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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良师 沽上硕学 ——为教育奉献一生的冯叔捷先生

 三自之我 2022-04-19

北洋良师 沽上硕学

——为教育奉献一生的冯叔捷先生
章用秀

  冯叔捷,名熙敏,生于1886年(清光绪十二年),天津人,北洋大学教授。对冯叔捷的人生和成就,我国杰出机械专家、天津大学原校长史绍熙先生曾用以下语言做了精辟的概括:

  1910年毕业于北洋大学土木工程系,成绩优秀,名列第一。经清廷学部会试授予翰林学位。先生经历了外辱频繁、丧权辱国的晚清末世,深受列强压迫,深感国家富强、民族振兴,必须依靠科学技术。乃毅然从新学,矢志理工,以实现科学救国的理想。自民国初年即在北洋大学任教,直至“七七”事变。学校内迁,先生因病未能随校西行,退居林下,不再从事其他工作。于1964年病逝津门,享年79岁。先生一生刻苦治学,勤奋执教,热爱教育,热爱祖国。为教育事业贡献了毕生精力,为国家培育了大量的科技人才。其中腾名社会、致效国家者不可胜数,并多为我国科技领域的开拓者、四化建设的奠基人。

  北洋大学老校长李书田是冯叔捷的学生,他在冯先生百年诞辰之时(1986年)特由国外寄来一副对联:

  沽上硕学,开土木先河,刻苦一世;

  津门大师,奠绘图教育,勤奋毕生。

  工科“状元”成了“洋翰林”

  冯叔捷出生在天津河东粮店后街(今河北区)的一个高门大户,其宅第与李叔同家仅隔着一条街。冯氏久居津门,诗书继世,世代繁衍,人口众多,是亦商亦官亦文的大家族。冯叔捷在同辈兄弟十三人中排行第八。他是北洋大学校长冯熙运(字仲文)先生的胞弟。

  冯叔捷自幼喜读书、性好学。六岁就读于家庭自设书塾,每以成绩优秀获塾师称赞。由于学馆系家庭自设,老师授课不严,授课内容无外乎“子曰诗云”。

  冯叔捷不满于私馆的学习内容和授课方式,但一时也没有其他办法。1900年八国联军侵占天津,“庚子风云起,江山半壁空,华夏蒙奇辱,万民不聊生”的悲惨情景,让冯叔捷年轻的心灵受到冲击。他脱离家庭私塾,改入学堂从习西学。

  1901年,他与胞兄仲文同时考入天津官立中学堂(铃铛阁中学)。由于战乱始告平息,书籍资料供应不足,有时兄弟二人同读一本书,一人正读,一人倒读。这样养成他倒着看书的本领。叔捷天资聪颖,又加上刻苦攻读,学冠诸生。中学毕业后,1904年又考入北洋大学堂,学习土木工程。在北洋大学读书期间,他对每门功课都认真钻研,精益求精。学校虽离家不远,但他往往一个学期也不回家几次,经常在学校图书馆和实验室潜心学习。因而各门功课均成绩优秀。

  老校友间曾流传着叔捷当年在北洋读书的情景:“先生上学期间,各门功课均已满分,名列榜首。学业期满,校方张榜以红笔书其名,可谓殊荣,传为佳话。”(王立铭《忆先师冯叔捷先生》)“先生在校学习的成绩,特殊优异,门门功课一百分。誉为北洋的骄傲,北洋的光荣!”(姚鸿儒《冯老师我们永远怀念您》)“先生在北洋大学读书时,成绩特优,各学期总平均分均在九十四分之上。一次高等数学考试,先生无一字之差,引起当时授课的外籍教授的怀疑。先生请求当面再试,仍为满分。洋教授表示歉意,认为叔捷先生乃罕见之天才。”(朱辉、张崇尧《忆冯叔捷老师二三事》)

  1908年北洋大学保送冯叔捷官费出国留学,当时已确定赴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继续学工。但叔捷的哥哥仲文此前一年已被北洋大学派送美国留学。叔捷虽志在求学,愿赴美深造,然而年迈的父母不愿二子均远涉重洋,叔捷体贴父母之心,遂留在国内继续攻读。

  1910年,冯叔捷以名列第一的优异成绩毕业于北洋大学土木工程系。经清廷掌管教育的学部会试,又得中第一名。《大清宣统政纪》载有“引见北洋大学堂毕业学生得首冯熙敏等,均赏给进士出身。冯熙敏授为翰林院编修”。这是清廷重视西学后的“洋翰林”。是年冯叔捷年25岁。其后又被授予“国史馆协修”。翌年,在留学生学成回国通过朝廷会试时,又派冯叔捷参加主考,授予“钦命辛亥襄校官”之职。当时人称“冯太史”。

  是时,封建习俗仍未剪除,登门拜见冯太史的络绎不绝。有些名人专为冯叔捷篆刻印章,“庚戌翰林”“太史公冯”等印文配以优美的赞扬文字的边款。那时大户人家办理丧事,有“祭门”和“点主”两项,规定由武官祭门,文官点主(即在神主上已经用黑墨写好的“主”字的那个点上加点朱墨),一些人便请冯太史做点主官。冯叔捷的二妹霭姝与杨柳青尊美堂石府联姻,正值冯叔捷官授翰林院编修之时。石家认为这是十分荣耀的事,决定乘船前往冯家。船上悬灯结彩,鼓乐齐鸣,还悬挂着写有“翰林院冯”字样的旗帜。

  冯叔捷与严复、詹天佑有同样的身份,但他从不提个人经历,更不以清末功名为荣。至亲乡祠卞家续修家谱来询问他履历时,他只谈北洋大学教授,而不提翰林。

  民国成立后,冯叔捷曾投身铁路建设,追随詹天佑修建粤汉铁路,负责汉口至广州的踏勘,继而进行地形测量。后来他曾讲述陆口河水测量的情景,深为学习土木工程者所乐闻。正当工程建设即将开展之际,因时局不稳,工程停顿。

  一心扑在北洋大学

  1913年,冯叔捷应聘到北洋大学任教。当时正值王劭廉负责教务。劭廉先生作风严谨,办事认真。早在冯叔捷在校读书的后期,劭廉先生就到北洋大学任职了。冯叔捷深知劭廉先生的办学要求,劭廉先生也深知叔捷学识出众。冯叔捷到校后,勤奋执教,更以校友身份关心教务,关心学校,深得劭廉先生嘉许。

  当时,在校教师多系前任总教习美国人丁家立聘请的外籍教授。据有的老校友回忆,学校早期的中国教授两人,除了冯叔捷,还有一位教国文的老先生。学校的教务工作,很受洋人牵制。冯叔捷到校后,劭廉先生要他担任当时外籍教授缺课的课程。叔捷先生出于为祖国教育事业服务的精神,不计较个人得失,不计较教什么课程,一切服从校方安排。他曾担任过测量学、制图学、投影几何学和预科的平面几何、立体几何、解析几何等课程。后来,又因某外籍教授缺席,承担了透视几何学的教学任务。

  凡他承担的课程,必充分备课,并用英文打字机打字成文。那时教科书是英文原版的,老师用英语讲授,用英文测验。先生准备的教材也要用英文打字交校方复制。教制图课,他喜欢出一些新课题作为课外练习,而且课前自己必先画一遍。有时,还会在一个题中采用不同位置、不同角度、不同视点、不同灭点,作出几张图。这样大大提高了学生们的学习兴趣。

  吉金标先生说:“回忆1933年秋,我考入北洋大学土木工程系本科。入学之初,见教授中有两位颇为引人注目,其中之一即是冯老师。冯师虽在新式大学授课,从不见其西装革履,每次来校头戴瓜皮帽翅儿,身穿马褂长袍,足着便鞋……初见之,以为必是前朝遗老,现任本校中国古文教师。然则非也。冯师讲课满口英文,从不讲华语,而且英语非常通畅流利,表达详尽细致,听之毫无生涩勉强之感。”(《忆冯叔捷老师》)

  叔捷先生授课必提前到校,准时上课。一般下午上课上午到校,上午有课前一天到校,从不缺席缺课,几十年如一日。他的学生裘向华在《和风细雨 精专育人》一文中说:“在这种政局动荡中,北洋大学当然受了政局影响,有时经费都成问题。教职员工的工薪也发不出去,学生也不安心求学。在这种情况下,有的教师就不安心教书,有的去兼教别校的功课,甚至有的去兼营别的职业了。但冯老师自奉颇为艰苦,仍坚持北洋教授本职岗位,一天也不缺课。”

  当时政府对教育事业不够重视,学校经费经常不能按时划拨。校方只得拖欠教工薪水。每值此时,先生必先人后己。拖欠数月,也毫无怨言。先生常说:“我是为培育人才而教书,不是为薪水才教书。学校确有困难,不发薪水我也干。”在民国年间,时局经常不稳,货币变化也很多。北洋大学教职员工薪水规定为银元现洋,可是随着地方政权的更迭,有时就改发直隶省银行钞票,后来又发过河北省银行钞票。这种地方银行货币的价值是不稳定的,经常贬值,钞票不能如数兑现。因此教工就不愿意收纸币,尤其外籍教授意见更大。甚至出现有的洋教授上课前先领取本课时薪水,之后才去上课的现象,而叔捷先生在这方面从不提意见,后来先生手里剩有不少作废的地方银行发行的钞票。

  冯叔捷在北洋大学任教几十年,始终认真负责,一丝不苟。无论何时,他都积极贯彻“严谨治学”的学校精神、“实事求是”的校训,在北洋大学,他是一位深受学生爱戴和尊敬的老教授。

  “循循如导水”

  “杏坛施化雨,润育适逢春。喻语多生动,推原羡邃深。循循如导水,砺砺似淘金。旧事欣回首,课堂记忆新。”1934年从北洋大学土木系毕业的揭曾祐,回忆自己的老师冯叔捷,撰五律一首,并深情地说:“冯叔捷老师是我们的好老师,他的教导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至今仍记忆犹新。”

  循循善诱,启发引导,是冯叔捷多年的教学方法,也是他一贯的教育思想。他善于发现学生的优点和长处,性情温和,待人宽厚,从不训斥学生,对学生的缺点和不足,谆谆诱导,促其改进。

  他能把刻板的课程讲活,每以一条辅助线、一个分析使学生豁然开朗,大大提高他们学习的兴趣。学生们说,立体几何和投影几何是两门难以清晰想象的数理课程,可是冯先生却能明晰譬解,委婉传授,使听者进入课中,心领神悟。在冯先生的课堂里,从没有打瞌睡或溜号外出的学生。

  1936年从北洋大学矿冶系毕业的党刚先生回忆:冯师授课“对原理的阐述、分析、演算,如数家珍,深入浅出,运用启发式的教学方法(不是满堂灌),引导我们进一步从事理工科学习的兴趣。冯师精通数学,尤其对几何学有精湛的研究。那时京津教育界、学术界都知道'冯几何’,因为熙敏师的教授方法十分高超,令人钦慕”。(《缅怀熙敏恩师的教诲》)北洋大学水利系主任常锡厚教授曾记起他的同学张寿昌先生在北洋预科毕业后,到比利时刚德大学留学,一位被称为当时世界上投影几何学术权威的教授,发现张寿昌在这门功课上造诣很深,就问是谁教的。当他得知是叔捷先生授课时,表示非常敬佩。

  冯叔捷在教学管理上也颇具匠心。如当时北洋大学学生的书籍、文具均由学校供给,制图用的图纸、仪器铅笔、橡皮等,也是向学校领用。叔捷先生让管理员建一小册子,登记领用物品。后来来了一位美籍教授仓尔先生,他认为文具由学校供给,既不限数量,也不公布用量,更不收取费用,何必做此无效的登记工作,建议取消。采用仓尔先生的方法,一个学期后,便发现图纸文具不够用,存在铺张浪费的现象。仓尔先生若有所悟地恢复了原办法。

  身为教师,冯叔捷处处以身作则,既教书,又育人。他关心学生、爱护学生。每遇学生出现差错,他总是主张教育开导,促其改进,而不赞成轻易处罚。据老校友回忆,过去曾出现过某学生偷窃学校制图仪器的事,按校规应该开除。先生念及一个学生几年求学不易,一次错误前功尽弃,实在可惜,经对该生再三教导,使其认识错误之严重后,与另一位老教授共同向校领导说情作保,责令其改过自新,免予开除。此举不但令当事学生颇受感动,也教育了其他学生。

  “无实践即无根本”

  “学工的目的就是振兴工业,建设祖国,无实践即无根本,也不能求得真知。”这是冯叔捷常说的一句话。

  先生曾留有早年在北洋大学材料实验室的照片。身着长衫,背后拖着大辫子,在操纵材料实验设备。冯叔捷说:“我上学时实验设备都是从外国买的,所实验的材料也是舶来品。当时我们国家连钢材、水泥也不生产。只有木材是我国具有的大量的天然资源。而洋书上提供的又都是外国木材的各种性能数据。”鉴于这种情况,他在学生时代曾利用课余时间,对我国不同树种的木材做出物理力学性能实验指标数据,深受洋教授们的赞扬。

  冯叔捷求学时正值我国自行兴建的第一条铁路京张铁路动工修筑。实习时,他看到京张线路之选择、山洞之开凿、桥梁之架设,处处需与山川地形相结合,事事需计算经费开支。因此进一步领悟到实践的重要意义。

  先生教学时,总是在理论讲授之后联系实际。数学、制图等课程,要用例题作业与应用结合。测量学更以实习为主课。北戴河、秦皇岛、八达岭都是先生带领学生测量实习常去的地方。这些地方,有山峦、有曲折的路、有水面,地形复杂,适合学生测量实习的需要。当学生分组作业时,无论是导线测量、三角网测量,还是抄平测量,都把所学用于实践,并力求提高本组的测量精度。实习后学生们感到收获很大。

  测量仪器的校核、修理,也是先生教学的重要内容。过去仪器设备远不如现在的先进,仪器中十字线是用蛛丝做的。当十字线断坏时,先生总是亲自动手,自己粘制,并指导学生粘制。

  老校友齐树功回忆:“当年冯老师教我们测量,使我们既得到扎实的理论知识,又学到实践经验。本人大学刚刚毕业后,在山西整治汾河,测量时,能使用有毛病的仪器,测出正确的结果,使水力委员会技术负责人杨技正为之叹服。”

  北洋大学土木系1933年毕业的熊正必、杨玉珍回忆:冯先生“不仅精于野外作业的理论知识,而且精于测量仪器的结构及其修理技术。例如测镜的十字线偶有损坏,老先生总是亲自动手,利用十分细微的蛛网加以粘补,这是一般教学的先生不屑也不敢于动手处理的。可见冯老先生平时不只是满足于书本知识,而且还注意实际知识,不仅动脑,而且动手。这就大别于学识渊博却不辨五谷的旧知识分子了。”(《桃李遍天下 声誉满中外》)

  淡泊自守 乐育英才

  冯叔捷在北洋任教几十年从不计较教授什么课程、教时多少。既不愿意参与校务行政,也不愿多出头露面,只是一心教学。上头屡请他出任校长,他坚辞不就。当直隶省政府把学校经费维持费寄给他时,他原封不动予以退回,不承担学校的领导工作。他说:“我愿努力教书为国育才,发挥个人所长,而育人乃富国强国之本。”他一心治学任教,对家中经商的情况,从不过问。在北洋大学办公室和宿舍里,他自备桌椅、床榻和其他家具。

  先生一生最遗憾的是自己因病未能随北洋大学内迁。他虽未随北洋内迁,但对北洋的一切非常惦记。听到北洋大学的好消息便欣喜欢畅,传来不好的消息便怅然若失。对北洋迁西安、下城固和李书田先生筹建西昌新校之举,很受感动,对泰顺北洋工学院时合时分倍感焦虑。先生总说不久北洋就会回来的,自己病愈后还可继续执教。其人虽不在北洋大学而心向往之。

  天津沦陷期间,日伪当局慕先生之名,多次请他出山,甚至要求挂个名就行,但均遭回绝。先生热爱祖国,誓不与敌为伍。他曾多次资助学生川资去内陆,当次子光墀由英国留学归来,先生立即支持他携眷去内陆参加抗日工作,同时要求在津子女绝不在伪政府工作。

  他在北洋大学任教多年,为国家培育了大量的科技人才。其中不乏专家学者、杰出之士,并多为国家建设工作的先驱、科技教育事业的带头人,可谓桃李满天下。而他对弟幼子侄亦谆谆教导,教育子女读书上进。他性情温和,平易近人,在学识上是全家人的老师,在品德上是全家人的榜样。子女们没有辜负他的教导,均学有所成,为祖国科教事业勤奋工作。

  冯先生的三子燮墀说:“父亲常对我们说,我一生不求名利,将来不可能有遗产留给后代,把你们培养成有道德、有知识、有学问、有专长的人,成为国家有用之才,就是我留给你们的最大财富。”四子悟墀说:“他自己克服了种种困难,一个个供应我们上学读书,受高等教育。父亲从来不和我们谈说家中经济情况。因而,在那时我心中只有一个单纯的概念,一个人的本分就该是读书,把书念好,小学、中学、大学,毕业后工作,为国家服务。脑子里从来没有钱的概念,也从不懂和别人比享受比物质,而父亲对我们的要求也仅只是'把书念好’。”

  冯叔捷先生一生克己奉公,事事先人后己。宽以待人,严于律己,谦逊淡泊,洁身自好。他布衣蔬食,自奉甚俭,却助人为乐,深得同事、学生、邻里、家人的爱戴。

  1986年,在冯叔捷先生100周年诞辰之际,前北洋大学校长、全国政协副主席、九十高龄的茅以升先生亲笔写下“清芬继美”四个大字,以誉先生的君子之风、高洁之德。王华棠先生写下“土木宗匠,北洋良师”八个大字。北洋大学毕业生、中国科学院院士周志宏等先生,或题词,或著文,盛赞这位为祖国教育事业奉献一生的教育家。

  图①1931年北洋大学教职员合影,中排右七为冯叔捷先生

  图②20世纪30年代的冯叔捷先生

  图③王华棠先生的题词

  图④当年冯叔捷先生居住过的北洋大学教授住宅

  图⑤茅以升先生的题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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