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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跨越两千年，邂逅《史记》密码。 《孟尝君列传》中提到“成侯与田忌争宠，成侯卖田忌。”“成侯”便是邹忌，“卖”意思为叛卖、背叛、出卖，这句话意思是邹忌为了争宠而将田忌出卖。 邹忌在《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仅一句话提及，“邹忌以鼓琴干威王，因及国政，封为成侯而受相印。”而邹忌为人们所熟悉是《战国策》中“邹忌讽齐王纳谏”，邹忌劝说齐威王广开言路，改良政治。在故事中邹忌是一个有自知之明，善于思考，勇于进谏的贤士；齐威王则是一位知错能改，从谏如流的明君。  田忌因赛马而家喻户晓，故事出自《史记·孙子吴起列传》。田忌经常与齐威王、以及齐国众公子赛马，还设重金赌注。赛马分为中、上、下三等。田忌的上、中、下三等马皆不如齐威王，所以比赛时总是输。孙膑给田忌调换了马匹出场顺序，从而帮助赢得齐威王。  “成侯”说明邹忌已经被封为侯且位极宰相，这地位、尊荣在齐国仅次于齐威王。邹忌还有必要跟田忌将军争宠？一起看看邹忌与田忌矛盾背后，司马迁所隐藏的秘密。 01司马迁没有给邹忌单独列传，但在《田敬仲完世家》中记叙齐威王时突然带入。齐威王接班之后遭周边诸侯国接连侵伐。元年，魏赵韩趁国丧期间攻占灵丘；六年，邻国鲁攻打进入阳关；同年，晋国再次攻打到博陵；七年，卫国又攻占了薛陵；九年，赵国再次攻占了甄。 齐国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威王初即位以来，不治，委政卿大夫”，齐威王上任前以来，不理朝政，政务全权交由大臣们处理。“九年之间，诸侯侵伐，国人不治”，前九年里，齐国遭邻近诸侯国屡屡侵犯，国内社会秩序混乱。  齐威王九年，在淳于髡劝谏下齐威王重理朝政，严厉地处决了阿大夫（相当于一县之长），高度褒奖即墨大夫，“封之万家”。“遂起兵西击赵卫，败魏于浊泽而围惠王”，对内整顿之后，对外用兵击退外侵强敌。从此，“齐国大治。诸侯闻之，莫敢致兵于齐二十余年。” 司马迁突然话锋一转，直接切换给了邹忌。 “邹忌子以鼓琴见威王”，邹忌来到齐国谋职，以艺术特长生引荐给了齐威王。邹忌的特长是弹琴，齐威王又喜欢艺术特长的人才，“悦而舍之右室”。古代以右为尊，邹忌被安排住在王宫中右侧上房，可见多受齐威王喜爱。  “须臾，王鼓琴”，由此可见，齐威王与邹忌有共同的艺术爱好——弹琴。这也是邹忌能受到齐威王赏识的原因。邹忌住进“右室”不久，听到齐威王弹琴，于是循着琴声，推门而入，“善哉，鼓琴！” “王勃然不悦，去琴按剑”，齐威王当场发怒，丢下琴握着剑。司马迁寥寥数语隐藏了两层意思：其一齐威王喜怒无常，被打扰弹琴就要杀掉邹忌，可想而知如何暴躁了；其二齐威王沉迷于自己的弹琴造诣，所以对邹忌评价发怒。 “夫子见容未察，何以知其善也？”齐威王问邹忌，“你刚被招聘过来，相貌都没来得及看清楚，怎么就认为我琴弹得好？”当然，还有一层意思是你来说说究竟好在哪里？
邹忌回答齐威王白话一下，大致如此： 那大弦声调沉稳并且像春风般温和，那表示君王的仁厚。小弦声调曲折而清脆，则表示丞相辅佐有方。手抓弦很深，而放开时又很轻快，象征着政令有节奏。声调均匀和谐，高低相辅相成，且琴音回环往复不冲突，意味着四时协调和昌盛。 02“王曰：'善语音’”，齐威王被邹忌的评价打动了，“你真善于评论音乐。”邹忌于是趁机继续说道，“何独语音，夫治国而弭人民皆在其中”，其实不只是评论音乐，就像治理国家安定人民也是这个道理。 “王又勃然不悦”，邹忌把治理国家跟弹琴混为一谈，说得如此轻松，难怪齐威王不高兴。齐威王虽然不高兴，但是仍然希望听听邹忌怎么说。
邹忌在回答齐威王时大段重复前面的话，在《史记》中这是很少见的。这并非司马迁不能整合处理，而背后肯定隐藏着深意。重复的部分不再白话翻译，只对后部分翻译——  “……凡是声音反复而不混乱的，就与治道昌盛有关；声音连续而直的，就与国家的存亡有关。所以说，琴的声音调和了，天下就安宁。因此，治理国家和安定百姓无不与五音有关。” 听完此话，司马迁仅用三个字评价——“王曰善”，邹忌的回答再次说到齐威王的心坎里。从邹忌以艺术特长应聘到很快赢得齐威王赏识，可见邹忌善于察言观色，而且懂得迎合君王心理。难怪“邹忌子见三月而受相印”，这么短的时间让齐威王大胆放权授相印，足见邹忌个人才能非同一般。 “滑稽”是说一个人话语流利，正言若反，辩解敏捷。入赘到齐国的淳于髡就是一个滑稽人，他以劝谏齐威王自负。当邹忌被封齐相之后，淳于髡觉得自己辩才天下无双，所以有些轻视邹忌。于是，带领齐稷下七十多个学子，上门挑战邹忌辞辩能力。  淳于髡以暗喻的形式说了五个内容为难邹忌，岂料刚说完便被邹忌快速应答了。“淳于髡说毕，趋出”，淳于髡被邹忌的才智惊呆了，只好羞答答地逃走了。走出去邹忌大门，才对他的仆人说感慨道：“是人者，吾语之微言五，其应我若响之应声，是人必封不久矣。” 通过淳于髡与邹忌五个问答，司马迁既明确邹忌任齐相后的施政纲领，也进一步证明邹忌的才能。“邹忌此人了不起，我说了五个暗喻，他对答之快，就像我的声音的回声。这人不久必定被封侯。”邹忌以鼓琴见王在齐威王二十一年，次年被封下邳，封号为成侯。 邹忌政治才能卓越，怎么会轻易跟田忌为敌呢？ 03“田忌赛马”源自《孙子吴起列传》，涉及到孙膑。孙膑与庞涓一同拜师学兵法，庞涓每次考试都不如孙膑。学艺下山，庞涓到魏国求职，魏惠王任命为将军。庞涓知道只要孙膑在，他永无出头之日，于是以师兄弟情谊将孙膑骗到了魏国。 孙膑一到，庞涓诬陷他，“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之”。庞涓以为如此处理孙膑，他日后既不能见魏王，也不能带兵打仗了。恰巧，齐国使者在魏国出差，认为孙膑乃奇人，将其藏在车里带回了齐国。  “齐将田忌善而客待之。”田忌出场，明确身份为齐国将军；为人热情好客，对待孙膑友好而且优厚款待。“忌数与齐诸公子驰逐重射”，“公子”是对王室子弟的称呼，“驰逐”就是赛马，“重射”押宝赌博。 “孙子见其马足不甚相远，马有上中下三辈”，田忌与齐国王室子孙赌马，每次都输掉比赛。孙膑发现田忌的赛马脚力与其他公子的赛马相差不多，都按照上中下三个等级比赛。于是，孙膑就对田忌说，“将军尽管下大赌注，我能让你赢回来。” “田忌信然之，与王及诸公子逐射千金”，田忌对孙膑充分信任，跟齐威王以及诸公子以千金为赌注赛马。这里有一个变化，前文司马迁说田忌同诸公子赛马赌博，而现在赌博对象却多了一位齐威王。 等到比赛时，孙膑建议田忌调整一下赛马的出场顺序，以己下等马对彼上等马，以己上等马对彼中等马，以己中等马对彼下等马。“既驰三辈毕，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三轮比赛下来，田忌以一负两胜赢得比赛。“卒得王千金”，田忌最终赢了齐威王的赌注。  “于是忌进孙子于威王”，于是田忌将孙膑推荐给齐威王。“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威王与孙膑讨论兵法，结果很满意，就把孙膑当作老师。齐威王是很喜欢兵法的，在《司马穰苴列传》中如此记叙，“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而附穰苴于其中”。 “田忌赛马”老师告诉我们其中的寓意：在劣势中找到优势，懂得扬长避短；善以己之长克制对手之短，方能取胜；遇事要尝试开拓新思路，不要循规蹈矩等等。 而今再读田忌赛马，会发现司马迁对赛马过程并没有细致描写，譬如比赛前后齐威王与田忌的情绪变化，田忌与诸公子的关系等等。然而，田忌在比赛中工于心计，还赢了齐威王“千金”，可想而知这会给齐威王印象如何。更何况田忌经常赛马，跟王室公子打成一片，齐威王岂能不产生猜忌？毕竟，齐威王很容易动怒，邹忌称赞琴弹得好尚且一怒再怒！毕竟，对王权潜在的威胁，任何一位君王都无法容忍！ 04在《孙子吴起列传》中，司马迁继续讲述孙膑的故事。“其后魏伐赵，赵急，请救于齐”，此后魏国攻打赵国，赵国形势危急，向齐国请求军事救援。从《六国年表》、《田完世家》、《赵世家》、《魏世家》对比来看，这一年为齐威王二十六年，赵成侯二十二年，魏惠王十八年，齐赵于桂陵大败魏军。“其后”明确为田忌赛马之后。  在《田完世家》中，齐威王就是否出兵救赵召集大臣们商讨，邹忌主张不出兵，而段干朋则坚持既要出兵救，但不是去邯郸解围，而是南攻魏国襄陵，让魏军回撤救援。齐威王赞同段干朋的计策。大家应该留意到田忌不在这次会议范围，至少没有表态是否出战。 紧接着，司马迁如此表述，“其后成侯邹忌与田忌不善”，邹忌与田忌关系不太和睦。那么，“其后”究竟是什么事件之后呢？其一，《田完世家》部分竹简漏掉了，导致记录衔接错误；其二，与《孙子吴起列传》中“其后”如出一辙，均是在田忌赛马之后。 到底什么原因让邹忌与田忌关系不和睦？ 在《孟尝君列传》中明确为“争宠”，此时邹忌已经受封成侯且为宰相，这份尊宠、地位仅次于齐威王。况且，从弹琴求职到三月封相来看，邹忌善于察言观色迎合威王；“谨受令，请谨事左右”，从与淳于髡的对答来看，邹忌不会轻易与人为敌，所以在齐国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所以，这个不太符合常理。 再看《孙子吴起列传》，“齐威王欲将孙膑”，齐威王起先想让孙膑做将军率兵出征。固然，孙膑熟读兵法，智谋超群，但孙膑毕竟受刑已废双腿，如此岂能驰骋疆场？齐威王如此安排，除了谦虚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心理想法？齐威王此举很显然表明对田忌已不再宠信。  所以，《田完世家》中公孙阅给邹忌谋划，改变策略支持出兵救赵，如此田忌必然会率军出战。“战胜有功，则公之谋中也。战不胜，非前死则后北，而命在公矣”，田忌打赢了，这是你计谋得好；田忌打不赢，阵前战死或者败退归来。不论胜负，田忌的命运都由你掌控了。 综合此前种种情况分析，邹忌与田忌关系不好，并非争权夺利排除异己的举动，也不是个人结怨，而是邹忌善于察言观色，会意了齐威王的企图，替齐威王扫除障碍。 齐威王为何会忌惮田忌？ 正所谓“赌品如人品”，越是在利益面前越能暴露人的品德问题。“田忌赛马”看似赛马赢了齐威王，岂料却输掉齐威王的信任：一来田忌工于心计，二来田忌结交诸公子，三来田忌多次领兵作战的经历。 05齐威王听从了邹忌建议，“乃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十月邯郸被魏国攻克，齐国趁机出兵攻打魏国，回撤的魏军在桂陵遭伏击大败。此战之后，齐威王带领齐国走上了巅峰，“齐国最强于诸侯，自称为王，以令天下”。 出兵救赵已过去十年，即齐威王三十五年，公孙阅再次给邹忌出主意。让邹忌出重金收买一个算卦的，让算卦的任到最热闹的集市占卜，然后算命的人大喊，“我是田忌的门客，田忌三战三捷，名震天下，我想造反自立为王，卦象是否吉利？”等到集市解散，邹忌又派人把算卦的人抓了起来，带到了齐威王的住所。 “田忌闻之，因遂率其徒袭攻临淄”，田忌听说此事之后，便派人袭击齐国临淄。临淄是齐国国都，肯定是重兵把守。“求成侯，不胜而奔”，田忌只是为了索要邹忌，攻临淄未取胜于是就逃走了。 从《田完世家》的记叙来看，此事很蹊跷：其一，齐威王怎么会轻易相信一个算卦人的口供？除非齐威王除掉田忌。其二，田忌攻打临淄根本不是造反，而是为逼迫交出邹忌，也就是说田忌始终认定邹忌才是主谋。 “会威王卒，宣王立”，就在田忌流亡第二年，齐威王死去，而齐宣王继位。齐宣王二年，魏国再次攻打赵国，韩赵两国联盟，共同抗击魏国侵犯。然而，韩赵两国难以抵抗魏国攻击，形势不利，“赵告急齐”（《魏世家》），“韩氏请救于齐”（《田完世家》）。 面对赵韩两国的求援，齐宣王无人可派。“知成侯卖田忌，乃复召田忌以为将”，当齐宣王知道邹忌出卖了田忌，所以才导致田忌出逃，于是重新召回田忌任命为将军。随后，田忌带兵出征，采用了孙膑的计策，在马陵大败魏军，斩杀了庞涓。  齐宣王重新召回田忌为将，说明田忌并非不可原谅的过错。而当时邹忌仍参与了救赵策略商讨，说明邹忌并未阻拦齐宣王重新启用田忌。况且，在《孟尝君列传》中记叙，“田忌惧，袭齐之边邑，不胜，亡走。”那么，田忌流亡到何地？邹忌为何没有继续追杀田忌？ 这些不能说明的问题，恰恰说明邹忌与田忌并非个人恩怨，而齐威王打压田忌，齐宣王可以更好地驾驭老将田忌，这或许也是齐威王的用意吧。 《田完世家》中，司马迁记录邹忌在齐桓公田午时便已立足朝堂，“齐桓公召大臣而谋曰：'早救之孰与晚救之？’邹忌曰：'不若勿救。’”这是齐桓公田午五年，也就是田午是齐威王田因之父。齐桓公田午在位仅六年。齐威王即位之初九年，不理朝政，邹忌大概是归隐了，直到齐威王二十一年才“重出江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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