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执浩,武汉文联专业作家,武汉文学院院长,《汉诗》主编。著有诗集《苦于赞美》《宽阔》《高原上的野花》《万古烧》等八部,另著有长中短篇、随笔集多部。曾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诗人奖等。

约稿|陆岸 
诗十首
观者自观 ——读张执浩新作印象记 阿 剑 我很好奇诗人张执浩的观看,他“看一截旷野里的树桩”,“看见一颗星星在同一个位置”,看见枯枝、烛头、春雨、九码头……诗人存在于他的观看之中,这观看是有力量的。量子力学用近乎玄学的双缝干涉实验来验证观看的作用,而“薛定谔的猫”更诗意得像王阳明的岩中花树,却更为尖锐而恐怖。简.赫斯菲尔德说,僧侣和神秘主义者的渴望与艺术家的渴望并无不同:不是通过改变世界,而是通过改变他们的观看之眼,来感知平凡中的非凡。这种观看,因为有主体性在其中,从而所见之物也就具备了目光所至的沉甸甸的重量与人类的温度。物体在观看中实现了变形、抽离、回归、坍塌或重塑。这种观看又具备反身性,暴露了观看者自身。而一个诗人能写下的,无非他自己。我们知道史迁写项羽本纪时,把自己分成两半:一半虞姬,一半霸王。福楼拜就是包法利夫人,卡夫卡就是一只清晨醒来的甲虫,马雅可夫斯基当然就是一朵穿裤子的云。诗人在叙事,同时也在叙述自身。他所有的写作都是一种自画像。西渡在论及杜甫时说:“大诗人的每一首诗都是其完整人格的一个完全体现,也是宇宙精神的完全体现。”我在读杜甫的《旅夜抒怀》时也感到:“星月牵连着他,旷野呼应着他,庙堂兴败江湖悲歌民众歌哭都与他有关,日用常行之处都是良知。而细草、微风、危樯、夜舟、星月、平野、大江、文章、老病、天地、沙鸥,——都是他,都聚集在这一具老病的肉身之上。”所以,张执浩说,“我的面容已经模糊/五官彻底融入了/我对这片旷野的理解之中”,星星给予我“更大的引力”,光明“我曾被它照耀”,九码头的水“在身边翻卷”。在叙述中,诗人张执浩用他特有的声调与节奏描绘出一个私人形象:在高声喧哗与低声呢喃之间,在庙堂与江湖之间,在落霞长天与一只孤飞的野鹜之间,他选择观看什么,怎样观看,那些视线以何种汉语的方式在世间出现,又通过事物的实相反射出一个吟咏的他的何种面目。借用六祖的不朽追问:“正与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从观看到自观,诗人张执浩完成了他事物的内化或自我的外化。作为一个“被词语找到的人”,我们也看见了他,一个屏息凝视的观察者与修行者:“我已经准备好了/周身再无挂碍之物/一切都是诗,任何悲喜/都可以轻松找到我。”直觉感观的语言策略 ——张执浩近作简评 陈啊妮 读张执浩的这组近作,诗人不囿于生活表象的遮蔽和日常往复冗杂的思想简陋空间,而是继续在孜孜不倦的学者型写作中,将开花的笔抵近更多生命中习以为常的事物和观照。而他的“习以为常”是智性中的理趣,庸常表象里的哲思,严谨审视中的幽默化,以及生活琐碎缠绕下轻盈如被风叙述的诗意部分,是一种久久盘旋于灵魂宁静片刻的语言沉淀,尽管依旧沿袭了诗人善用的语言放纵和日常化,乃至持续被诗人在自我生命语言内沉浸式布施于宽宥的苍悯。在《途中》《三月的最后一个下午》《九码头》《春雨夜》《迷藏》等作品中,诗人惯性的现代诗歌意识省察和对生命原初的烛照是执着的,对于日常生活的庸常进行有效的语言过滤,以及重建它们的精神图景,在这个方向的语言愿力,显示了诗人不断重塑和笃定自我诗学审美的雄心。相对刻意捯饬意象和修辞的泛众化写意,诗人在生活的左右奔突中的诗歌处理和展开貌似轻而易举,诚然在表象陈述部分的慎重选择是细腻的,甚至多了几分生命深思的沉重,“任何悲喜都可以轻松找到我”,诗歌的诞生,也同时意味着此在时间的消泯,时间表象意义的拆解就是语言最终的释意。在张执浩的文本内部,循序渐进渗透某种通透的参悟,如《第三幅自画像》,哲思言说,醒目于思想的开阔,诗人已然不能满足于诗意纯美的语境,而是在语象临摹的过程中剔除了它们可能高蹈的部分,而直接落笔于一种直觉感观的理性语言策略。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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