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风云（19）被起义的起义军——张献忠在四川的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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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那段日子之十九）

攻下了成都，张献忠感觉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确实，正如入川前所分析的那样，四川号称天府，比中原地区那些被战火蹂躏了十几年的地方要强多了，光是蜀王府的宝藏，他就搬都搬不完。

成都这个地方，更是充满王者之气。

1400多年前，曾卖过草鞋的刘备就在此登基称帝，开创一段三国霸业，那是何等的气魄！

我老张，哪里比刘备差了？

刘备有五虎上将，我也有四大养子：张可望、张定国、张文秀、张能奇，能征善战不输关张。

汪兆麟既是军师，又是自己女婿，就算比不上诸葛亮，比个庞统总可以吧。

攻下成都后，张献忠更是声威大震，他派出四个养子分兵收取各州县，情形同当初李自成东征京师时差不多。大军一到，各地“争封府库应命”，还有不少地方纠集起农民军，早就赶跑了官军，就等着大西军来接收。

没多久，除了让他有些忌惮的秦良玉的老家石柱，还有遵义、黎州等少数几个地方，四川大部分地区已听令于张献忠。

条件成熟了，我八大王也要成就一番霸业——称帝！

确实，这时天下没人阻止得了张献忠称帝，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儿，暂时都管不到四川，这时的四川，张献忠说一不二。

对于称帝，比张献忠更心急的是他手下的文武。至于原因，前面李自成称帝的时候，我们已经分析过了，一人称帝，众人都能鸡犬升天，大家都盼着当上关羽、张飞、诸葛亮啊。

图1. 张献忠像

按照优秀传统，这种事是不能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得由手下提出，自己坚辞不受，然后至少推让三回，才不得不违心地同意。

张献忠的手下有点不讲规矩，还没走完程序，就迫不及待拿一袭黄袍给八大王套了上去，这是模仿赵匡胤黄袍加身。

到这份上了，张献忠也就不客气了，面对跪倒在地山呼万岁的文武百官，老脸笑开了花。

手下太过心急，有点打马虎眼，这帝是称了，国号也是现成的，就叫“大西”，张献忠来自陕西，混号又是“西营八大王”，大西是他永远的牵挂。

还缺个年号。

大家为了博个头彩，绞尽脑汁想了一大堆年号，张献忠却都瞧不上。

张献忠没啥文化，为何对年号这么挑剔，因为他已有了主意。

主意来自李自成。

李自成建立的国号叫大顺，年号叫泰昌。

明朝眼看是完了，以后争天下的就是自己和李自成了，老张此前一直被李自成压制，现在要当皇帝了，首先想着要压李自成一头。

李自成国号大顺，自己是大西，两个差不多。

李自成年号泰昌，自己的年号...就叫大顺！

用李自成的国号当自己的年号，不就压过李自成了。

这真是个天才的主意，八大王就是八大王。

大西朝大顺皇帝——一众文武把手都拍烂了，无不称赞万岁圣明，这确实不是个常人想得到的主意。

据说明朝洪武年间，朱元璋坐稳天下后，请刘伯温算了一卦，测一测老朱家的天下能得多少年。

这种事说错一个字就是掉脑袋，精明如刘伯温，哪能犯这个错。只见刘老先生摇头晃脑，算了半天，神神秘秘地说了四个字：遇顺则止。

朱元璋不明白，刘伯温也不解释，两人呵呵一笑。

谁知276年后，冥冥中竟验证了刘伯温的预言。

李自成的国号是大顺，张献忠的年号是大顺，福临的年号是顺治。

三大势力里都带个“顺”字，“遇顺则止”应在这里了。

称帝后，当然要论功行赏，大封群臣。论功劳，谁也比不过自己的四位养子和女婿，汪兆麟被任命为左丞相，绵州进士严锡命为右丞相。张可望为平东将军，张定国为安西将军，张文秀为抚南将军，张能奇为定北将军，这是两位顶级文臣和四位顶级武官。其余，又封王尚礼、冯双礼、白文选、刘进忠、王自奇等为都督，带兵出镇四方。

有必要说一下张献忠的统治。

大西军以客军身份进入四川，性质和当年刘备进军巴蜀差不多。熟悉三国的朋友知道，刘备手下始终存在着荆州派系和益州派系的问题。刘璋在益州经营数十年，势力根深蒂固，本地豪强即使被刘备压制，也总有不服气的刺头，有机会就要挑战一下这个外来户，比如上庸大户申耽、申仪，就背刺了刘备，又破坏了孟达归蜀，让刘备和诸葛亮都咬牙切齿。

控制四川只有几十年的刘璋尚有这样的势力，别说几百年的正统王朝大明。

因此，搞好和四川本地势力的关系，对刚成立的大西朝至关重要。

要说这点，张献忠还是比李自成有脑子，

张献忠的右丞相严锡命，就是四川本地进士，如此任命，张献忠正是想向四川宣布，我大西知人善用，只要投降，既往不咎，还能当官。

如此表态确实起了一番作用，除了严锡命，张献忠的六部尚书里有三部都是用的四川降官。各地官员风闻于此，以为“暴雨之后，云收雾散，将见太平；又闻献忠有勇有为，能任国事。于是一班官吏均出任事”。

看上去，张献忠开了个好头，照这样发展，下一步恢复生产，以四川为基地，步步为营谋求向外发展也不是不可能。

图2. 大西军美术作品

谁知，官员们都想错了。

十几年的征战下来，让张献忠领悟出一个道理：讲人情、讲道义是没有用的，只有实力才靠谱，拳头就是最好的道理。

张献忠在马背上取天下，他相信马背上也能治天下。仁义有什么用，让人怕才真的有用！

他要实行军事独裁。

这种统治方式，近代乃至现代都有出现，在非常情况下，它是一种较为有效的紧急调配资源，保证国家控制力和军队战斗力的方式。

它的副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前文有提过，以文制武是社会进步的体现，那么倒过来，以武制文，就是社会退步的体现。

我们可以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世界范围内的独裁军政府，有几个有好下场，他们统治的人民，又过着怎样的生活。

张献忠的统治，比军政府还要独裁十倍。

举个例子。

明朝历史上，曾经有过一种残酷的刑罚——剥皮实草。

这是洪武年间，朱元璋为了震慑贪腐的官员而发明。

它的适用范围是贪腐官员，具体操作是将剥下的人皮制成鼓或者填入稻草制成人皮稻草人立于衙门门口或者当地土地庙的门口，用以警告继任官员，切勿贪赃枉法。

在明朝历史上，据传最后一位被施以如此酷刑的官员是位公爵——大名鼎鼎的凉国公蓝玉。

蓝玉南征北战，功勋卓著，捕鱼儿海一战，打得北元分崩离析，蓝玉由此名震天下。

骄纵的蓝玉功高震主，犯了朱元璋的大忌，于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以谋反罪被杀，剥皮实草，传示各地。究其党羽，牵连致死者达一万五千余人，史称“蓝玉案”，是明初三大案之一。

蓝玉之死没这么简单，还牵涉到太子朱标早死的原因，总而言之，超强武将蓝玉落了个被剥皮实草的凄惨结局。

可能朱元璋也觉得此刑太过残酷，此后再也没有使用，就此逐渐绝迹。

张献忠在拿下四川后，踏进蜀王府，就被门楼上一尊人像吸引了视线。定睛一看，这人像身着的是一品朝服，头和手脚却都是干瘪的肉身，身子却又是让黄金撑起的人皮。

张献忠好奇心大起，找人一问，原来这就是蓝玉的人皮。当年蓝玉被剥皮实草后，在全国巡回展出，从云南展示回来后经过四川，当时的蜀王是蓝玉的女婿，恳请将蓝玉的人皮留下，就此安置在蜀王府门楼内供祀起来。

张献忠听得津津有味，剥皮实草的蓝玉就此留在了他心里。

图3. 成都蜀王府遗址

等他登基做了皇帝，又想起了这事。要想让人们害怕，还有比这种刑罚更合适的吗。

从此，久已失传的剥皮之刑在大西国又繁荣兴盛起来。凡是犯罪的臣民，首选的刑罚就是剥皮。

剥下的人皮，填满石灰和稻草，用木杆挑起来，植立在皇宫门前两侧，以示警告。

大家都觉得太过残忍，不少人出面劝谏，张献忠也是从善如流，虚心接受，于是他废除了剥皮实草。

推出了——“小剥皮法”。

小剥皮法，操作比剥皮实草更加简单，只需要从脖梗到尾骨用利刃划一条线，将罪人后背的皮肤剥开，揭到两肩上，活像张开两翼的大鸟。

受刑的犯人，被丢到荒郊野外，不许家人给予饭食，至于能不能活下来，那就谁也不知道了。就算以现代医学条件来看，我也不认为受了这样的刑还能存活。

说到酷刑，还要讲到凌迟。

对于凌迟，明朝是认真的，这种极刑发展到明朝，终于达到登峰造极的水平。

正德朝的大太监刘瑾是受刀数最多的犯人。活着的时候刘瑾虽然权倾朝野，但明朝的太监权力都来自于皇帝，一旦明武宗想对付刘瑾了，那他就啥权力也没了。

刘瑾得罪人太多，又过于嚣张，连自己的同志们也看不下去了。在曾跟刘瑾一同位列“八虎”的张永告发下，武宗决定办一办他。

结果刘瑾家中果然抄出违禁物品，惹得朱厚照十分恼火，于是下令给他最高待遇：凌迟。

凌迟的刀数并不固定，刘瑾这样的身份，怎么也得3000刀以上才能相配，朱厚照给他定的刀数是3357刀，三天割完。

割起来有讲究，10刀一歇，给犯人喘口气，别一下子就挂了。

第一天刽子手割了357刀就下班了，刘瑾竟然还喝了两碗粥。

第二天就不行了，割到一半刘瑾就挂了。不过按照刑律，犯人死了也不能停止行刑，于是又割了一天，凑足了3357刀。

张献忠认为，到了明末，凌迟的手艺退步了，要保持匠人精神，要精益求精。

他规定，每一刀割下的肉不能超过鹅眼珠那么大，并且如果犯人在五百刀以内就断气了，要追究刽子手的责任，让失败的刽子手也被凌迟处死。

图4. 影视作品中的农民起义军

追求酷刑，反映的是张献忠的独裁统治。朱元璋时代酷刑也不少，但行刑对象大多是贪腐的官员，苦孩子出身的老朱还是颇能感受百姓疾苦的。

要论出身，张献忠还好于朱元璋，从出身来看，张献忠的政治能力不至于这么地下。但两人的区别在于学习能力，从乞丐到皇帝，在帝王里朱元璋的创业难度排第一；军事能力可以排第二，仅位于李世民之后，这点也有公论。——“自古能军无出李世民之右者，其次则朱元璋耳”；执政水平也能排名前五。康熙评价：“治隆唐宋,远迈汉唐”。

朱元璋是一个非常好学的人，张献忠显然不具备这样的学习能力，长期流动作战中，他点的都是军事能力的天赋，政治能力的天赋树差不多是放弃的。

没有政治能力，就算当上皇帝也无法治国。

当时张献忠身边还有两个外国人，他们是传教士，一个是意大利人，一个是葡萄牙人。

要说张献忠没有优点，那也是不对的，几起几落十几年，没有点绝活哪能活到现在还登基做了皇帝，不得不承认，张献忠是同时期草莽英雄中佼佼者之一。

两位神父和张献忠相处近一年，他们的评价或许有些道理，张献忠“智识宏深，决断过人，天姿英敏，智足多谋，其才足以治国“，但过分敏感，神经仿佛有些毛病。

张献忠统治下，四川生产几乎停顿，残酷刑罚之下，就和李自成的追赃助饷效果一样，原本一些归附的官绅叫苦不迭，朝不保夕，还在观望的人彻底放弃了对大西的念想，重回明朝怀抱。

张献忠把自己推向了人民的对立面，原本的起义军，现在反而要被起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