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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癌症,所以没死

 探索物理空间ok 2022-04-19

启天寿从县城住院回来,担惊受怕捱了10天,没查出什么病。他走到村头,见人就笑,“不是癌症,我不用死了。”

2个小孙女一前一后跑出来迎接,小的飞快爬上爷爷的肩头亲了又亲,大的一走近就跑开了,“臭,医院的味道。”启天寿没听见,笑得更开心,“我不是癌症,我不用死了。”3个儿子保镖一样紧跟着,好像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下午,太阳暖暖地照着。启天寿执拗着出门,“我要去请焦海天、焦半仙做个法,医院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胃还是疼得厉害。”他的小儿子只好跟着去,并抢先一步叫门,把父亲远远地甩在后面。

“不是癌症,是炎症,我不用死了。”启天寿一见焦半仙就兴奋地说,“你还是帮我再瞧瞧,总感觉不是很舒坦。”

焦半仙紧锁的眉刹那间露出亮光,大声地说,“没问题,没有什么是我搞不掂的,放心。”

一阵烧香念咒,敲敲打打,仪式结束。焦半仙呵呵笑着,那双洞穿生死的眼眸透着自信,“的确,你后面跟着点东西,但被我灭了,是不是好受些了。”

启天寿摸摸胸口,如释重负,“真是太好了,心不堵了。顺畅!”说完,他开心地支走儿子,“你回去,我们喝杯酒。”杨天寿的小儿子深吁一口气,关切地说着少喝点,匆匆走了。

2个老头晒着太阳,手里握着各自的酒杯,安静地坐在挂满红艳艳的樱桃树下。启天寿啜了一口酒,“村里的几个巫师,就你能治好我的病,那些人收钱不说,根本没什么法力。”“哪里,哪里。都是哄人的把戏。”焦半仙回避着对方炽诚的眼睛。

启天寿笃信鬼神,每次到焦半仙家都有种手到病除般轻松。去年,他头晕昏沉,连躺一周,村里医疗点的医生天天输液喂药,不但不好,反而更加眩晕,站都站不住,有些无药可治的感觉。关键时刻,焦半仙出马做法,说白天不能再睡,有冷冰的东西旁卧,必须活动起来,让阳气生发。他一害怕,慢慢走了几天,痊愈。

启天寿从半仙家出来已是晚饭时间,他吃了一大把药,喝了一大碗鸡汤,一眠到天亮。第二天中午他像往常一样赶上3头猪去放,还专门绕道焦半仙家,再次感谢。在野外整整一天,他除了服药二次外,几乎不消停地告诉放猪的老头老太太,“不是癌症,我不用死了。”老人们都报以微笑和祝贺。

启天寿的食量明显增强,人也精神不少,脸上总是挂着掩不住的笑。3个儿子一合计,带父亲出去旅游,见见世面。他们收入稳定,都在大企业上班,钱不是问题。

启天寿刚开始不愿去,老伴晕车不能随行,又担心花孩子们太多钱。可几个儿子决心已定,必须去!他只好有条件地答应了,只要爬一趟高高的楼,坐一次长长的车,看一眼深深的水就行,其他地方誓死不从。

出发前,老伴给他穿上最干净漂亮的衣服,有几件还是自己亲手一针针缝就的。她还悄悄把大儿子拉到一边,拿出一个木盒,像小小的棺材,看着就很不吉利,但一家人都清楚里面装的是银团,是给过世的人含着做“路费”用的。最后,她又听了一遍大儿子复述的临终遗言,才依依不舍地送出家门。

他们先是坐汽车,然后是坐长长的火车,最后来到上海登上高高的楼,期间还坐了趟游船,在深深的水里晃得差点呕吐。一路上,启天寿泛着红光,高兴得像个孩子,吃肉喝酒样样回到从前。几天下来,2个高度紧张的儿子却被父亲打败,一到酒店就倒头大睡,像小时候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孩童,被子都是父亲给他们盖上。

启天寿太兴奋了,他无法入睡,也舍不得睡,一个人倚在大大的落地窗前,轻轻拧开一小瓶酒,贪婪地记下所有能看得见的东西。心里盘算着怎么回去跟大家介绍这梦幻般的城市,他知道村里好多老人一生都没去过县城。

回来时,他们飞着回来,启天寿怕得要命,闭着眼睛压住胸口。飞行快一半了,他才定下神来,环顾四周,又一次心绪难平,问得二个儿子口干舌燥。“一大陀铁,怎么飞起来的?”“下面的是云吧,现在飞多高了?”末子,都会加一句,“你妈来就好了。”“你妹妹来就好了。”他有一个女儿在农村,日子过得清苦。

他们到村头时华灯初上,启天寿一路宣传,“我回来了,从上海坐飞机回来。”羡煞了闻讯而来的所有村民。老伴接过大儿子的小木盒,恍如隔世,眼泪啪啪往下掉。

从此,启天寿出门就带上一本厚厚的相册,一遍遍地讲述,“这是我们住的酒店,房子好高。”“这是船,水深得不见底。”“你看飞机,一开始害怕着呢。”这还不算,他要执意放最后一次已圈养的猪。他赶着猪,走了很远,那里有好多邻村的老头老太太,他要告诉他们奇异的世界。

他缓慢地铺开相册,等待他们发出赞叹的惊呼后才翻开下一页,一阵小风吹来,他都用身子满当当地压上去,怕落了灰。有时用力过猛,会把对面认真端祥的老太太撞了个满怀,硬生生叫人从皱纹里挤出朵朵格桑花。

赖以自豪的猪圈成了过年猪,启天寿就在院里种花,大儿子给他买了十几棵牡丹,刚拿回来时像干枯的柴,没什么生意。但儿子告诉他这是从和尚手中买来的,花漂亮极了,很有灵性,谁种的就治谁的胃病。启天寿得到焦半仙的确认后开始认真种养,以前他从没见过这种花。他占用了屋前的一小块菜地,先松土,笼地,然后一株株种下浇水,每天都要候着看上几遍,哪天发枝小嫩芽,他会高兴得吟起小调,跳支锅庄,然后才备下一瓶酒,叫来焦半仙一起欣赏,感受佛光普照。

日子过得很快,启天寿的小儿子整天忧心忡忡,那本画了三个月红圈的日历都被涂黑了,但父亲依旧呵呵呆着,体重稍减,偶尔疼得叫焦半仙来做个法事外,没见什么变化。大儿子、二儿子住县城的家人也搬了来,热闹得都快生事。

春节前,村里有个51岁的男子查出食管癌,晚期,没住院就回来了。出门前还说说笑笑的人,回到家就感觉不行了,一星期后越发呼吸困难,已说不出话来。家里人赶紧请来焦半仙执斧,叮叮当当做起棺材,启天寿也热情地帮忙,时而清理木屑,时而帮着拉墨线,还一个劲自责,“我的牡丹花种得太晚了,不然可以救人一命。”当晚,

棺木还没上漆,那个活蹦乱跳的中年人就没了。

人死了,整个村的都来帮忙。人人谈癌色变,但每天都绕不开这个话题。启天寿最有发言权,因为他被怀疑过胃癌,他说,“癌症像条毒蛇,发现被咬了,马上就得死,真是害怕。”站在身旁的女儿,盯着灵堂,转过来看一眼佝偻的父亲,莫名其妙地大哭,引得披麻戴孝的子女们又一次悲恸。

平时,启天寿能吃能喝,心情舒畅,但人还是不停地消瘦,骨头突兀。春水淅沥下了几天,他的牡丹花终于怒放,红的、紫的、白的,朵朵娇艳欲滴,大如碗口。他每天都和前来观花的人远远地站着,生怕惊动了佛的禅定。

4月末,花有谢意,他才乘着夜色,小心摘下,一片片地仔细清洗凉干,捣碎了装在玻璃瓶内,听到有人得胃病会第一时间送过去,弄得对方都很费解。大儿子再次强调谁种服谁,其他人没作用,还会起反作用,他才悻悻作摆。

牡丹不能救人,启天寿在二儿子的鼓动支持下,学起了崇敬一生的仙术,他孜孜以求,从口诀,手势,神鬼分类,驱邪方法,神坛朝向,样样不落,引得焦半仙又气又好笑,但看他一脸虔诚,闲下来时就蜷缩着使劲按压肚子的模样,还得装神弄鬼,胡说八道,搞得庄重又神圣。那些祭祀方法被他们改良了又改良,没什么新意,但乐此不彼。

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家里的人时而多时而少,纷纷扰扰,但喧嚣中总是弥漫着不安。从出院到现在已快4年,启天寿终于走不动了,也不再微笑,呻呤着哼出长长的鼻息,时断时续,凄婉如绝,焦半仙也不再频频做法,大家都知道尽将发生的事。

一个雨夜,启天寿的4个子女和母亲窃窃私语,商量着,“怎么办,父亲如此痛苦?”

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刚照进堂屋。3个儿子把父亲扶起来,比划着大声说,“父亲,你得的是胃癌晚期,4年了。”启天寿重度耳聋,智力也在正常稍偏下,他听了几遍后终于清楚了。“噢,知道了!”说完双手奋力抱拳,“谢谢你们,儿子。”然后一脸惊讶,张着嘴巴倒下,直到第二天死去,再没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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