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春日，最后一幕

我死在了那个春天。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清晨了。清冷的风夹杂着略微暖意，划过灰色苍穹。记不清这是待在悬崖上的第几天，实际上，“天”的概念好像已经模糊了。我只是在捱过日夜。

悬崖上已是愈发拥挤了，爬上来的同伴越来越多，他们炽热的气息喷吐在我的皮肤上，鳍胡乱拍打着。我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只是那些细长又惨白的獠牙在光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我不得不再往深处爬去，离崖边更近的地方，那里的空间并不逼仄。

没法抽身、没法觅食，时间的尺度在这里无限拉长。我们被困在礁石上，像是一张永恒的照片，底色是漫无边际的灰与深棕。我曾回想过数百次那天的场景，岌岌可危的白色原野终于四分五裂，化为泡影。我不知归家的方向，周遭除了这块得以让海象群勉强栖身的礁石，就只剩茫然无际的海。于是我们蜂拥而至，如同抱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后是无数个轮回反复的日夜。

这里就像是没有栅栏的囚笼，我们只不过是给自己挑选了一块墓地，等待着在风呼啸的漫长岁月里，一点一点被世界吞噬。

我不是第一批登上悬崖的。那时，第一批探险者独特的气味愈发渺远，附近的空气也冷寂下来。然后是接连涌入陆地的其他同伴，也许来自不同族群，这块狭小的岛因为海象的充斥而变得重新燥热。我实在想喘口气，于是追随先前离开的海象们的路线，不断攀登。这并非易事，厚重的身体为我储存充足的脂肪，同时也意味着笨拙的平衡感。在漫长的爬行中，我所感知到的世界只不过是碎石摩擦腹部的颗粒感，和眼前一成不变的枯燥景色。拖着偌大的倦意，潮汐、气温、饥饿，一切都变得不再具象。

现在那种感觉又重新袭来，在同伴嘈杂的叫嚷声中，天地于我的视野间失真。我只觉得憋闷。再远一点，再远一点，找个透气的地方。崖边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坠落深渊，像之前的他们那样，永远地睡在海岩之上。我知道。但是现在的我只想摆脱如此浑浑噩噩的困境，找个透气的地方吧。我摸索着向前探去，一寸一寸，光线在面前一点点晕开，我能感受到初春凛冽的风了。

久违的，初春。

想来次深呼吸。

再往前一点吧。

可是接踵而至的，这是种什么感觉呢？双鳍踏空，天与海在霎时间颠倒，身体再也不沉重了，头脑一点一点恢复清醒。轮到我了，我在心里想，该悲叹还是庆幸呢？目光所及不再是灰与深棕的斑驳，而是连绵的蓝色地平线。重力加速度独裁着我的躯壳，我无力反抗，只是任由感官张弛。我听见涛声，它向我涌来。好久都没这么真切地听过了吧？

我坠落的时候，潮汐、气温、饥饿，一切都变得不再具象。

（End）

【后记】

灵感源自Netflix出品的纪录片Our Planet。在俄罗斯东北部，因冰川融化而失去栖息地的成千上万的海象不得已蜗居在一片礁石岛上，为寻找更多的生存空间，他们爬上悬崖。可是因为视力不佳，悬崖上的海象不断地失足跌落。数只海象接连坠落的情景使我颇为触动，于是这一次，我选择以一只海象为第一人称的角度记录下这一悲剧。

【推荐语】以海象的第一人称视角，叙写了因冰川融化而失去栖息地的海象为寻求生存空间爬上悬崖，却因视力不佳失足跌落的场景。语言简短凝练，细节描写十分打动人心。虽未直言自己的观点，却一切尽在不言中。（李心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