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宛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最近这几年,特别流行“断舍离”。《红楼梦》中也有“断舍离”的拥护者,那就是薛宝钗。 贵族小姐的卧室是什么样的呢? 黛玉的房间,窗下设着笔砚,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刘姥姥忍不住赞叹道:“这哪像个小姐的绣房呀,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 探春的房间,大气阔朗,一张花梨大理石案上尽是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墙上还挂着米襄阳的《烟雨图》和颜鲁公的对联。 贵族小姐的卧室,果真是精致典雅,奢华大气,连贾母都要赞一句“不俗”。 可偏偏有位贵族小姐,与众不同,她就是宝钗。平日里不爱花儿粉儿的宝钗,在房间的布置上更是简到了极致。 曹公用“雪洞一般”来形容宝钗的房间,果真是空荡荡,冷冰冰:古董玩器,一概没有;书,只有两部;案上只摆着茶奁茶杯;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唯一算得上装饰的可能就是那个插着菊花的土定瓶了。 这样的房间让喜欢热闹奢华的贾母非常不爽:“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 是呀,这的确不像是闺阁小姐的绣房,比李纨这个“如槁木死灰”的寡妇的房间还要素净,比妙玉这个修行之人的房间还要朴素。
宝钗把“断舍离”做到了极致,她断掉了不需要的东西,舍弃了多余的东西,离开了对物品的执念。 可宝钗真的喜欢“断舍离”吗?她真的对物品没有了执念吗? 我想未必。 那一年端午,元妃赏的节礼中有红麝香珠,一向不爱花儿粉儿的宝钗却把这串子笼在手臂上,她其实是喜欢这些的呀。 那一年冬天,宝钗看到岫烟戴着的碧玉佩说:“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的。” 你看,曾经的宝钗也是遍身绫罗,珠围翠绕,那从什么时候她变了呢? 是从她父亲去世吧。 是从她看透了哥哥的无用吧。 宝钗的哥哥薛蟠,是一个纨绔子弟。他性情奢侈,言语傲慢,整日只会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聚赌嫖娼;他不喜读书,只认得几个字,虽是皇商,一应经济世事,全然不知。 父亲去世后,宝钗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而薛蟠却还是那个游手好闲,四处惹事的“呆霸王”。 送妹妹待选这样的大事,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为了游览京城的风光。 虽早早打点好了行装细软,择定了出行日期,可他还是为了买一个丫鬟,就打死了人。 闹出人命官司,薛蟠也丝毫不放在心上,他认为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什么不了的。 这样的哥哥,不但不能安慰母亲,支撑家业,还让薛姨妈母女二人为他操心烦神。 宝钗明白她的哥哥指望不上了,她看到了家业衰落的前兆,于是她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 宝钗开始了她的“断舍离”。 她不再喜欢梳妆打扮,她说那是富丽闲妆;她不再喜欢收拾屋子,凤姐送来的装饰她都退了回去。 宝钗似乎害怕这些温暖舒适会腐蚀了她的意志,害怕这些金玉之物磨灭了她的毅力。她如卧薪尝胆的勾践一般,用艰苦朴素的生活来提醒自己家道已经中落,家中后继无人。她要自己时刻警醒。 她比大观园中任何一个人都清醒。她预见了未来的衰败,并及时作出改变。 天气凉爽,夜渐长,宝钗便和母亲商量打点些针线,她白天没时间,晚上就在灯下做女工,直做到三更天才睡觉。这不仅可以补贴家用,有朝一日也许就是谋生的技艺呀。
宝钗每日到贾母和王夫人处省候两次,陪着说话解闷。金钏跳井而死,她及时来安慰王夫人,说金钏可能是一时贪玩,失了脚掉下去的,还把自己的新衣服送来做妆裹,减轻王夫人的愧疚。 园中姐妹,宝钗也不厚此薄彼,适时前去看望。湘云大大咧咧只想着作东,她替湘云筹划,请薛蟠备了几篓螃蟹、几坛好酒、四五桌果碟,既保全湘云的面子,解了湘云的难处,又让宴会热闹有趣。湘云心中十分感动。 宝钗努力而用心地维持着和每一个人的关系。 宝钗更是薛家的主心骨。 薛蟠被柳湘莲打,薛姨妈要请王夫人遣人去捉拿,宝钗劝住了:“如今妈先当件大事告诉众人,倒显得妈偏心溺爱,纵容他生事招人,今儿偶然吃了一次亏,妈就这样兴师动众,倚着亲戚之势欺压常人。”这一席话说得薛姨妈心悦诚服,立马改了主意,还反过来劝薛蟠。 薛蟠嫌丢人,想出去躲羞,薛姨妈不肯,怕他在外生事。宝钗劝道,一直关在家里也没用,总要经历些事,才能学乖。薛蟠从江南回来,宝钗及时提醒,同去的那些伙计们辛苦一遭,也该请请,酬谢酬谢才是。 探春不知破荷叶、枯树根都是值钱的,湘云、黛玉不知当票为何物。宝钗却知道“如今外头卖的人参都没好的。虽有一枝全的,他们也必截做两三段,镶嵌上芦泡须枝,掺匀了好卖,看不得粗细”。 你看,大观园的小姐们还是天真烂漫时,宝钗早已了解到了生活的残酷,早已触摸到了社会的底色。 宝钗没有沉溺在过去的美梦中不愿醒来,没有拽着富贵荣华不肯松手,她清醒而冷静地接受了家族败落的事实。 她还提醒王夫人:“劝姨娘如今该减些的就减些,也不为失了大家的体统。据我看,园里这一项费用也竟可以免的,说不得当日的话。姨娘深知我家的,难道我们家当日也是这样冷落不成。” 宝钗的“断舍离”,更似一场演练。她对邢岫烟说:“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都自己该省的就省了。” 是呀,她早已做好了准备。当大厦倾颓的那天,宝钗定是平静而坦然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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