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2022年“母亲节、父亲节”全国文学作品征稿大展:徐启文

 中国文学档案馆 2022-04-22

祖居的龙眼树
徐启文
透过隆冬寒冷的空气,春天诱人的气息临近了。一个令人思念的春节快要来临,我又想起了故乡祖居的龙眼树。
家乡刚解放,我10岁那年经常长疮生病,阿伯(清西人对父亲的称呼)担心,说要为我压压邪。他生于清.光绪三十四(1908)戊申年,我是属龙的小龙种。立春一过,他要我和四哥(母亲生了六个男孩,第一、三、六都在小时夭折,二哥实为老大,四哥实为老二,我为老五,家乡习惯把夭折的孩子也排上名分)到西南三间屋村野(三间屋村民都是贫农,土改时分给了成义堂村的地主屋,此村己废弃)挖一棵小龙眼树回来,栽植在祖居(老屋)旁边的“屋仔地”。
这天,正好多云阴天,阿伯挖好洞穴,倒上少许肥泥,灌上水用竹干搞浑,说:“和上稀泥,这样成活率高。”我们扶着小树,阿伯一铲一铲地培上泥土,我们在新土之上,再浇上适量的水。“这龙眼树,就作你'契爷’,拜三拜,护佑平安的。”阿伯续说,“记住每天给它浇水。”
次日,我放下书包,就先去给小龙眼树浇水。而到了第三天,阳光却出来了,小龙眼树的芽儿,似耷拉着脑袋.连躯干的小枝条也弯下了腰.我心痛得呆呆地望着。这时,阿伯走过来安慰我说:“小龙眼树正经受着考验,勿放弃浇水!”
果然,到了第四、五、六天,小龙眼树慢慢地挺起了腰肢,叶子由黄变青,亮出了生机。下课回来,我在小龙眼树下背书、做作业。我看着小龙眼树,小龙眼树也似看着我。我读书来劲,小龙眼树和着拍打着叶子。一天,阿伯走过来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头,弯下腰身,对小龙眼树的一枝一叶左拨拨,右看看,说:“你看这叶子下伏着一条小虫,很快就会将叶子啃光的,这小树就死了,要经常呵护呢!
龙眼树月月增高、年年长大,到了两三米,枝杈就长多了,树叶也长密了。的叶子,刚长出来时是红嫩红嫩的,等过了一段时间渐渐转绿。椭圆的叶子一片挨着一片,非常茂密,就像是一个绿色的帐篷,我喜欢极了。
阿伯关龙眼树,也关心着我:“读书和栽树一样的,若疏忽留个漏洞,就不会有好的成绩。”阿伯一丝不苟,激励着我勤奋好学,我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几年过去,龙眼树长成了圆凳般粗的树干、屋檐般高的大树。那年春天,龙眼树在微风中抖掉残冬留下的几块黄叶,吮吸着春的雨丝,舒展着绿色的枝条,吐出一身碧绿的嫩叶。二三月间,吸足了水分的龙眼树嫩枝便开始开花吐穗,一点点、一束束米黄色的小花,挂满了枝头,浮在翠绿的叶子上面。龙眼树仿佛成了一把织花绣锦迷人的大伞,散发出香喷喷的清香,沁人心脾。不仅招来了村里的人观看,还把四野的一群群蜜蜂和蝴蝶引来,在花丛中飞来飞去,翩翩起舞。
阿伯在龙眼树下伫立,望着满树繁花感触地说:“你高小快毕业了,期末考个好分数,家里再穷,也会给你上县城去考中学的,你可考好啊!”
盛夏.在灿烂的阳光中,龙眼果从枝叶间冒出来,和弹弹球一样大小,穿着一身土黄色的“甲衣”,在轻风的吹拂下你撞我,我击你,玩得难分难解……圆溜溜的果子一个个、一簇簇沉甸甸的,压弯了枝条,欢笑着,仿佛睁大了圆圆的眼睛,看着在树伞下乘凉的乡亲,看着我苦苦的复习,准备应试……
果然,我没有辜负阿伯的期望,在全乡唯一一间小学50多名毕业生中,我是6名考上县立中学的学生一位。那时农村孩子考上中学,乡人觉得是中“状元”了,比今天考上大学还高兴。
那一天,我从县城归来。阿伯一早守候在村尾祖居的龙眼树下,望着我从村东头返回老家。看着满树金黄色的龙眼果,我急急脚走到阿伯面前,递过录取通知书,轻声地说:“我考上了。”顿了顿,又说:“我想不上县城读中学了。”
刹时,阿伯的眼角湿润了。我第一次看阿伯流下了眼泪。我心里清楚,阿伯为什么落泪。我们家徒四壁,父母亲怎么有钱供给我去县城读书呢?
阿伯望了望满树的龙眼果,神情非常庄重地说:“你先别急。”他用母指和食指剥开一颗龙眼的壳,让我品尝雪白的果肉。我轻轻地咬了一口,汁水便从果肉里流了出来,香甜可口,爽滑清凉叫人越吃越爱吃……我唱起了一首《龙眼圆》的童谣
氹氹(1)转,瓜果园,阿爸叫我赏龙眼。龙眼大,龙眼圆,龙眼为乜(2)心眼圆? 
氹氹转,瓜果园,阿爸叫我尝龙眼。尝了甜,心莫扁,要学龙眼圆心眼。
“你去读中学吧,父母亲会想办法挣钱供你读书的。”此刻,我看到阿伯的眼睛,活像树上的龙眼果,圆圆的,亮亮的,但也是深深的,沉沉的……
此后,我从初中到中专,几年暑假,阿伯都给我存留一筐圆圆的龙眼果。我每次回家,吃着阿伯留着的龙眼果,味道似是甜的,又似是酸的,更似是苦的……
阿伯平时穿着一套黑色的唐装,总是露出一副慈祥的笑脸。去邻家遛哒,喜欢把唐装衫的两个大袋装满龙眼果,见了小孩子,立即从袋里掏出几颗,笑嘻嘻地说:“甜甜的!甜甜的!”久而久之,乡亲们都从称他“棠伯”改称“甜伯”。阿伯本名振棠,“棠”和“糖”同音;他生性仁爱、和善,人们叫他“甜伯”,也是挺合切的。
但是有一年暑假回来,我却没能吃上祖居龙眼树的龙眼果。阿伯说:“去年摘果后没修整,龙眼树不开花了。你远道回家,没能给你吃上龙眼果,疏忽啊!”我忙说:“少吃一年龙眼果没什么的,我回来看见你心里就很安慰了。”
“咳,咳,不该疏忽的……”阿伯喃喃地说。我若有所思:“龙眼果,是阿伯年年留下的盼望闪光的眼睛吗?”
此后,祖居的龙眼树年年开满繁花结满果子。每一年阿伯又都给我留下一筐圆圆的龙眼果。我也如阿伯希望龙眼树结满果子那,九年苦读,终于学有所成。
中专毕业了,我被分配到省内最南端的一个海港城市湛江工作。尽管它和我家乡是一南一北相距一千多里,但每逢春节,我都要千里迢迢不辞劳顿回乡,探望我的双亲,看望阿伯栽培的龙眼树。每到我回家的时候,阿伯总是爱蹲在龙眼树头,向东边的村头了望,一直看着我步步回到祖居的龙眼树下。
此时我欣喜地看着父亲,看着阿伯身旁的龙眼树,第一句话总是说:“阿伯,我回家了,你又在龙眼树下,等着我呢。”话毕,我的眼眶会自然地渗出泪水。
年复年,阿伯的头发渐渐由黑转白,身子也背弯起来。而龙眼树的树叶,也渐渐稀疏不开花结了,树干长出了一个大疙包,活像一尊雕像挺立在那儿。阿伯抚摸着那个大疙包,声音虽然微弱,但很深沉;“你看,龙眼树长出了眼睛。”
我看着龙眼树的大疙包,表皮滑滑的、亮亮的,真像是一只闪光发亮的大眼睛。我想,阿伯肯定是每天都在龙眼树旁,抚摸那个大疙包,摸得它滑滑亮亮了。阿伯说龙眼树长出了眼睛,不如说那是阿伯期冀的慈祥的眼睛。
1991年2月,父亲享年八十三岁与世长辞,我和两位兄长在把他送上山安葬之前,把他的灵枢摆在枯老的龙眼树旁奠祭。春寒料峭,北风呼刮,扫落一地的黄叶。我们都落泪了,轻声地说:“阿伯,你倚在老龙眼树旁,安息吧。”
“当时父母念,今日尔应知。”祖居的龙眼树在阿伯去世那年就枯死了,但我始终魂牵梦萦那慈祥的发亮的眼睛:“给孙子栽一株龙眼树吧,它会再造一个春天的。”
今年春天,我依照阿伯的嘱咐,在祖居旁再栽植了一株龙眼树……
(1) 氹氹:团团。
(2) 乜:什么。
作者简介:  
徐启文,男,1940年11月出生,中山大学中文专业毕业。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州市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文学与艺术》签约作家。曾任广州市文学创作研究所所长、广州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广东省作协理事、广东散文诗学会和广东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广州旅游文化研究会会长兼广州《旅游文化》报主编等职。出版诗集《情眸》《生命的超越》《宝岛行游》等9部,歌词集《心中的歌》1部,散文诗集《生命的行旅》1部,散文集《祖居的龙眼树》《登山临水》等4部,报告纪实文学集《南国之星》等2部,论文集《感悟星光》1部,小说集《天魔海怪》(合作)1部,《徐启文自选集》等文学类专著共20部。1965年11月赴北京出席全国青年业佘文学创作积极分子大会。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