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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粹】薛青峰|​观张福华女士毛线织品图鉴的默想

 新锐散文 2022-04-19


新锐散文

情怀温度

情感,思想,

角度,视野

观张福华女士毛线织品图鉴的默想

“三八”节这天,朋友圈里在分享张福华女士的手机相册,相册里呈现出一件件漂亮的毛线织品。这些织品来自岁月深处,是生活的经纬线,针针线线曾经温暖过多少亲人的身心。瞬间,我脑海中映现一个情景:下乡插队时,牧羊老汉送我一双羊毛袜子。羊毛袜子虽粗糙,但厚实暖和。夏天进山背羊粪,又见牧羊老汉在膝盖上将羊毛搓成细线,自己在编织羊毛背心。

老人悠悠地戳织针,一针一线,很享受的神情。

羊儿散落在山坡上颇富闲怡地吃草……

我自问,手工织毛线活儿的发明者就是牧羊人吧。人类的衣食温暖取自自然,自然使人心翩跹。这是久远的事情啊。

关于“织”,我的认知是超前的,没有上学识字前,我的心就对织有了感受。很小很小的时候,每天晚上,母亲坐在古老的织布机前操纵机杼和梭子,双手轮换翻飞,每一次穿梭往复,织机发出“哐当”的声音。这声音编织着我童年的梦。我们弟妹身上穿的衣衫,都是母亲织的粗布。男耕女织,自给自足,是千年来中国人的生活方式。

张福华织毛衣,织的是岁月的流逝。夏夜的星星逗留在她的指尖上,让我对过往年代女人们手指尖上流淌的日月晨昏萌发了极大的默想。很久很久了,我以为生活的质感在前方等着我,其实不是,我们把日子甩在身后,只是顾不上回望,因为前方奇异的东西更多,诱惑着我们。

张福华的编织分为帽子系列和衣裤系列。那一件件多彩的毛线织品是手心的凝结。一个女人的妖娆如晚霞一样灿烂而宁静,每一针每一线都缝制着生命的活力。手是女人的第二面孔。现如今,我会从女人葱白一样的手指上读出颜值与奢望。一个诗人说,戒指显露出手指的表情。在贫穷的年代,我没有见过戴戒指的女人,即使戴,也不敢示人,而织毛衣则是女人的手工业,手指上萦绕毛线的女人处处可见。那时,没有电视,也不流行广场舞,女人们串门手里必有毛线活儿。单位开会,女人们手里也必有毛线活儿。一个女人如果不会织毛衣,那是罕见的,她身上缺少点什么,缺少的是时代留在女人指尖上的风致。女人们织毛衣的姿态异彩纷呈,毛线活儿丰富了女人的手指,毛线团缠住了女人的眼神。姐妹们凑在一起聊天,织着毛衣,口中吐出一朵朵“莲花”,手指飞快地挑动,毛线的色泽在指尖和话语间闪烁着光芒。

“哦,大姐,你这毛衣是给谁织的?针法好漂亮。”

“给孩子他爸的。”

“你看,我这毛线是纯正的灵武货。给我弟弟织一件毛裤。”

“哎,三丫啊,围巾颜色好看,是给对象织的吧。”

“才不是呢。天冷了,给我爸织一条围巾。”

“四妹子,你是给谁织的?”

四妹子低着头,不吱声,有些羞涩、手抖了一下,有点紧张,织错了一针。

姐妹们哈哈大笑……

可以说,那是针织的时代,姐妹们多么纯真啊。如果女孩子真的是给恋人织的,她不会在姐妹中张扬。她悄悄地一针一线地织着自己的心思,边织边想,恋人穿着自己织的毛衣,会是什么样的情态呢?

社会在发展,进入互联网时代,衣着服饰、新鲜玩意、眼花缭乱,还有人沉下心来织毛衣吗?

有。张福华在织。

一个普通的女人,不需要去搞发明创造,不需要去研究尖端科技。则需要做普通女人家需要做的事情,需要研究寒暑的节气,需要对花开花落做出新奇的安排。她孜孜不倦、两根针、一丝线、勤勤勉勉,在灯下的闲暇里为家人送去冬天的期待。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生活的艰辛最先抵达的是女人没有护肤霜保护的裸露的双手。每个女人都在编织自己家的日常生活。她们不会让手指有片刻空旷,即使不织毛衣,也会做其他事情。那时,女人们都在自制门帘,方法是将旧挂历剪成二寸长的纸条,卷成一个个空心的橄榄球样的小纸卷,打上浆糊粘结实。一个纸卷一个纸卷卷下去是要费一些时日的。纸卷逐渐多了,就刷上清漆,用尼龙细线串起来,摆开量一下与门的宽度相同了,就督促男人钉在一个五厘米宽的板子上。提起来,哗啦一声,发出铜铃铛一样的清脆之音。一条漂亮的门帘做成了,如斑斓的彩玉晶莹透剔。挂起来,门面即刻铺展出一挂彩色的瀑布。那时,我在书店工作,包书的塑料条成为女人们编提篮的好材料。街坊邻居都向我要塑料条。还有的女人在用沙枣核做门帘,这要花多少精力和时间啊。我曾看到妻子的拇指上总是裹着胶布,那胶布裹住了织针不断摩挲手指留下的伤口。女人们在编织生活的时候,更多的是接受生活的艰辛,她们埋藏了心中的隐疼,只把快乐展现给家人。

张福华将自己的编织与手机微信传播融合在一起,这是很有情调的怡心结合。人们在掌心把玩全球通的时候,也在把玩一种闲情,一种回味。常年编织,风韵绕指如春风,我听到了春意,无法估量两支织针织出了多少情爱与友谊,但我大胆地想,把她所有经手的毛线拉长了,可能会沿着她生活的脚步绕出一道多彩的经纬线。我也在推断,她最初织毛衣,织的是生活,也是贫穷时代流行的时尚。现在的编织则是为了享受,她把一件件小孩子的毛衣、毛裤、帽子、提袋等毛线织品结为艺术品。我更进一步狂想,她织毛衣的时候,指尖上跳跃出灵动的音符,那是手指上的芭蕾。看过刺绣、看过画彩蛋、看过剪纸、看过在葫芦上烫画,但都没有织毛衣的女人给人以温度。刺绣、彩蛋都是艺术化的商品,唯有毛衣编织是心灵的艺术,充满了生活味和人情味。我想起来,读《战争与和平》时,贵族小姐娜塔莎也在学织毛衣,顿然,那一行行文字如壁炉的一团火。

巧手做编织,妙手著文章。张福华还是一个热爱文学的作家,手握鼠标,敲击键盘,笔耕不辍,超越了平凡与庸常。热爱文学与热爱生活相辅相成,编织是写作的补充,都是心智劳作。

她写作,写自己的经历,同时也为过往的时代留下旁注,织毛衣也是如此,不只是织衣,是在织自己、织自己的心境、织含饴弄孙的退休生活,以女性独有的温婉针法和笔墨介入热气腾腾的现实生活,织一份母爱。

她写散文有刚阳之气,有坚硬的思想,甩开了当下流行时文的那种柔媚、甜腻与轻飘。文学创作是作者日常读书、思考、行走、观察的心力的喷发,这些特点完整地体现在她创作的长篇纪实报告文学《矿难沉思录》中。这部作品反思之深、观察之切、走访之远;写作之艰、笔锋凌厉、落笔惊风雨、催人泪下、回肠荡气、发人深省、让人震撼。她采用倒叙的方法,追溯一次次不停歇的矿难遭受的损失、矿难发生隐患的源头、管理层麻痹的心理状态、事发后层层遮掩的内幕、遇难者家属的心理创伤……矿难,这个话题太沉重了。让人怀疑,这么沉甸甸的社会话题,一个瘦小、单薄且患风湿病的女人的肩膀怎么能扛得动。石嘴山这座工业城市,因煤而兴。近十年来,煤炭资源枯竭,产业在转型,再没有人提起煤炭兴旺时期的辉煌,文学创作也鲜有人进行矿山题材的挖掘,而煤矿是这座城市崛起绕不开的过往,写煤矿更不能绕开矿难。人们在刻意遗忘。张福华却在逆行,以女性的悲悯情怀,以七尺男儿、万夫莫当之勇去下到这个从上到下退避三舍、无人敢碰撞的历史深井里,去挖掘、去探索、去思考。她的书写不仅仅局限于石嘴山这座煤炭城市,她把视野放大到全国的矿山。没有人去逼她、没有杂志社与她签约、没有出版社向她约稿。因为,暴露苦难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喧嚣与讴歌在狂欢。躲都躲不及,还硬往上撞。但是,她以一个作家的良知在进行调查、进行书写。呕心沥血是为了记录与见证。每个矿山的建设都有遇难矿工的鲜血与家属的泪水。居安思危,忘记灾难就是背叛。当人们记住一次人为的灾难为什么降临人间时,才能明白幸福生活与欢乐的真意。娱乐至死,民众欢笑的时候,不会思考欢笑的来路。欢乐是毁灭的掘墓人。人们都知道,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甜腻的文字给人的口腔如易化的糖果。人们也知道,吃甜食,身体会膨胀,养育犬儒式的利己者,放弃严肃与思考,反思能力急剧下降。天天吃糖果,天天吃红烧肉,对身体好吗?甜蜜引诱人丧失对丑恶、邪恶的愤怒。写作者为了生存,不得不接受蜜糖的收买,批判的声音缺失,等同于给腐败者送去了福音,更加大胆去侵吞纳税人的钱。对于写作者来说,仅有记忆还不够,重要的是反思记忆中沉淀下的东西。只有反思,记忆才能升华。作家的责任是呈现、是启蒙。张福华用女性温柔、人道的目光关注人的命运,捍卫文学的尊严。而遗忘是人的本性。可是,迫使民众遗忘,这就是悲哀了。《矿难沉思录》只是张福华个人的写作历程。她难以为自己的文字掌舵,作品无法与读者见面。作品在《贺兰山》内刊连载,没有载完,就被勒令停止。张玉秋先生阅读《矿难沉思录》后写下的评论也无处刊用。难以发表,就存着。是金子总会发光,最终会成为历史的见证。可见说真话有多难,可见为文有多难,是需要勇气的,直面人生的写作是危险的活儿。

于是,退休以后,张福华停笔了。她捡起了青年时代心仪的毛线编织活儿,把自己的喃喃细语编织在花团锦绣的彩线里。织针是她新的叙述方式。

我外孙女降临人间,一岁生日,张福华给婴儿送来了一身毛衣。毛衣、毛裤、帽子和一双格外心疼的小鞋子。整个色调是黄色,配以蓝色的花边作为衬托。小鞋子是绿色的。孩子的奶奶说:“亲家公,你的朋友这么好,手真巧啊。”后来,她又给我妻子织了一个白色冰丝线的提包,朴素中透出风雅。我想,凡是她的朋友,都会收到一件可心的针织品。诗人邱新荣出版了《诗歌中国》六卷本精选版,张福华给我发来杂文家牛撇捺写的一段评论:“……用诗的思维、诗的意象、诗的节奏、诗的语言、诗的情怀,将五千年中华民族史、中华传统文化做了大视野、全方位、多角度、深层次、成体系的梳理、甄别、比较、展示、解析、讴歌与批判。有论者说,《史记》是无韵之《离骚》,那么,可以说,《诗歌中国》就是一部有韵之二十四史。有韵之经史子集、有韵之《四库全书》、有韵之珍宝文物。)随后他又说:“这部诗集将中国五千年的历史文化用诗歌的艺术形式呈现给读者,很有收藏价值。”再随后,她就开始用心为书编织书套。不久,她从西安把书套寄给我。作者邱新荣也收到了这个用蓝色的冰丝线编织的精美书套。我在装《诗歌中国》这部诗集时,把张福华的情谊也装好了。珍惜友谊,收藏精品,不能让这套书落上尘埃。此时,我写这些心路历程,眼睛有些潮湿。我们经历的岁月给了我们潮湿的眼睛。我宛如看到张福华在漫长的冬夜,一针一线编织书套的情景。织毛衣如诗人写诗,都是一种创造性的劳作,那一针一线,一字一句,就是诗意的栖居,我吟诵,那昂扬高亢的韵脚,愉悦、爽朗。

消费是当下的时尚。钱能解决许多事情,唯独挽回不了经历与情怀。时下,还有谁穿旧毛衣呢?

我在穿。

每年入冬,我都穿一件浅蓝色的旧毛衣迎接冬天的到来。我只穿10天左右,就脱下来接着收藏。这件毛衣比较厚实,是我妹妹给织的,与现在的羊毛衫相比,有些笨重,但我穿上这件毛衣似乎整个冬天就不冷了。有一年冬天,一个20年前的朋友重返故地,我设宴给他接风。我脱下外套,落座以后,朋友说:“老薛啊,20年前我见你穿过这件毛衣,现在还在穿啊。”我笑着说,我这个人不太修边幅,怀旧心重。我看看了毛衣的袖口。袖口已经脱线了。我找妹妹去修补袖口。妹妹说,这样颜色的毛线现在买不上了。回望从身上脱下来的毛衣,收藏一份生活,密集而温暖的毛线针脚透露着那个年代的风雨,胜过保暖的实用价值。在穿名牌羊毛衫的今天,回望从全国一片灰、黑、黄色和解放装的衣着中走来的人们的生活,深感社会的进步。社会的变化首先从女人的衣着上表现出来。所以,织毛衣是那个时代的生活韵脚。

我穿过的毛衣领口变化多端。有圆领的、鸡心领的、高领的,还有开襟的。

那个年代,男人们身上都会穿上母亲、姐姐、妹妹,或者恋人给织的毛衣。我默想心目中的伟大女性织毛衣的心情。据说,织毛衣的女人,有手紧与手松之别,从中可以看出这个女人过日子的心境。作为张福华的朋友,我确定,书写与编织是她不能割舍的精神天地与生活气质,是从她的心灵深处发出的最自由最朴素最神秘的声音。

姐妹们见面,互相交流切磋技艺。初学织毛衣,指尖的个性还未开发,都是最简单最易学的平针。

“我只会平针。福华姐,你教我几个花样吧。”

我记得,姐妹们交流针法时,阿尔巴尼亚针、麻花针……就不自觉地钻进耳朵。那时,我见到许多发小身上的毛衣图案透出自然风光,漾溢着生活的气息,女孩子的毛衣多有桂花、玫瑰花、雏菊、蝴蝶结等花草图案;男孩子则有八角星、水手衫、爆玉花、波浪、藤架上的葡萄、蜂窝、马蹄、鸭跖、羽毛等图案;还听到姐妹们说到雪花、麦田、荷包、玉米棒和玉米粒、水纹与涟漪等针法图案。女人们根据自己的志趣在自然中选取审美对象从而落实在针法上。谁能说编织庸常呢,这是一种创造。张福华告诉我,编织针法有二百多种图案。哇塞!观赏女人织毛衣,是一件十分愉悦的事情。劳累了一天,不管有多么辛苦,女人拿起没有完成的作品,织起来,指尖就醒了。

编织的技艺在学习交流、探索琢磨中越来越娴熟了。针法与造型就有了别开生面的花样。于是,大地上的事物和生活中的景致就在灵动的织针上铺展着美感。蝴蝶在手指尖飞起来了,小白兔的耳朵在手指尖支棱起来了,大黑猫在手指尖睁开了沉睡的眼睛;还有马蹄声,还有黄狗的狂吠声,还有梅花鹿的飞跑时的姿态……

岁月老去,日月常新。编织的针法随心而行,丰富多彩,赋情于织。尤其喜欢张福华给孩子们织的一件件作品,眼前就有了大心脏贴小心脏,大手握小手,大手握小脚丫子的情景,肉乎乎的,鲜艳、稚嫩、可爱,成长之路宛然映现。

生命如织。她把刚刚织好的一款造型如老虎的小鞋子送给朋友的孙子。小家伙摸着棉柔柔的毛线,他知道脚下的路是绵长悠远呢?还是艰难曲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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