的地下室里，一关就是二十多年。每天都有人审问我一顿，折磨我一顿。直到那个地头蛇暴病身亡，我才得到了解脱。可是等他们办完了丧事，已经五六天没人喂我饭了，那些喽罗们怕摊上人命官司，就趁着黑夜将昏迷不醒的我，偷偷拉到青岛扔进了这个涵洞里。

高鼻梁讲完，常玉田身上已惊出一层冷汗，半晌才颤抖着说，大伯，我看······我这辈子还是要饭吧。

高鼻梁说，事在人为呀！你出身贫寒，或许贪心会比别人小一些。只要记住我的话，就不会步我的后尘。

时隔不久，高鼻梁就去世了。在漫长的乞讨生涯中，常玉田积攒了几个“过河”钱，他安葬了高鼻梁，又买了一套挺上档次的行头，便搭着马车潜进几百公里外的济南，伺机一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