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文心雕龙
中国古代巧体诗歌（11） 文|李全修 二．改制类 （一）隐括体 1、隐括体词 （1）括文为词 （2）括诗为词 （以下接续上期） （3）括词为词 括词为词，是把一首已有的词加以隐括，改写成一首新的不同词牌的词。 括词为词也是始于苏轼。苏轼隐括孟昶《玉楼春》词为《洞仙歌》。词前有序云： 余七岁时，见眉山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岁。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夜起，避暑摩诃池上，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无知此词者。但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乃为足之。 其词曰：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间，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倚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星名）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却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词林纪事》载孟昶《玉楼春·夜起避暑摩诃池上作》词如下：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一点月窥人，倚枕钗横云鬓乱。 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词林记事》引《温叟诗话》云：“蜀主孟昶令罗城上尽种芙蓉，盛开四十里。语左右曰：'以蜀为锦城，今观之真锦城也。’尝夜同花蕊夫人避暑摩诃池上，作《玉楼春》词。” 《词林纪事》又引沈雄《古今词话》，则以为此词并非孟昶所作，而是“东京人士隐括东坡《洞仙歌》为《玉楼春》以记摩诃池上之事（见张仲素《本事记》）”。 无论是《洞仙歌》隐括《玉楼春》，还是《玉楼春》隐括《洞仙歌》，都属于以词括词。 唐代张志和有《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极为苏轼赏爱，“东坡云：'玄真语极清丽，恨其曲度不传。’加数语以《浣溪沙》歌之云：'西塞山边白鹭飞，散花洲外片帆微，桃花流水鳜鱼肥。 自庇一身青箬笠，相随到处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水光山色渔家风范》）
（4）隐括多人诗文语意为词 隐括体词的对象一般是单篇诗文，前面的例子都是如此。也有少数隐括词是杂取多种前人诗文语义加以隐括，融进一首词中。 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水光山色渔父家风》记载：“张志和《渔父词》云：'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顾况《渔父词》：'新妇矶边月明，女儿浦口潮平，沙头鹭宿鱼惊。’……（黄山谷）乃以张、顾二词合为《浣溪沙》云：'新妇矶头眉黛愁，女儿浦口眼波秋。惊鱼错认月沉钩。 青箬笠前无限事，绿蓑衣底一时休，斜风细雨转船头。’” 徐师川（诗人徐俯，黄庭坚从外甥）云：“张志和《渔父词》云：'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顾况《渔父词》：'新妇矶边月明，女儿浦口潮平，沙头鹭宿鱼惊。’东坡云：'玄真语极清丽，恨其曲度不传。’加数语以《浣溪沙》歌之云：'西塞山边白鹭飞，散花洲外片帆微，桃花流水鳜鱼肥。 自庇一身青箬笠，相随到处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山谷见之，击节称赏。且云：'惜乎散花与桃花字重叠，又渔舟少有使帆者。’乃以张、顾二词合为《浣溪沙》云：'新妇矶头眉黛愁，女儿浦口眼波秋。惊鱼错认月沉钩。 青箬笠前无限事，绿蓑衣底一时休，斜风细雨转船头。’东坡云：'鲁直此词，清新婉丽。问其最得意处，以山光水色替却玉肌花貌，真是渔父家风也。然才出新妇矶，便入女儿浦，此渔父无乃太澜浪乎？’山谷晚年，亦悔前作之未工。因表弟李如箎言：'《渔父词》，以《鹧鸪天》歌之，甚协律，恨语少声多耳。’因以宪宗画像求玄真子文章，及玄真子兄松龄劝归之意，足前后数句云：'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朝廷尚觅玄真子，何处而今更有诗？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人间欲避风波险，一日风波十二时。’东坡笑曰：'鲁直乃欲平地起风波耶？’” 师川乃作《浣溪沙》《鹧鸪天》各二阕，盖因坡、谷异同而作。云：“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一波才动万波随。黄帽（汉代船夫都戴黄帽，因代指船夫）岂如青箬笠，羊裘（用汉代严光隐居披羊裘钓泽中典故）何似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其二云“新妇矶边秋月明，女儿浦口万潮平，沙头鹭宿戏鱼惊。青箬笠前明此事，绿蓑衣里度平生，斜风细雨小船轻。”其三云：“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朝廷若觅玄真子，恒在长江理钓丝。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浮云万里烟波客，惟有沧浪孺子知。”其四云：“七泽三湘碧草连，洞庭江汉水如天。朝廷若觅玄真子，不在江边即酒边。明月棹，夕阳船，鲈鱼恰似镜中悬。丝纶钓饵都收却，八字山前听雨眠。” 这段记载说明：一、同一作品可以由不同的人作不同的隐括，就同《红楼梦》可以被不同的人分别改编为不同的电视剧一样；二、可以把两件作品隐括为一件作品。 前面已经提到，在苏轼之前，晏几道曾将唐代张籍七绝《赠王建》、刘禹锡七绝《戏赠崔千牛》加以隐括，成为一首《临江仙》词，上片隐括张诗，下片隐括刘诗，也属于此类。 以上这种隐括词与隐括单篇的作品并无本质区别。 还有一类也被称为隐括词的作品却与通常所说的隐括词不很相同。如周邦彦的一些词。
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二评周邦彦词说：“多用唐人诗句隐括入律，浑然天成。”宋·张炎《词源·杂论》也说：“美成（周邦彦字美成）词只当看他浑成处。……采唐诗融化如自己者，乃其所长。”如所作《西河》： 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 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谁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 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第一叠中的“山围故国绕清江”“怒涛寂寞打空城”，第二叠中的“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是隐括刘禹锡的《金陵五题》之《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在，雨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第三叠中的“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是隐括刘禹锡的《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此外，“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是隐括谢朓的《入朝曲》：“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莫愁艇子谁系”是隐括《莫愁乐》二曲之一：“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 其他一些词人也偶有此类隐括之作。贺铸有一首《行路难》，由隐括《诗经》《离骚》《汉乐府·羽林郎》《世说新语》《后汉书》以及汉武帝、曹植、陆机、李白、李贺、韩琮等人诗文中语义而成： 缚虎手，悬河口，车如鸡栖马如狗。白纶巾，扑黄尘，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作雷颠，不论钱，谁问旗亭，美酒斗十千。 酌大斗，更为寿，青鬓常青古无有。笑嫣然，舞蹁跹，当垆秦女，十五语如弦。遗音能记秋风曲，事去千年犹恨促。揽流光，系扶桑，争奈愁来，一日却为长。 上片写志士失路的忧愁。“悬河口”隐括《世说新语·赏誉》：“王太尉云：郭子玄语议如悬河之口，注而不竭。”“车如”句隐括《后汉书·陈蕃传》所引三府谚语：“车如鸡栖马如狗，疾恶如风朱伯厚。”“白纶巾，扑黄尘”隐括陆机《代顾彦先赠妇》：“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隐括李白《南陵别儿童入京》：“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衰兰”二句是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中成句。“作雷颠，不论钱”隐括《后汉书·雷义传》雷义“举茂才，让于陈重，刺史不听，义遂佯狂被发走，不应命”以及“（雷）义尝济人死罪，罪者后以金二斤谢之，义不受”的内容。 “美酒斗十千”是曹植《名都篇》中成句。
下片写及时行乐。“大斗”二句隐括《诗经·大雅·行苇》：“酌以大斗，以祈黄耉。”“青鬓长青古无有”是韩琮《春愁》诗中成句。“当垆”二句隐括乐府《羽林郎》“胡姬年十五，春日正当垆。”“遗音”二句隐括汉武帝《秋风辞》：“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揽流光”二句隐括《离骚》：“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 全词借隐括前人成句，恰当地表现了自己的处境和心情。叶梦得评此词说：“掇拾人所遗弃，少加隐括，皆为新奇。” 又如张孝祥《水调歌头·泛湘江》隐括了《诗经》《楚辞》《庄子》《史记》等书中语义： 濯足夜滩急，晞发北风凉。吴山楚泽行遍，只欠到潇湘。买得扁舟归去，此事天公付我，六月下沧浪。蝉蜕尘埃外，蝶梦水云乡。 制荷衣，纫兰佩，把琼芳。湘妃起舞一笑，抚瑟奏清商。唤起九歌忠愤，拂拭三闾文字，还与日争光。莫遣儿辈觉，此乐未渠央。 上片首句隐括《楚辞·渔父》：“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第二句隐括《楚辞·少司命》：“晞女（汝）发兮阳之阿。”“北风凉”见《诗经·邶风·北风》“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晋陆云《九愍·纡思》中有“朝弹冠以晞发，夕振裳而濯足。”“蝉蜕”句，隐括《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嚼然泥而不滓者也。”“蝶梦”句隐括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 下片“制荷衣”三句隐括《楚辞·离骚》：“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扈江离与僻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把琼芳”见《九歌·东皇太一》：“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湘妃”二句隐括《湘君》、《湘夫人》诗意。“唤起”三句，隐括《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屈原）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莫遣”二句隐括《晋书·王羲之传》：“恒恐儿辈觉，损其欢乐之趣。”《诗经·小雅·庭燎》：“夜如何其？夜未央。”郑玄笺：“夜未央，犹言夜未渠央也。” 辛弃疾《水龙吟·爱李延年歌、淳于髡语，合为词，庶几〈高唐〉、〈神女〉、〈洛神〉赋之意云》，也是在一首词中隐括了好几篇作品： 昔时曾有佳人，翩然绝世而独立。未论一顾倾城，再顾又倾人国。宁不知其倾城倾国，佳人难再得。看行云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下，襄王侧。 堂上更阑烛灭，记主人留髡送客。合尊促坐，罗襦襟解，微闻芗泽。当此之时，止乎礼义，不淫其色。但啜其泣矣，啜其泣矣，又何嗟及。
上片前六句隐括《汉书·外戚传》“李延年歌”，后四句隐括宋玉《高唐》、《神女》二赋；下片前五句隐括《史记·滑稽列传》淳于髡语，后数句则引自《诗经》。 这类隐括多篇作品的词作，已不同于原初的隐括体，已经不是对整篇作品的改编，而是具有集句的性质，也有点近于用典中的语典。这种隐括已经不是对已有作品篇意的隐括，而是对一些不同作品中的句意的隐括，然后用这些隐括的句子组合成一首新词。 （未完，待续）
更多原创，欢迎阅读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