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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塌前后——写在老岳父“头七”

 秦人郎春 2022-04-18

今日,是我的老泰山赵公亡故七日祭。乍暖还寒的天,终于有了艳阳。
衷心感谢国内外至亲,连日表达的哀悼和慰问!
“山”是4月12日6点41分塌的,弥留之际一直在下雨,几乎下了一夜。14日上午乘一缕青烟升天,也是下雨,一直下到午后。我不知这是老天的安排,还是亡人的眷恋,且把雨水当泪水。
老泰山只有一子一女,妻弟早年移居加国,心有余而力不足。实际上能料理后事的,只有我们夫妇。
本来老泰山去世之后,不准备通知亲戚,也不告诉当地同事及仅存的几位生前友好。一个人悄悄的离开,不打扰门外的一草一木。世界不太平,人生都不易。这既是老人生前的遗愿,也是我们和身在国外的妻弟商量的决定。
但由于老岳母情难控制,噩耗传于沈阳娘家,使得部分亲人知道了,我这里就先前的不周表示歉意,同时将前后事情做一梳理,以谢大家的关爱。

       老泰山遗照

老泰山一直自觉心脏很好,这么多年体检也没检出心脏问题。2022年1月中旬感到胃部不适,吃了胃药也无缓解,遂于17日就医,几番检查,20日诊断为心衰、脑衰,情况不好,便在西心内科做了心脏支架放置手术。手术倒顺利,但预后较差。在ICU监护了一周,26日出院。
我是21日从海南赶回来的,那时西安属于疫区。
出院那天西安下雪,西通往大学本部的通道旁,松枝上的雪块掉落下来,灌了我一脖子。
由于网上购买的轮椅还没到,我是将老人家从车上背到家里的。为了减少他的痛感,我没敢将身体往上晃一晃,腰弯得像一只大虾。这一点被他记在心里,几番感谢,显得见外。
2月18日,老人家过九十岁生日,外孙女给他订了蛋糕,他特别喜欢塔式造型,撑着多吃了一块。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感应,他认定这是他最后一个生日,看着一桌子美味佳肴,激动得流泪。我们都温言相劝,希望他能尽快康复,长命百岁,还拿身边九十五六岁的老神仙作激励。
       沈阳——老人家工作和居住过的地方
2月24日去医院做复查,其心脏功能改善不大,反映心脏收缩功能的EF值只有44(放支架前35,健康人不能小于50)。
我们询问医生下次复查的时间,这位教授先说半年,不过他后面嗫嚅了一阵,反复强调恢复是一个较长的过程,每一次小的感冒或者其他小病都会导致严重后果。
医生怕我们不明白,特别强调老人的年龄及后果的严重性。
其实我们清楚他的意思。先前医院是不收的,叫我们直接回去。妻出示了老人退休军官的本子,才有一位尹姓现役教授冒险收治。我觉得这位医者就是白求恩转世,他有一颗救死扶伤的心。
老人术后,智力没有什么明显变化,语言略有慢滞,体力较差。由于长达二十年服用前列腺治疗药物哈乐和列必治,导致吞咽比较困难,流食为主,移动步履蹒跚已有好几年了,但这次人不扶不敢移动。睡眠差,每日都要服用安眠药。大便基本正常,但严重尿潴留,腹部隆起大球块(膀胱),涨感难适。
齐齐哈尔——老人家军校学习的地方
出院当天,我请教曾在省四院泌尿科当主任的专家徐军,他建议采取揉肚子按摩、热敷等理疗手段。这个方法效果不错。十天后隆起变小,十七八天时全部消失,尿潴留变成小便过频,但逐步恢复知觉,有精神的时候也上卫生间蹲马桶。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尿不湿之类的老年用品,产地很多,五花八门。从几毛钱到几块钱一片,价格不等。
寅虎春节之后,老人体力状况每日都有微小的进步,但时好时差,有时候不用人搀扶自己可以从客厅走到卧室,走到书房。每日上午下午各理疗(前列腺治疗仪)一个多小时,同时在电脑上玩游戏。
他喜欢“欢乐斗地主”,这些年乐此不疲。平时老两口每人占着一部电脑,有时各玩各,有时也组队打。
为了体位合适,我们将理疗器放在轮椅上,所有有电源的地方都可以理疗。不理疗的时候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吸氧。
家里备了两部吸氧机,都是鱼跃牌的,一个5升,一个3升。老岳母自去年摔伤后吸氧得益,精神头不错。
   武汉珞珈山——老人家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老泰山是满族人,镶黄旗子弟。不过他出生时满清帝国已经不存在了,徒有旗名。但他骨子里是注重香火传递的。他一直跟在加拿大的孙子保持微信联系,虽然多年不见。他很喜欢孙子,还因为孙子学业优异,凭自己的本事进了跨国公司——摩根斯坦利。
3月24日到28日,老人家连续四次给孙子转3000元生日礼金,都被微信系统退了回来,有点不高兴。问我怎么回事。我说:可能是对方没有绑定国内银行的卡片吧!你好好活,等他回国来看你,再一起给。
他担心等不到那一天。我一再跟他开玩笑说,现在军队退休待遇很好,不用做事,睡一晚上就几百块钱,一定要活到一百岁。没想到这件事竟成为终身遗憾。
照看病人的日子很平淡,但不乏琐碎。病人待过的地方,随时需要清理消毒。我们一直等着老人康复,但他的双脚肿了,发明发亮,不是好的兆头。请教了几位医生朋友,说是原因复杂。
我提议去医院再行检查,或者住院,被老人拒绝了。他不愿意去医院,要珍惜跟家人在一起的时光。他两次跟我强调自己脚肿的事实,大约就是一种暗示:“男怕穿靴,女怕戴帽”。证明他已经从心理上做好了随时可能不测的准备。

    天津——老人家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4月8日,老爷子突然召集岳母、妻和我,正经八百地开会。他坐南面北,一本正经地说他活了九十岁,已经比父母寿命加起来都长很多,没有什么遗憾,要把后事交待一下。
他的父亲是个抗联战士,22岁在对日作战时牺牲了。他的母亲一个人拉扯他,劳累过度,四十出头就撒手人寰。他1951年入伍,本来是去朝鲜打仗,去了朝鲜就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有十多万志愿军永远躺在了朝鲜那块靠近东北的土地上,包括毛泽东的长子毛岸英。
可巧当时有一位高级领导,考虑到他们这一批新兵都是从学校招来的,有的是高中毕业班的,有的还不到毕业时间,建设新中国正是缺人才的时候,就改送了军校。之后,他便在军队的测绘战线奉献了三十多年,足迹踏遍祖国的山山水水,包括曾母暗沙和北方戈壁,直到1988年从总参谋部测绘研究所副所长任上退休。

 人家生前获得的军功章
老人家有一套在国外工作期间做的呢子大衣,质地很好,先前两次送给我,我一直没要,他说不管要不要就算送给我了,算是留念;还有一套85式呢子军装,没穿几天,也留下,他不准备带走。他让我给他另外准备一套老衣,款式质地让我自己看着办。
至于后事,一不发讣告,二不开追悼会,三不搞遗体告别。总的原则是不要惊动别人,疫情之下,也不要通知外地亲戚,一切从简。办完事四五天后再去干休所办手续。
我们当时都劝他不要想那么多,后事一定会办好。我问他百年之后的去向,有没有具体想法。他似乎没听明白。我又问百年之后回不回东北。他说不回。我想借机会将去年已经买好墓地的事情告诉他,妻不让说,怕他有心理上的负担。
事后说起来,老岳母埋怨我们,应该让老人生前知道就好了。
这事就成了遗憾,责任主要在我。
当日,妻买了两只特别大的甲鱼,给老爷子炖汤,结果就吃了一只。还有一只养在浴缸里。几年前老人在海南病后,就是靠甲鱼汤补养的。
那天暖阳值日,我看老人家精神头也不错,用轮椅推他到外面晒太阳,他很高兴。脱掉帽子,稀疏的华发仿佛旁边草地的细苗,在阳光下一一曲立。而他看到已经过了旺期的樱花、丁香花和桃花,脸上有了笑容,觉得小区好像比往年漂亮了。

        西安——老人家长期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4月9日上午,老人家跟我说他昨晚睡得特别好,精神也好。上午在电脑前玩了一个多小时游戏,顺便做红外理疗,饭量也比平时大了一点,但午后感觉困。
我问他要不要再晒一会儿太阳,他说不去了,想睡觉。醒后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喜欢国际频道的节目,关心俄乌战争,大概跟职业有关。晚饭后吃完药就上床休息了。我跟他聊天,扯天南地北的趣事,也表明我的观点。他说社会发展太快,有的事情他从来没听说过。
4月10日,我发现他反应有点慢,精神差了一些,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会儿就睡着了。晚上不到九点,就让我扶他起来,走了五六步,我看他走得不稳,便搀扶他进卧室上床,换完纸尿裤,吸上氧气,他便催我上楼去休息。而平时他都是舍不得我走 ,一般都陪他聊天,到十点前后离开。
4月11日,早饭和碗饭都吃得很好,但精神比较差,嗜睡。老岳母一直陪着。下午4点20左右发现他发烧,便打电话问我这边有没有退烧药。我们之间就“一碗汤”的距离。早在2016年3月,我看他住的干休所没有电梯,上下十分不便,就在我的小区又购置了一套房子,将他们接了过来。
我说退烧药不能随便吃,即刻下楼,见保姆所灌药水全部吐掉,而且人咳嗽得厉害,赶紧让静卧吸氧。16点43分打电话招120,17点20分车就到了。

胡志明奖章——老人家在越南工作期间获得的荣誉
因驻地片区的武警医院、空军451医院和323医院都不开急救,17点40分就近送到市九院。进去即测温、检查、等化验结果。17点50分左右,老人家说他感到热,热得难受。
我将他衣领松了松,说你发烧,肯定会感到热,等医生给你处置。护士给他打了一针退烧药。17点59分我给女儿打电话,让她下班直接来医院,陪陪姥爷。
就在这时,妻发现老爷子双目失神,脸色煞白,立即喊医生抢救,但老人家从这个时候开始,实际上已经不省人事了。急救室不再让我们待,我们在门外听里边急救设备的响声。
经一个多小时吸痰和心肺复苏抢救,老人家恢复了心脏跳动,但不能自主呼吸。约19点转ICU,路上我发现他瞳孔已经散大。医生说情况不好,不一定能挺过当夜。
ICU里好多人,有的是命悬一线,也有的刚从手术室推出来。我将老人的床安置好,就被撵了出来。人道主义的流水程序,怕人看起来留下心理阴影。
20点10分,心律没了,再次抢救。当即就下了病危通知书,让我们做最坏准备。我们请求尽全力抢救,但心里沉甸甸的。
          越南——人家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
22点30分,我听医生说老人家稍微平稳,就让妻子和女儿回家,我在ICU门外守着。守着也见不到人。23点50分,情况又变坏了,第三次抢救。到了凌晨2点,医生再次下病危通知书,非要妻过来签字,我这女婿不能代签。
我一面请医生先行抢救,一面打电话。妻说在家也无法入睡,爬起来就打了一个车过来了。
医生倒是通情达理,但再次让我做最坏准备。后来的3点半和4点20,又抢救2次。之后医生表示回天无力,让尽快准备后事。我让他们想办法维持心跳到天亮,让一颗军魂去往另一个世界的路,不再那么黑暗。
事到这个程度,已无任何幻想。我赶紧打电话给田表弟。田表弟在西安经营餐饮二十多年,门道比较多,也有过这方面经验,而且前半夜来医院陪了我几个小时。
6点41分,是医生告诉我老人家心脏停止跳动的时间。出了住院部大楼,我发现雨停了,行路办事都比下雨方便。
  南沙群岛——老人家工作过的地方
由于复印店都没上班,我让妻在医院这边办手续,我跑到铁一中请人帮忙复印了老岳父的身份证,然后赶回医院开死亡证,送遗体到太平间,请人更老衣。
田表弟非常给力,赶7点半带人将老衣和骨灰盒送到医院太平间,并帮我联系好灵车。医院的太平间是承包出去的,院方不给看尸人开工资,这一家人的生活全系在人生的最后一扇门上,穿一套老衣600块,还是给了优惠。
这是一家是陕南人,父子俩半带凶相,一家三代就生活在停尸房隔壁,做饭、洗衣、看电视、睡觉全在这里。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在门里的小凳上写作业。当我们去门里交钱时,她的眼里满是不解。
去往殡仪馆的路上,司机一路推销各种高大上的服务,我实在被聒不过,应了一个4500元的项目,多亏田表弟给拒了。
在殡仪馆办手续花了一些时间,要反复确认。虽说不强迫消费,但殡葬的门道很多,处处陷阱,稍不注意就给人民币找了大出路。丧属一般都沉浸在悲痛之中,难得清醒。不过是送人的最后一程,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保定——老人家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原准备14日火化后将骨灰盒带回家供奉,布置一个灵堂,一直供到尽七(七七)。小区有懂行的人,提议我们直接下葬或者存放公墓,遂于13日连夜与公墓方面联系。
虽然没有发讣告,但还是有一些亲友来家吊唁,齐弟妹专门从山阳赶回来,女儿的朋友和同事也来了几拨儿。晚上九点半,我们全家在老人家灵前做了一次集体祭奠,老岳母也说了道别的送行话。而且,她老人家不顾88岁的高龄,全程参与了次日的送殡活动。
在殡仪馆,我用轮椅推着她,进去与老泰山做最后告别。她看着老岳父的遗体,老泪纵横,将老衣从头摸到脚,从内摸到外,就像生前为老爷子捏衣角。妻也跟着哭。我怕泪水掉进棺材,及时劝慰。本来已经离开,老岳母复要回头,再告别一次,我又推他过去。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特别体谅,给予方便。别家只许进两人,我们进去了四个人(还有女儿)。

          天津拖拉机厂——老人家“军管”过的地方

焚烧期间,我们在祭奠园设立了临时灵位,点了香蜡,焚化了纸钱,并将老泰山生前遗物及喜爱之物一并焚化。之后,我和弟弟、田表弟、齐弟妹及曹妹夫(他们都是来帮忙的)四个人一起,亲眼看着工作人员将老泰山全部骨殖捡拾尽净,装入骨灰盒,然后冒雨送往一路之隔凤栖山公墓骨灰堂存放,准备等待妻弟能从国外回来的合适日子,与能参与送行的亲友一起举行个仪式。
有些事,不拘形式;有些事,内容还真需要仪式承载。
骨灰安放妥当后,老岳母要亲自看看骨灰堂,我们也满足了她的愿望。之前我是不想让他看这些的,担心她触景生情受刺激。没想到已是米寿的老太太心理承受能力超强,强得出乎我的意料。她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回到家还说我们选的地方不错。
这大概就是精一种境界,看淡了生死。
死亡是人生归宿,只是换了一个待的地方。
        2020年老人家获得“抗美援朝纪念章”
许是最后近三个月陪伴照顾的缘故,或许我们早有思想准备,老泰山去世,我并无过多悲伤。只觉得老人家在这个世界待腻了,换了一个新的地方。那个地方不比现实世界小,所有的人都得过去,只不过有个先后罢了。
我一直赞赏厚养薄葬。之前的清明节,我发了一篇小文《清明鬼话》,被老泰山看到,不但赞了,而且还打了赏。他说他非常同意我的观点,死了,搞什么活动都看不见,没有意义。
即便如此,今天是第一个“七”,我们还是去了骨灰堂祭拜。
西安当地的风俗,午夜要供饭、烧天梯。亡人将最后一次来家里,享一碗饭,然后登上天梯......
老泰山做测绘时久,登高没有恐惧。愿他顺利进入天堂,在另一个世界远离病痛。
更祝愿我们这些生者,善待生活,珍惜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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