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衣赐履按：前面我们讲了魏国征东大将军诸葛诞举淮南之地反叛司马昭，并且，起事之前，诸葛诞归降了东吴。这就与毌丘俭、文钦反叛时不同，理论上，淮南已经成为东吴的地盘，诸葛诞的反叛变成了曹魏与东吴之间的战争。孙权与曹魏打了一辈子仗，淮南之地，一寸也没拿下，此番，只要东吴不要太挼，协助诸葛诞挡住司马昭的镇压，则历史的走向可能就会拐弯了。然而，诸葛诞还是失败了，而且败得很惨，这就不得不讲讲主政东吴的大将军孙綝了。 公元256年，大约在九月初，东吴大将军孙峻一病不起，把政权托付给堂弟、偏将军孙綝。九月十四日，孙峻去世，享年三十八岁。吴帝孙亮任命孙綝为侍中、武卫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又召正打算攻打魏国的骠骑将军吕据等人撤军返回。衣赐履说：孙峻本来派吕据等人征讨魏国，突发急病去世，故孙亮放弃伐魏，召吕据等人回京。孙綝本年刚二十六岁，能够接得住孙峻的托付，说明孙綝在朝里还是有一定实力的。吕据听说孙綝代替孙峻辅佐朝政，勃然大怒，孙綝是什么东西！谁辅政也轮不到那小子啊！吕据就与诸位都督、将领连名上表，推荐滕胤为丞相。
【吕据大怒】
衣赐履说：《三国志·吕范传》讲，听说孙綝上位，吕据大怒。但《三国志·孙綝传》则讲，吕据闻之大恐。或许，吕据与孙綝有什么过节，一旦孙綝上台，吕据可能不保。孙綝虽然年轻，但在宫里也算是老资格了，知道吕据等人推举滕胤为丞相是何居心。恰巧，九月十六日，驻防武昌（湖北省鄂州市）的大司马吕岱去世（享年九十六岁），孙綝就任命滕胤为大司马，代替吕岱驻守武昌。吕据和滕胤的计划泄露，十月四日，孙綝派堂兄孙宪（一说孙虑）率军在江都（江苏省邗江县西南瓜洲镇。邗读如韩）迎住吕据，又让中使下令征北大将军文钦、车骑将军刘纂、前将军唐咨等人攻击吕据，同时，派侍中左将军华融、中书丞丁晏去告诉滕胤，朝廷已经派兵镇压吕据，让滕胤迅速离开建业，赶紧到武昌上班去。滕胤意识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扣押了华融和丁晏，集结手下兵士以自卫，又招来典军杨崇、将军孙咨，告诉他们孙綝要作乱，逼迫华融等人写书信斥责孙綝。孙綝看了信，立即上表，举报滕胤造反，又向将军刘丞许愿封爵，让他率兵马围攻滕胤。滕胤威逼华融等人伪造诏书发兵起事，华融等人不干，滕胤就把他们全部诛杀。有人劝滕胤领兵到苍龙门（皇城东门），将士们只要见到他本人，一定会舍弃孙綝而跟从他。当时已是深夜，滕胤认为，已经跟吕据约好了，而且，率军冲往皇宫，怎么讲都不是个事儿，就勒令部曲不得散乱，告诉大家，吕据将军的军队马上就要到了，这样，滕胤手下兵士没有一个离开的。夜半，狂风大作，一直等到拂晓，没有等到吕据的兵，却等到了孙綝的兵，滕胤及其手下将士数十人都被诛杀，滕胤被灭三族。吕据那头儿，也不好过，被孙宪、文钦等人围攻，基本上没有胜面儿。有手下劝吕据干脆投奔魏国得了，吕据说，我吕据是什么人！岂可做无耻叛国之事！于是自杀了。衣赐履说：滕胤、吕据，恐怕是小看了孙綝，两人密谋要做了孙綝，但立即泄露出去，只能说明，他们身边有孙綝的人。孙綝是跟着堂兄孙峻混了多年的，哥儿俩都是孙权的身边人，治国打仗不咋滴，但安保工作是强项，在重臣和将军身边，大约都是安插了内线的。裴松之认为，滕胤与孙綝并没有仇怨，如果滕胤先顺了孙綝的意，出镇武昌，就可以免除夷族之祸。我认为裴老爷子单纯了。孙綝催滕胤赶紧上路，只是要瓦解滕胤和吕据的联盟而已，收拾完吕据，孙綝腾出手来，滕胤绝对逃不掉。滕胤的判断没错，但他是个文官，不曾亲身处理过如此凶险的事儿，才会败得一塌糊涂。十一月，吴帝孙亮升孙綝为大将军。孙綝于是更加抖起来了，倨傲不群，多行无礼之事。前大将军孙峻的堂弟孙宪，曾经参与诛杀诸葛恪之事，孙峻对他待遇优厚，任右将军、无难督，平九官事。孙綝对孙宪就没那么看重，搞得孙宪很失落，很恼火。于是，孙宪与将军王惇密谋，打算干掉孙綝。事情败露，孙綝诛杀王惇，孙宪服毒自杀。
【编剧没读过史书，孙綝死时才28岁，哪有这么老】
衣赐履说：可见，孙綝治下的东吴朝廷，相当不稳定。孙綝的安保工作，还是相当扎实的。公元257年，四月，吴国皇帝孙亮十五岁了，开始亲政。孙綝的上表奏章，多次被孙亮质问。孙亮还从兵士子弟中，选了十五岁到十八岁的三千多人，搞了一支童子军，又从大将子弟中挑那些勇武有力的当指挥官，每天都在皇家园林中练兵习武。孙亮还多次拿出府藏书册，阅读先帝（孙权）时的旧事，问左右侍臣说：以前的诏书，常常是先帝亲自书写的，但如今大将军奏事，为什么我只能签字同意呢？有一次，孙亮要吃梅子，让黄门到仓库去取蜂蜜，结果发现，蜜里有一粒老鼠屎，就把守库官叫来询问。守库官吓得半死，只是不停地叩头谢罪。黄门听了，断然否认。孙亮就让人当场用刀剖开老鼠屎，发现那粒老鼠屎，外面虽然湿润，但里面却是干的。孙亮大笑，对左右说：如果老鼠屎早就在蜜中，那么里外都应是湿的，现在外面湿而里面干，这必定是黄门刚放进去的。
【功亏一篑，如果杀了孙綝，这个孙亮可能有所作为】
孙綝自从上年九月撤军回京之后，就称病不再上朝，又让他的弟弟威远将军孙据进入苍龙门（皇城东门）担任宿卫，武卫将军孙恩、偏将军孙干、长水校尉孙闿，分别驻守各军营，想用以自保。孙亮对孙綝越发厌恶。于是，下令调查姐姐孙小虎的死因（朱公主，孙鲁育），结果把大姐孙大虎（孙鲁班）搞得很紧张。大虎对孙亮说：小弟啊，小虎的事儿我不清楚，都是朱据的两个儿子朱熊、朱损干的。当时朱熊担任虎林督，朱损担任外部督。孙亮斥责他们，当时不能匡正孙峻，这才导致小虎姐姐被杀，于是，下令左将军丁奉在建业诛杀朱损，到虎林（安徽省贵池市西）诛杀朱熊。朱损之妻，就是孙峻的妹妹。孙綝劝谏，孙亮不从，从此孙綝更加恐惧。衣赐履说：前面讲过，早在二宫案时，大虎、小虎就闹翻了，到了公元255年，将军孙仪等人打算暗杀孙峻，没能成功，反被孙峻诛杀。大虎诬陷小虎参与了孙仪等人的行动，于是，孙峻诛杀小虎。于是，孙亮暗中与大虎、将军刘丞等人谋划杀掉孙綝。孙亮的皇后是太常、卫将军全尚的闺女，孙亮对全尚之子黄门侍郎全纪说：孙綝专擅权势，根本不把朕当回事儿。当初救援诸葛诞时，我下令孙綝率军上岸，作为唐咨他们的后援，但这厮却始终停留在湖中（可能指的是巢湖），一步都不肯上岸！事后，这厮又把罪责全都推给朱异，擅自杀掉有功之臣，也不事先上奏。他还在朱雀桥南建筑豪宅，从此不再上朝。这都是无父无君的做法，是可忍孰不可忍！现在，我想干掉他，你爹担任中军都督，你回去告诉他秘密整顿兵马，我当亲自出宫，登临朱雀桥，率领宿卫虎骑、无难卫士，突然包围孙綝的府第。如果一切都按我说的去做，一定能够成功。你必须秘密行事，特别是要向你爹宣明诏令，千万不要让你老娘知道了。女人不明晓大事，更何况她还是孙綝的堂姐，如果她泄漏消息，就会误我的大事！全纪一道烟跑回家，向老爹全尚宣布了诏命。这个全尚，就是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纨绔子弟，一扭脸儿就把此事告诉了全纪的老娘。全纪的老娘当机立断，立即派人告知孙綝。衣赐履说：上面是《江表传》的说法，《三国志·孙綝传》本传载，孙亮的一个妃子，是孙綝堂姐的女儿，把这个事儿暗中通知孙綝。我个人倾向于《江表传》为真。另外，从孙亮的表述，我们可以判断，在营救诸葛诞一事上，孙綝由于胆怯，不敢接应身在寿春的唐咨等人，后来，城破降魏。如果当时领军的是周瑜、吕蒙、陆逊，甚或是丁奉、陆抗之辈，战争形势可能都会不同。朱异后来因拒绝出战而被孙綝诛杀，很可能是他看不起孙綝的这种怂包作风，没准儿说了什么话，让孙綝下不来台，恼羞成怒，杀了朱异。九月二十六日，孙綝深夜派兵袭击全尚，直接扣押，又派老弟孙恩在苍龙门外杀掉刘丞，等到天快亮时，包围了皇宫。我是大皇帝（孙权谥号大皇帝）的嫡子，在位已经五年，谁敢不听我的命令！侍中近臣以及奶妈等人连拉带拽，硬是没让孙亮出去。孙亮又是叹气，又是发怒，又是绝食，大骂全皇后说：孙亮又派人去叫全纪，全纪说，我爹奉诏不谨慎，辜负了皇上，我还哪有面目再见皇上？言罢，自杀。孙綝让光禄勋孟宗祭告太庙，把孙亮废为会稽王。又召群臣议论说：少帝耽于享乐，做事昏乱，哪里配做天子！我现在要废了他，谁同意？谁反对？群臣震恐，屁都不敢放一个，全都表态，愿服从将军的命令！孙綝派中书郎李崇夺来孙亮的玺绶，把孙亮的罪状布告远近各地。尚书桓彝不肯签署名字，孙綝大怒，诛杀桓彝。
【东吴第三任帝】
衣赐履说：从个人安保方面来看，孙綝是有一套的。但从把持权柄的角度来看，孙綝则极为愚蠢。孙休是孙亮的五哥，本年已经二十四岁了，孙权的未成年孙子颇有几个，随便找一个来，对孙綝而言，都比立孙休强。九月二十七日，孙綝派宗正孙楷与中书郎董朝到会稽郡迎接孙休。又派将军孙耽送会稽王孙亮到他的封国，孙亮本年十六岁。孙綝把全尚迁徙到零陵郡，转天儿又派人去把全尚杀了，孙大虎姐姐则被迁到豫章郡，从此不见于史书。孙綝让老弟武卫将军孙恩行丞相事，率领百官到永昌亭迎接圣驾，用军中的大帐为便殿，设御座。十月十八日，孙休到达便殿，不肯坐御座，只坐于东侧。孙恩奉上御玺，孙休辞让三次才接受。群臣按照次序在前导引，孙休上了车驾，百官在旁陪伴。孙綝率兵千人到郊外迎接，在道旁跪拜，孙休下车答拜。当天，驾临正殿，下诏大赦，改年号为永安。孙綝自称“草莽臣”，在殿前上书，上交了自己的印绶、节钺，要求退休回家，谦称不想阻挡其他贤才的进阶之路。孙休连忙引见，好言安慰，表示大将军你功劳这么大，没有你朕怎么能当上皇帝啊，你有一万个理由退休，朕也不能过河拆桥不是！十月二十一日，孙休下诏，任命孙綝为丞相、荆州牧，增加封邑五个县。任命孙恩为御史大夫、卫将军、中军督，封县侯。任命孙据为右将军，封县侯。孙干、孙闿也都授予将军之职，进封侯爵。又任命长水校尉张布为辅义将军，封永康侯。董朝迎驾有功，封乡侯。孙綝家一门五侯，都掌管禁兵，权倾人主，这是自吴国建立以来，朝臣中从来没出现过的。
衣赐履说：这一纸任职命令，充分展示了孙休的政治智慧，权力的交易体现得淋漓尽致，搞得孙綝想反对都张不开口。我为什么这么说？表面上看，封的都是孙綝的人，但实际上，孙休从孙綝的党羽中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安插了一个自己的人——张布。《三国志·孙休传》载，孙休刚封王时，张布为左右将督，孙休对他极为信任，继位之后，更是亲宠无比。如果没有张布，孙休就被孙綝的人团团围住了，用围棋来打比方，孙休的局面就是一盘死棋，他虽然是皇帝，好像是个眼，但是个假眼；而有了张布，就多了一口气，假眼变成真眼，死棋，就盘活了。我以微薄之德继承祖宗的大业，即位时间太短，尚未广施恩泽，后妃名号、太子地位的确立，不是当务之急。一次，孙綝带着牛和酒去拜见孙休，但孙休不收，孙綝只好送到张布家里，顺便和张布喝了一把。孙綝喝着喝着就有点飘了，胸中怨气腾起，说：老张啊，我这心里不痛快啊。当初废掉孙亮的时候，很多人劝我干脆自己当皇上。但是，我认为当今陛下贤明，因此把他迎来。没有我，他能有今天吗！但今天我给他送礼，他竟然拒绝，这是把我当成一般大臣看待啊，难道我不能再立别人为帝吗！张布一道烟把孙綝的话报告了孙休，孙休于是起了杀心。孙休担心孙綝发动叛乱，所以多次加以赏赐。衣赐履说：孙綝跑到张布家胡言乱语，有两种可能：一是孙綝脑袋被驴踢了；二是孙休打算收拾孙綝，授意张休编造了此事。毕竟，孙休是孙綝立起来了，皇帝还没当几天儿，就把孙綝杀了，有点忘恩负义的味道。因此，诛杀孙綝需要一个过硬的理由。我倾向于后者。有人向孙休报告，说孙綝心怀怨恨,侮辱主上，图谋造反。孙休立即把此人抓起来交给孙綝。孙綝将此人诛杀，从此心里更加害怕，就向孙休要求外出镇守武昌，孙休同意。孙綝要求他所统领的中军精兵万余人，全都一道前往武昌，还要将武库中的兵器全部带走。孙休全都答应。孙綝又要求带两个中书郎随行，去管理荆州诸军事。主管者上奏表示，中书的干部不可外出。但孙休也特许孙綝带走中书。只要是孙綝提出的要求，孙休一律同意。将军魏邈对孙休说，皇上啊，孙綝居住在外，一定会发生变乱。武卫士施朔也报告说孙綝要谋反。孙休于是准备向孙綝动手了，就与张布商议。张布说：左将军丁奉，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粗中有细，很有计谋，能断大事。孙休于是把丁奉叫来，开门见山，说朕要办了孙綝，将军有什么建议。丁奉说：丞相的兄弟党羽众多，咱动静儿不能搞得太大，只能找机会突然将其制服。老臣以为，可以在腊祭集会的时候，以宿卫之兵诛杀他。
【丁奉：皇上，咱得找机会突然下手！】
十二月七日，建业城中谣言四起，都说明日腊祭会有大事发生。孙綝听说后，心中不安。夜里，刮起了大风，漫天沙尘，孙綝更加害怕。十二月八日，腊祭集会，孙綝称病没去。孙休派使者来请，孙綝依然不去。孙休哪管你这些，连派十余拨儿使者相请，孙綝不得已，只好入宫。左右劝他别去。孙綝说：国家多次下令，我不可再推辞了。你们整顿好兵马，计算好时间，在府内放火，我就以救火为由回来。孙綝随即入宫，不久，孙綝府第果然起火，孙綝请求告辞。孙休说，丞相，这种小事儿何须你亲自前往，让兵士们处理就好了。孙綝坚持离开，战起身来。丁奉、张布早有准备，一个眼神儿过去，左右卫士一拥而上，把孙綝绑了起来。孙綝发现中计，连忙叩头，说，我愿意被流放到交州去。
【孙綝：皇上，我当个官奴还不行吗？】
霎时间，放下武器投降的有五千人余人。孙恩、孙据、孙干、孙闿等，全被诛杀。孙休下令，夷孙綝三族，又挖开前大将军孙峻的坟墓，取出印绶，把棺材砍个稀巴烂，重新填埋。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孙峻杀害了小虎姐姐的缘故。孙休认为，朕姓孙，孙峻、孙綝这两个货居然也姓孙，朕丢不起这个人！于是下令，不许他俩再姓孙，取消两人的宗室身份，在谱籍里除名，以后讲起他们的时候，称为故峻、故綝。十二月九日，孙休任命张布为中军督，又改葬了诸葛恪、滕胤、吕据等人，凡受诸葛恪等人之事连累而被流放的，全部召回。诸葛恪盛夏出军，损兵折将，却没有任何战果，不能说是有才能；他接受托孤的重任，却死在一个小子手里，不能说是有智谋。衣赐履说：孙綝死时，二十八岁。我读到此，不由感叹，小孙同志，你何苦呢！孙休登上帝位，让人眼前一亮。诛孙綝，抚百官，特别是在处理诸葛恪的事情上，该平反的平反，该落实政策的落实政策，但是你们要给诸葛恪立碑，对不起，他不够格儿！孙休的这个作派，颇有一代明君的风范，我们擦亮眼睛，看看东吴第三位皇帝将会有什么作为。另，《三国志·孙綝传》上还记录了一件事，说是孙綝这个人，不但欺压老百姓，也欺负神灵。他不但烧了伍子胥庙，而且派人把浮屠祠给砸了，还斩杀了很多道人。这里的“道人”应该指的是和尚。以前我们讲过，中国历史上第一座寺院，是汉明帝刘庄时期，在洛阳建立的白马寺。二百年后，东吴帝国首都建业，也建立了寺院，说明，佛教在中国大地上已经逐渐成了气候。音频版《衣赐履读通鉴》已在喜马拉雅平台上线，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扫描订阅收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