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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氏刀法:从解构现实到现实重构——读喻言《我曾为世界彻夜不眠》(未删版)

 宇宙书房 2022-04-18

喻氏刀法:从解构现实到现实重构

     ——读喻言《我曾世界彻夜难眠》

山鸿/文

当代汉语诗人中,其作品有我喜欢的不在少数,但总量最多的非喻言莫属;我身边的诗歌读者中,喜欢喻言诗歌的也大有人在——在诗歌受众大为减少的今天,这是很不容易的。

我接触喻言及其诗歌有小十年了。记忆中接触喻言的第一首诗是《糖尿病时期的爱情》,之后不久见到本人并越走越近,后来更是和他及向以鲜、龚静染一起发起“坏诗歌”写作实践活动——之所以提到这些,我是想说喻言这个人我是了解的,喻言的诗我也是有理解的,“知人论诗”的条件应该是具备的。

《我曾为这个世界彻夜难眠》(作家出版社,2022年 月出版),这本诗集收录了喻言近几年的部分作品,全书由“天空是一块巨大的墓地”、“有多少人站在黑夜中的阳台抽烟”、“所有的河流都在奔命”、“历史中埋藏着地雷”、“我正粗暴地进入资本主义”、“机器人时代”六个部分构成,每个部分都有好诗,但这并不是他最近几年诗歌写作的全部,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不少有棱有角有发现有气象的作品被排除在了诗集之外。

站在普通诗歌阅读者的角度,读喻言的诗有如下感受:第一,诗行晓畅不晦涩,让人愿意读下去;第二,文字有态度有生气,读之有趣;第三,喻言这个人有智慧,他的诗带给人的阅读感受不陈腐......凡此种种,可以概括为:喻言的诗歌所指明白好懂、所达出人意料、能带给读者阅读的快感。

站在一个诗歌写作者或者叫做同好的角度,在这篇书评中我想谈到的因喻言诗歌而产生的四点想法:

首先,有关诗人与现实的关系。不同时代的诗人面对不同的时代和现实,会有不同的态度和取舍;在激烈、陡峭、逼仄的现实生活面前,不同诗人浇灭或消解心中块垒的手段也不一样。从古自今,直面现实、血泪歌和者有之,“隐逸”于山水田园者有之,回归自我“独抒性灵”者有之,甚至疯疯癫癫不知所谓者亦有之。充斥眼下汉语诗写者队伍的、张目皆是书写小世界、小美好、小气象、小发现的微观之诗人,喻言不在此列,尽管在现实和现实的事件面前,喻言并不活跃,但是现实社会的情绪、元素和构件在他的笔下却又无所不在;收入诗集中的《创业》、《称呼》、《农民》、《测体温》等诗作无一不是这个时代的投影。
 

创业

他是幸运的

十年前卖掉房子

去创业

十年赚的钱

能够把它买回来

他又是不幸的

十年创业

请人喝掉三百箱茅台

三百箱茅台啊

他惨嚎一声

每瓶酒都装着他的血

我安慰他

不喝掉三百箱茅台

十年辛苦赚的钱

肯定买不回

当初卖掉的房子

这首诗讲了一个有关奋斗的故事,平凡命运的不屈、心酸、荒诞与稀有、珍贵、数量巨大的茅台酒之间所构成的那个“梗”成为本诗诗意的来源。从这首诗可以看出喻言处理现实事件的立场和手法是不缺位于其时、不沉陷于其中、不隐瞒自己的态度,但是也绝不只是止步于现实块垒的倾吐与消解,而是进一步着力于现实语境的解构,在亦庄亦谐中完成一次语言的建构。

在这里,我要表达的第二个观点是:不少时候,喻言就是寓言,他所要启迪我们的,是他预知和发现了有关我们生存的这个宇宙、星球、以及人类本身的危机。

大地是轻浮的

在几大洋上漂来漂去

有时它们漂在一起

一望无垠

有时它们又分散开

成为一座座孤岛

我们每个人都是鲁滨逊

没有我们

大地就会漂浮起来

浮到白云之上

每个人都是一枚图钉

把大地钉在地图上

维护世界和平

在这首题为《大地没我们想象那样踏实的诗中,“每个人都是一枚图钉”,“在几大洋上漂来漂去”的大地全赖所有的人齐心协力才“把大地钉在地图上”,这世界也才有了稳定与和平。而另一首《每天晚上我都把自己枪决是这样写的:

每天晚上

我都比出枪的手势

对准太阳穴

连开三枪

轰然倒下

安然入眠

第一枪代表我自己

这个懦夫,在这个世上

苟活多年

第二枪代表人民

我是他们中不洁的部

第三枪代表上帝

我的存在

对他

是一种威胁

在喻言的诗歌中,有人看见了解构、有人看见了反讽,还有人看出了隐喻,这些都是对的,但也都是不完整的;这些都仅只是“术”,而非“道”也。对于人类命运痛彻肺腑的怜悯与关注是喻言诗歌中不太容易被人重视而又不可忽视的部分。以每天晚上我都把自己枪决这首诗为例,作者在诗中一共开了三枪:第一枪从正面解决自身的怯懦,第二枪反讽不容于世的孤独,第三枪直面信仰的虚妄。三枪所要解决的问题,无一不是一个良知未灭的汉语诗人所面临的困境,同时也是今日国人、世人精神困厄的写照。
 
喻言一直都是一个追求意义的书写者,不论他以那种腔调和面目出现——我的这个发现得自于他的上一本诗集《批评和自我批评》出版之后,我曾经打乱书中的顺序,把其作品按时间顺序予以排列,然后瞎子都能看出:喻言的诗歌在一九八零年代的最后时刻有过一次脱胎换骨的变化。那以后,一个看上去玩世调皮、骨子里却悲天悯人、追求意义的诗人定格。
 
喻言笔下的诗歌在生发时,其诗意的源头与大多数人无异,而最终抵达的地方却往往出人意料,梁平说“他是一个语言的怪兽”,和喻言一起长大的任韵陶说“他娃的脑回路和大多数人完全不一样”,就此,我的看法是:这个世界一直不缺乏隐喻和象征,但是缺少一个像讲童话那样来讲寓言的家伙。
 
喻言就是我一直在盼望的那个家伙。当他得意地说出“我们都是皇帝的亲戚”的时候、当他对着秦陵俑坑里千年待命聚集的陶佣们耍宝一样来了句“解散”的时候,你是否发现你我一直都是某个寓言中的角色?
在此,我要表达的下一个意思是:诗人性格与形象在喻言诗歌中得到回归。当代诗歌写作实践活动中,去主体和去情绪化的倾向早成时髦,很长时间以来,我们在阅读诗人作品的时候,只见诗行、难见诗人。不知诗人们是集体不屑、还是不敢让自己直接出现在读者面前?喻言不一样,读他的诗,你能感觉到他随时都在他所截取的诗歌事件的现场,他拥有着全知全能的视角,从这个世界的起源、到自我的身份认同、我与这个世界的关系、我在这个世界的存在状态等等方面,“我”都是可以不受限制地出场的。
 
《无意中,我建起一个宇宙》、《我是上帝派到人间的谍报员》、《我是冒雨赶路的地下党》、《我是一个好人》、《我正率领整个天空前行》、《我给天空做手术》、《我在山中养一群石头》、《我赶着一群石头上山》、《我想与一匹马说说话》《我正粗暴地进入资本主义》、《我想在春风中洗一场大澡》......有心的读者可以数一数收入本诗集的130首诗作中,标题中出现“我”和“我们”的有多少首?
 

对着夜空打一个喷嚏

喷出了满天星辰

然后,我做了一个

长长的深呼吸

月亮缓缓升起

这首题为《无意中,我建起一个宇宙》的五行小诗,有叙事、有画面、有气象,此外似乎还隐藏着作者对于宇宙起源的某种解释。类似本体意识极端高扬、诗人自我身份一再确认的诗作在这本诗集中比比皆是。读喻言的诗,我首先感觉到的是一个不苟且、不憋屈、不隐忍、不猥琐、舒张、自由、任侠、个性特征突出的诗人托底,然后才是那些汪洋恣肆的分行文字——借鉴我们对于“坏诗歌”的共识:“先有坏诗人,再有坏诗歌”,在此我要说的是:先有喻言,再有喻言诗。你这要喜欢喻言这样的人,你也就不可能不喜欢他的诗。
 
我所要表达的最后一点,是喻言笔下的诗歌世界所拥有的语言宽度是他区别于其他诗人的又一个特征。喻言的诗歌中,充盈着强烈的主观情绪,然而,他又确实是一个“客观”的诗人——喻言有过的人生经历是绝大多数诗人都不可能经历的,这个社会从上到下的各色人等他都有过接触或交道,他所了解的现实和从现实中获得的经验是大多数诗人不具备的;然而,你却可以从他的经验中找到你的影子,阅读《我曾经是一个愤怒的人》、《有多少人站在黑暗中的阳台抽烟》、《中年男人的梦会暂停》之类诗作的时候,我想到的是,喻言所贡献的语言经验,已经具有相当的广度且自成一派风景。
 
我曾经有过想把喻言诗歌写作命名为“解构现实主义”的冲动,但是后来发现这并不能够概括喻言的诗歌写作。当我在阅读《这个国家是我虚构的》和《机器人时代》组诗的时候,这种感觉尤其强烈:喻言解构了一个现实的世界,但是他正在结构和重组一个事关个人内心和群体未来的世界。在这里,我彷佛看见了科学精神和诗意之间隐约之间存在的关系,同时感受到了喻言正在不停地拓展着他笔下诗歌的边界。
 
2022.4.8
(本文作者山鸿,“坏诗人”成员,有“落叶诗人”之称,著有诗集《与落叶书》,与龚静染、向以鲜、喻言共同发起“坏诗歌”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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