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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过就不在

 琳子的青青子衿 2022-04-25

九岁时,我从农村去城里的大姨家读书。农村的女娃,又土气又羞涩,一进班级,就受到众人嘲笑。包括阿峰。

阿峰对我的挑衅,是在一次作文课之后。那次作文,老师先是把全班同学的作文本都扔了,只留下一本,作为范文朗读。

老师说,让我唯一欣慰和眼前一亮的,就是这个同学!闫琳。

众生目光如炬,一起投射到我的身上和脸上,我自是又羞红了脸。

阿峰课间走到我眼前,他冷哼一声,说,就你,还能夺去我的光环!

他是班里的第一名。

不知为什么,两周后,老师让和我阿峰同桌。后来发现,他居然和我同住一个小区,就在隔壁的小楼。我们互为死敌,时常为了“三八线”满教室打的鸡飞狗跳。

半学期后,当我胳肘越过三八线,阿峰却只无奈的摇头,他再不动手与我打架。

学期结束前,学生互赠新年卡片,阿峰夹了一张卡片在我书本里,他说,新年快乐。

我蒙昧不灵,不知这就是青梅竹马般的情愫暗生,只埋头学习。

阿峰在班里几个女生间追逐嬉闹,班里有人说看到他在教室的墙角拥抱了某女生,又在哪里与某女生亲吻。

我听了这些消息,觉得内心酸涩,不再理他。

上课时,他拉我的手。我狠狠瞪他,踩他的脚,被老师发现,让他罚站在教室后面。

我们俩的关系时好时坏,有时又会大打出手,有时又会在上课时,紧紧的悄悄的握住对方的手。嘴角上扬,安静听课。

有一天,他给我一个纸条,问我,你喜欢我吗?

我不理他。

又一天,他给我几张卡片,说,请给这几个词排个序吧。

我一看,三个词。我。你。喜欢。

那时我似乎已然开窍,反问他,你如何排序?

他答,第一个词是“我”,第三词是“你”。

他喜欢我?他喜欢我!他喜欢我。

因多种原因,小学毕业我又回到了故乡读初中。阿峰和我开始通信,我们在信中互诉点滴校园生活,他奥数比赛获了奖,我的诗发表在期刊上,他又拿了年级第一,我又物理比赛夺冠......

却在初三下学期,突然没有了他的消息。

一封封写给他的信,如石沉大海。

我辗转问其他同学,听到的消息是,阿峰在学校恋爱了。

大学的第一年暑假,我到姨妈家小住,经过他家楼下时,我仰起脸来,突然鼻子一热。

曾在十岁时,我就这样时常仰望这扇朝北的窗,只因那是他的卧室。

我是多么不甘心。于是我在楼下喊,阿峰!阿峰!

阿峰的妈妈探出头来,欣喜地唤着我的小名,她说,琳琳,是你吗?快上来!

到了他们家,阿峰并不在。阿姨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她说阿峰去外婆家了,傍晚回来,等他一回来,就让他去找你。

那个夏日黄昏。我们俩从小区缓缓走到淮河大桥,在拉丝大桥边的坝上,我们望着斜阳余晖,聊了聊我们离散后的生活。

我问他为何没有给我回信,他轻笑,说,我给你写了很多信,是你再没有回我的信。

我认为他强辞夺理,倒打一耙,内心非常失望。

他问我,你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我自恃甚高,怎能在情感上被他看低。于是我骄傲地仰起头,说,有!我有男朋友了,他对我很好。

他的眼睛黯淡下来。对着淮河里的最后波光,说,我们回去吧。

在小区的树影下,我们道别。

他突然拥住我。

他问我,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我摇了摇头。树影下,他看不到我眼里的泪光。

我在见到阿峰后不久开始恋爱。恋爱了一场又一场。

也听到阿峰不停转换于各种女孩之间,他的爱情更是如烟花般绚烂。

我毕业了。我工作了。我还是单身。

某一天,我突然强烈地思念起阿峰来。我向其他同学要了他的QQ号。添加他之后,我问他,你还好吗?

他欢快地回答说,我很好。准备结婚了。

他发来多幅美丽女孩的写真照片。那女孩子站在阳光下的树影里,全身被投下来的光沐浴着,如天使一样美丽。

我苦涩地敲下几个字,回复他:你一定要好好的,你的幸福对我而言很重要。

我们又断了联系。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的头上,已生出了白发。

2016年的冬天,我去深圳出差。据说,阿峰在那个城市。

我又问其他同学要了他的手机号和微信号。

听说我要去深圳,阿峰欢快地说,好,我请你吃大餐!一醉方休!

酒店敞开的房门被敲响时,我正背对着门远眺这个城市的车水马龙。

一回头,见阿峰依在门边,依然玉树临风,依然高大清秀,他嘴角含笑,对我说,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不见了啊。时光匆匆二十多年,我们从最初的小屁孩,已过了而立之年。

他从一个文件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包,说,喏,白领精英,这个送你。

我端详着这个价值已然不菲的信封包,坏笑着说,我不要这个,听说你现在发达了,你可不要拿这个打发我,我要LV

阿峰请我和同事吃饭,问我想吃什么,我说,只选贵的。

精致的餐厅,温暖的灯光,怡人的轻音乐,我们从小学聊到中学,聊到高中,聊到大学,聊到现在。我突然说,喏,你孩子几岁了?快把你们的全家福给我看看。

阿峰淡淡地说,我未婚啊,哪里有老婆孩子给你看。

我骂他一句混蛋,认为他在开玩笑。

他却认真地说,真的,我从未结婚。

我已在酒精作用下脸色通红,语无伦次地说,你这个渣男,你又要骗我。当时你就不回我的信,还说我不给你写信.......

他错愕地看着我,脸上冒汗,顺手拿起湿巾擦了又擦,他问我,难道不是你从初二下学期开始就没有再给我写过一封信?哪里出了问题?我一直在给你写信啊。哪里出了问题?

他想了一会,对我说,这些且不说了,我问你,你结婚了吗?你生娃了吗?你现在过的好吗?

......最后的记忆碎片是我在电梯里哇哇大吐。身边的人惊避而逃。

清醒与迷糊的转换间,一双手一直在拉着我的手。我听到他喃喃自语,问我这些年去哪里了,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他,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我翻一下身,又陷入深睡。 

酒醒时,见阿峰趴在我床沿边睡着了。

这个我喜欢了很多很多年的男孩,穿过时光,已变成了一个即将中年的男子。

他的双鬓已染了星星白发。

不知为何,我从无声流眼泪到低声啜泣,惊醒了阿峰。

他迷茫地看着伤心不已的我,搂着我说,不要哭,不要哭,以后我来守护你。

我们抱头痛哭,像两只失散重逢的狗一样,浑身疲倦又无比甜蜜。

我们恋爱了。

恋爱的甜,像所有恋爱中的甜一样,甚至更甜。

我们谈婚论嫁,一起规划未来。

双亲已老。我的父亲病重。他的父亲也垂危。

二年时间里,我们的父亲们相继离开。我们互相慰藉一起经历了生死相离。

我总以为,我们走过那么漫长的岁月,总是会在一起的。经过离散,经历过生死,我们像是在一起,活了几辈子。

现实中的我们,聚少离多,天隔一方,都有不忍搁下的生活和前程,都有各自的压力和无奈。

他时常加班到深夜,他时常因忙碌而忘记了我们的纪念日。我觉得他没有那么爱我,他也觉得我没有那么爱他。我们之间,渐渐有了微妙的罅隙。

这些年,他的身边,均是年幼美艳的女子,她们甜腻乖巧如一块奶油蛋糕或即时融化的冰激淋。

而我这些年,早就练就了一身铠甲两袖清风,敏感又钢铁,就算是最柔情的时刻,似乎也流淌着倔强的自立。

有一天我摊开电脑写邮件时,他突然说,阿宝,你办公的样子,好冷啊。

他说,有时,我觉得你遥不可及。

大约是听了太多他与前女友们的深情故事,当我比照阿峰给我的爱时,感觉他给我的爱远远不及他给那些女孩子们的。

我亦觉得,他没有那么爱我。

我时常会想,是因为我不会撒娇吗,是因为我太生硬了吗,是因为我不忍心向他索取吗,是因为我一次次拒绝了他要赠我的昂贵浪漫礼物吗。

我们从每天联系N多次,屁大事要分享,到每天只简单的问早上好和道晚安,直至,阿峰突然消失了。

我心知肚明,却不愿意道破。

那时,我开始整理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相逢后的回忆,一次次心恸欲绝,唯有以文字进行自我疗愈。

他再次出现,是一周之后,他说,对不起,琳子,我爱上一个小女孩。请原谅我。

隔着手机屏幕,我苦笑。淡淡敲出一行字:你的幸福,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事。祝福你。

是因为我们分离太久了,我们都按自己的想法长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们之间的信任与爱如树根般紧紧相连,却在生活习惯和个性上难有树叶交响般美妙浪漫的歌唱。

是我们变成了不同的树了吧。

相恋四年后,感情无疾而终。继而,再无联系。

一年后,阿峰微信我说,琳,我失恋了。

我还站在老地方。我还是一个人。

然而,我却没有力气回阿峰一个字。

又半年后,阿峰微信我说,他回老家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了一沓信件,正是我初中时寄给他的信。他的母亲说,当时学校的老师找到家长,说,为了不影响孩子学习,一起把这些信件藏起来吧。

他说他读到那一封封的信时,嚎啕大哭,为什么,我们就这样错过了彼此,此后经年,又再一次错过。

我沉默良久,那么,他写我的那些信件哪里去了呢。

秋冬的黄昏,看着灰暗天空里掠过的灰色飞鸟,我突然相信了宿命。

大约,这就是命吧。一旦错过,哪怕后来我们再用力追逐,也还是不在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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