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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三章
（摄影：魏伟） “…… 您知道吗？你们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免费得到的。到目前为止，我没让任何一个人在生前为他的生命支付过一分钱。信念和目标与生命一样，也是我免费提供给你们的，不论您生活在人间的哪一个角落，不论您是王子还是贫儿，只要想拥有它们，我都随时让你们据为己有。 孩子，让生命、信念和目标成为免费的东西，这就是我在人间的公平所在，也是我作为上帝最大智慧。但愿有一天，您能理解。 你的上帝” ——节选自神学博士摩罗·邦尼给孤儿汤姆的回信   孩子3岁多的时候，我成为了单亲妈妈，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在我嫁过来的城市，举目无亲。 有一天晚上我在睡梦中被痛醒了，现在想起来可能是胃痉挛，但是睡得懵里懵懂的时候，我的反应是：心绞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去年体检我的结论都是心脏有些问题，不严重，早搏之类的，医嘱也是平时注意，生活要规律，要忌酒。因为医生说没有大关系，不严重，所以也没有太当作一回事。 但是深夜醒来就不一样了，我住顶楼，隔壁好像没人住。我的第一想到的不是找药箱，不是找手机，而是滚下床，爬到门口，拨开保险，推开大门，然后侧身躺下喘气。 不允许有盘算的时间——要是找药的时候我死了呢？要是打电话的时候我死了呢？那孩子就困屋里了。邻里间多半是不相互往来的，有时候你甚至不知道对面是否住没住人。孩子的哭叫是未必有人听见的，我得让孩子有路出去，至少不让她饿死在家里。如果关上门，十天半个月都没有人会关心你家里是否有人。 到了天亮，孩子起床后，我在门边放了个矮凳，教孩子怎么开保险，开门。告诉他如果被困在家里，怎么打110，让他记住我们家住在哪条街，我们的小区叫什么名字，几号楼几楼几单元。告诉他如果家里没水了，又渴得不行，水龙头里的自来水也可以喝；如果家里没有吃的，垃圾篓子里的果皮也可以吃的…… ——小朋友，你为什么每天中午都是一个人在我们家门口玩，你中午不回家吗？ ——…… ——你中午不吃饭吗？ ——有饭…… ——饭在哪里？ ——书包里。 ——饭怎么在书包里？ ——嗯，馒头。 ——那你中午每天就只吃馒头吗？ ——不是，还有咸菜。奶奶给我装好了，在塑料袋里。 ——你爸爸妈妈呢？ ——没有爸爸妈妈。 ——怎么了？ ——奶奶说他们碰上车祸…… ——那谁管你？ ——奶奶。 ——那为什么中午不去奶奶那里？ ——奶奶在别人家里做保姆，奶奶说不方便打扰别人。 ——那爷爷呢？ ——没有爷爷，生了好久的病，后来就死了。 ——那家里没有其他人吗？ ——有叔叔。 ——哦，那你叔叔是干嘛的？ ——奶奶说他是个傻子，每天奶奶都带着他去雇主家里。 ——奶奶不是说不让打扰人家吗？ ——叔叔不去别人家里，他只在别人的小区楼下。奶奶让他就呆在别人楼下，不要乱跑，等奶奶收工。 ——你读几年级？ ——一年级。 ——中午放学了为什么不在学校休息？ ——在学校吃午餐要钱，奶奶说不在学校可以省点钱。 ——哦，我懂了。那你身上没有一分钱是吧？ ——不，我身上有五块钱。 ——对你这么小的小朋友来说五块钱不少了。 ——奶奶不让我花。奶奶说只有等到最紧急的情况时，需要找奶奶，可以用这五块钱打摩的。摩的比公交车快。 ——如果五块钱不够跑那么远呢？ ——我就让摩托的司机送我到能到的离奶奶最近地方，再跑到奶奶那里去。 ——见过爸爸妈妈吗？ ——……嗯……妈妈靠在爸爸肩膀上，他们两个都在笑。嘻嘻！ ——靠在肩膀上？ ——嗯，他们的照片。 ——哦，你的意思是说你只见到过爸爸妈妈的照片？ ——嗯，有两张一样的照片，大的挂在我的床头，小的我藏在我书包里。当我想哭的时候，我就偷偷拿出来，看看他们的笑脸，我就不会想哭了。 ——哦，那你为什么每天只在我家门口玩？ ——因为你家门口有一堆沙子。 ——你玩沙子？ ——不是，我在沙子上画画。 ——那画的这个方格子是什么？ ——这个方方的是我们家房子，它有三层。 ——那这第一层这两根火柴一样的是什么？ ——这是我爷爷奶奶，他们年纪大，应该住在第一层。第二层三个笑脸的是爸爸妈妈和我，第三层是我叔叔。 ——这是你们家房子？ ——嗯，等我长大了，读大学，参加工作，赚钱，就盖一幢这样的房子。那时候爸爸妈妈妈就会醒过来，我也会有家。 你的信已经收到了，得知你妈妈得了癌症，这是个令人难过的消息。但是我不打算安慰你，因为安慰并不能停止你的忧伤。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孩子，你要扛住。 我不是要你挺住，这种事情光挺住是不行的，你要会扛。 对你而言，人生这才开始。 从现在开始，生活会一点一点地在你的肩膀上压担子，你会被压弯腰，有时候会抬不起头来，有时候甚至会被压跪下，但是你不能被压趴下，人人都负担着他们自己的担子，命运就在我们之间逡巡，随时抓住因为负担不起而扔下担子或者趴下的人，然后肆意羞辱折磨。 但是命运不会羞辱那些扛住了担子的人，命运是一个一脸坏笑的老鸨子，她只敢欺负那些自己放弃的人，你现在能做的，只有扛住，不让命运钻了空子，并时刻找机会把命运踩在脚下。 说点实际的吧。 你现在要冷静下来，评估一下情势，经济能力允许的话，积极治疗，如果不允许，那么至少不要为父母增加负担——我是指情绪上，从现在开始，你要成为父母的依靠，而不是依靠父母，你要学会管理情绪，并保证父母不会在支撑自己的同时还为你操心。 我说得冷酷一点，你即便要逃避，也不能让这种逃避折磨到你父母。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你不仅仅要背负自己的情绪，还要背负父母的情绪。 人生开始了，很多少年的幻想和梦境就应该收藏起来了，和自己的少年时代做个告别吧。 然后，你就要像一个成年人一样去想办法、去计较、去盘算，一点一点地寻找自己承受力的极限，并突破这个极限，学会冷静地面对这个世界，而把尽可能多的温情留给自己的家人。 学会对家人隐藏，为他们担心，并且不让他们担心你自己。同时学会对世界表达，你现在要把自己当家里的顶梁柱看，而不再是个被家庭庇护的小姑娘，学会和这个世界交往，学会从这个世界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东西，学习一切可能有用的技能，别害怕未来，我告诉你一个我自己的经验：如果你害怕未来，那未来一定是可怕的。 开始去学着自己处理事情吧，别害怕求援，现在开始做几件事： 你们应该开学了，去打听学校政策，向学校说明自己的情况，看能为自己争取到什么：学费减免、助学金、助学贷款、困难补助，能争取到什么争取什么。别嫌少，这个事情的意义不在于钱，而是你开始训练自己独自面对、独自处理事情。 另外，和医生取得联系，随时跟进你妈妈的病情，并试着判断和处理医生的建议，和医生一起为妈妈的治疗定方案、作决定。 还有，了解家务，多和爸妈沟通，对于家底要有一个比较明确的概念，并开始试着和爸妈一起为家里的事情作规划，有意识地慢慢接过家里的担子。 最后一点，比较困难，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做到——好好学习。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作为一个学生去学习，而是作为一个需要掌握求生技能、需要开拓人生道路的社会成员而学习了。 如果觉得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直接说，微信、电话或者别的方式都行。也许我无法满足你大多数的求助.但就算我拒绝，至少你也学会了怎么开口求别人，怎么去承受失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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