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请“剪下留情”吧

请“剪下留情”吧

今天的感慨源自一件养花小事。

去年入冬时，朋友送我一盆自己繁殖的竹节海棠。小小的一盆，有两棵大一点的，其中一棵已经结出粉红的花苞，还有一个刚冒出土的小牙尖。我把它们和我的长寿花一起，养在阳台上。

小家伙开始生长，花苞渐渐长成扇面形的一簇，粉红鲜嫩，给漫长的冬天带来一抹鲜明。

那个小牙尖，起初没有动静，像个赖床的孩子，懒懒的，一动不动。我怀疑它不就就要干枯而亡。

可是，不多久，它渐渐长起来了。它的两个“姐姐”本来已经占据了小花盆的多半壁江山，它从她们的叶子中突围出来，亭亭玉立，笔直地生长。并且，以惊人的速度蹭蹭蹭地向上窜，不仅远远超过那两棵，而且外形挺拔，花茎翠绿，“竹节”均匀，叶片挺括，我真是喜欢这风神潇洒的“后来居上”者。

冬去春天，它依然有长高的趋势。它亭亭玉立，绿茎更壮实了，叶片更舒展了，只是，我仔细看了无数遍，却没有一点长出花苞的迹象。那两棵，自冬至春，花苞就没断过，虽然瘦弱匍匐，却点缀了我的冬天和春天。

前两天移栽长寿花，看见这高大的、花苞空空的“高个子”，我心里叹息，空长这么高，有啥用？不如剪了顶，给开花的“姐姐”当爬杆吧。我扔掉了心中一瞬间的不舍，狠狠心，一剪子剪掉了它的花顶。它由原来的这个样子：

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在剪掉花顶的一瞬间，那花茎的横断面立刻就渗出清澈的汁液，像晶莹的眼泪，又像血管里流淌的血液……

我找来一截红丝带，把匍匐着开花的那一棵和它系在了一起。它沉默着，它能说什么呢？

老公回家，看到窗台上那截犹自带着叶苞的花顶，问我怎么变成这样。我说，只疯长，不开花，长得太高了，就剪了。向来不问花事的老公，这次却出人意料地关心起这截花顶：“它泡到水里是不是还能长？”长寿花折一支花枝，泡到水里是可以生根的，只是这花，我不知道。老公却自己找来矿泉水瓶，把它养在了里面，放到了客厅阳台。

日子在疫情的困扰中一天天熬煎，它就在阳台的角落被我们无视。

昨晚吃过饭，我趴在沙发上缓解腰椎疼痛。侧过脸恰好看见灯光里的它。叶子还是那么厚实舒展，半点没有枯萎的迹象。我盯着它看，忽然发现一点不同，在它的最顶端，隐隐似是有一粒花苞——花苞和叶芽不同，花苞是浅粉色的。我惊讶了，立刻爬起来，把它拿到灯光下细细端详。没错，它果然是一粒花苞！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在我剪了它十来天以后，它居然在矿泉水瓶子里长出花苞！

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懊悔。

我居然剪断了最努力生长的它！我居然剪断了长得最挺拔的它！我居然剪断了最卓尔不群的它！我居然剪断了正在孕育花苞，马上就要开出明艳花朵的它！

它只是人间平凡的草木，它不能告诉我它马上就要开花；它不能告诉我它不是只有好皮囊，它也会开属于自己的花。花茎断面渗出的残液是它的一滴清泪，它承受了灭顶之痛，却用一种执着的方式，努力去开一簇生命之花。是的，如果我“剪下留情”，它也会开出这样的花：

我想起冯至，想起他对平凡草木的喜爱和敬意。他说：“任何一颗田埂上的小草， 任何一棵山坡上的树木，都曾给予我许多启示，在寂寞中，在无人可与告语的境况里，它们始终维系住了我向上的心情， 它们在我的生命里发生了比任何人类的名言懿行都重大的作用。我在它们那里领悟了什么是生长， 明白了什么是忍耐。”

是的，田埂上的小草，山坡上的树木，告诉我们什么是生长，什么是忍耐。

对于我的“一剪”，我深固然深懊悔。可是，我还想就此像《种树郭橐驼传》那样写一点感悟。

自我剖析一下吧！

我之所以剪掉长得最好的这棵海棠的花顶，是因为我嫌弃它不开花。开花，是为了满足我的视觉享受；不能实现这点，它对我来说，就是无用的，所以我剪了它。那么，我的行为的出发点是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目前看来，这是庸俗且短视的。

这样做的危害是什么呢？就上面这件事，只不过是损害了一株花。可是，如果这不是一棵花，而是一个正在成长的孩子，一个刚入职场的年轻人呢？当我们从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的角度出发，去衡量一个孩子或者一个年轻人，后果会是什么样呢？是啊，不是所有孩子都能马上考出优异的成绩，不是所有年轻人一入职场就立刻能给集体创造效益，带来利益。

是再多点耐心，等着他们长出一丛鲜艳的花苞，还是一剪刀下去，给他们“灭顶之灾”？花儿遭受灭顶之灾，还能长出侧芽，还会凭借先前的养分储备开出一朵倔强的生命之花；那些孩子和年轻人呢？

请“剪下留情”吧！放下剪刀，待花儿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