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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黑夜,“辛亥先驱”唐才常之死!

 沐阳说 2022-04-25

1900年8月22日夜,武昌滋阳湖畔,夜色如漆,在月光映照下,湖水依稀闪烁着光亮。

夜半时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扰乱了原本宁静的氛围,随着一队荷枪实弹、如临大敌的清军小跑而来,一群戴着脚铐手镣的犯人,被押到湖边。

或是应和那沉默的夜色,士兵和犯人,大都低着头,悄无声息。

一阵风吹来,士兵身上的佩刀和刀鞘摩擦发出细碎清脆的响声,尖锐而刺耳,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脱鞘而出,享受杀戮和血腥的畅快。

犯人们身穿囚衣,浑身脏乱不堪,身上皆是血痕累累,唯独一人例外,此人站在人群前方,方面大耳,目光如电,他嘴角紧抿,透露出无比的坚毅,惟他一人,衣衫整洁,鬓发肃然,无桎梏加身。

他,便是清朝廷要秘密处决的“自立军”首犯唐才常。

今天,说起唐才常,或许很多人并不知道,我们耳熟能详的,是另外一个人,谭嗣同。

但这两人,却是生死知己。

相比有“高干”背景的谭嗣同,唐才常更不简单。

1867年,谭嗣同2岁,同样在湖南浏阳,唐才常呱呱坠地,出生在书香门第,唐才常自小就接收到良好的教育,又因天资聪颖从小便有“神童”之称,19岁时,唐才常,连取县、府、道三级考试的头筹,时人目羡为“小三元及第”,可谓春风得意。

在长沙岳麓书院就读期间,唐才常用心时政,鄙夷八股经学。光绪二十年,他到武昌两湖书院任教,在这里,他教学相长,如饥似渴,阅读了不少翻译过来的西学著作,他的思想也慢慢发生变化。

而让他极受刺激的,就是清廷甲午战争的惨败,朝廷的软弱和腐败让他深恶痛绝,也正是从彼时起,唐才常完全摒弃了经论无用之学,专心研究西方及日本的政治外交制度,想从中探寻国家富强之路。

在维新风潮日益涌动的大形势下,刚得“拔贡”虚名的唐才常,一心扑在介绍西方政治思想和改革制度方面。他与谭嗣同、熊希龄等人一起,加入湖南巡抚陈宝箴(大学问家陈寅恪祖父)创办的“湖南时务学堂”。

1898年,唐才常与谭嗣同共同开办《湘报》,自任“总撰述”,以“君主立宪”、“议会政治”为主张,呐喊鼓吹,力求变法图强。

唐才常的思想变得愈发激进,他强力推介西方国家的民主制度,主张“公天下”、“公权”,一众士子振臂而呼,新政改革的呼声越来越高。

而这,无疑是触碰到那些封建权利阶级的逆鳞。

很快,横祸飞来,戊戌变法失败,谭嗣同等人,已遭杀害。

得知生死知已被害,唐才常忽忽如狂,悲愤异常,为此,他作长联吊挽:

与我公别几许时,忽惊电飞来,恨不携二十年刎颈交,同赴泉台,满赢将去楚孤臣,箫声鸣咽;

近至尊刚十数日,被群阴构死,忍抛弃四百兆为奴种,长埋地狱,只剩得扶桑三杰,剑气摩空。

七十二字,一字一泪,一字一恨。

其中的“扶桑三杰”,指流亡日本的康有为、梁启超、章太炎。

于是,唐才常遍游香港、南洋、日本等地,到处集结侨胞进行演讲,慷慨陈辞,晓以大义,筹款募饷,意在为谭嗣同报仇。

在日本,他还拜于变法派头面人物康有为座下,执弟子礼,与康有为、梁启超日夕谋划,商议起兵。

众所周知,唐才常和谭嗣同以及康梁一众虽是“反清”一流,但也同属于“保皇”一派,但此时的唐才常,似乎已经不执着于“保皇”,挚友的离世让他饱受刺激,如今,“革命”的念头更甚,唐才常就这样游走在“保皇派”和“革命党”之间。

1899年,唐才常面见孙中山,一起密谋举事大义。

当时,孙中山与革命同志正策划“惠州起义”,自然希望有唐才常这样的人在湘鄂振臂,于长江流域响应。

1899年底,唐才常回国,在上海,创立“东文学社”,不久便更名为“自立会”。

“保皇派”有钱,“革命党”有人,唐才常对于举事信心百倍,他把“自立会”升级为“自立军”,分为五路,他自任全军总司令。

他一边有康梁一党作为背书,一边又打着孙中山的旗号,这样一来,长江流域各省中的会党、新军军人、衙门中倾向革命的富吏,以及中下层的农民,纷纷加入。

1900年,慈禧唆使义和团四处打击洋人。

唐才常虽不屑一顾,但却又认为“拳变有可乘之机”,于是他加紧活动,准备伺机而动。

这年七月,唐才常在上海召开了第一届“中国议会”,会上各路英雄荟萃,人数达数百人之多,均是自立会骨干及各地名流。

在会议上,大家公推容闳为“会长”,严复为副会长,唐才常任总干事,就此,也正式宣布了“自立军”的成立。

会议还确定了一个不怎么“革命”的宗旨:以保全中国自立之权,创造新“自立国”,不承认清朝政府有统治中国之权力,但又请光绪皇帝“复辟”。

也就是说,唐才常本质上还不脱“保皇”范畴,继续拥戴光绪皇帝。

风云际会,时机忽临,“国会”召开后不久,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慈禧带着光绪帝仓皇西逃,一个绝佳的机会就此降临。

唐才常闻讯兴奋莫名:“北京已破,皇上及那拉(氏)诸人,仓皇西窜,此时此机,绝大题目,万不可失!”

所谓“绝大题目”,就是以“起兵勤王”为名,率众起事,想趁此机会开创东南独立的局面。

然而,历史开了一个大玩笑,当时真正能实现“东南独立”的关键人物并不是唐才常,而是洋务派大腕张之洞。

张之洞此人,与曾国藩、李鸿章大概是差不离的,宦海浮沉多年,早已是精明世故,劲断利弊。

当时政局正是混乱之时,朝廷重臣张之洞自然是炙手可热,英日双方相继拉拢,康梁一派也频献殷勤,而他却与各方虚与委蛇,盘算着自己的小算盘。

1900年8月9日,唐才常准备亲自去劝说张之洞,让他成立东南“自立国”。

事实证明,唐才常的这个想法,是很不成熟的,或者说是一厢情愿的。

作为朝廷大员,张之洞早就对唐才常和“自立会”有所警惕,他上报朝廷说:“长江一带,会匪素多,因之造为各种揭帖,纠众谋逆,实堪发指,亟应严禁!”

他所称之“会匪”,就是指“自立会”,也就是说,张之洞一直就想对“自立会”下狠手。

而唐才常这边呢,手拥十万自立军,准备先从汉阳、汉口、安徽等地一并举事,却不料,被经费难住了。

身在海外的康有为拍着胸脯保证的经费,没有及时汇来,唐才常积攒下来的信心瞬间掉了一大半,惶急之下,唐才常只好改了时间。

当然,这并非意外,康有为也有自己的考虑,唐才常的“自立军”并非他心中主力的理想之选,康有为最看重的还是“桂湘”之地,说白了,就是“太平天国”的老路子,从广西起兵,然后过广东入湖南,再挺进湖北,最终往北京出奇制胜。

于是乎,两广总督李鸿章,就成了康有为的心仪之选。

然而,义和团之乱后,李鸿章北上议和,局势瞬间陷入迷雾,康梁拿捏不准,如果唐才常成功起事,则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于是迟疑不决,允诺的汇款一直未发。

30万,就算以当时来看,也并非是一笔决定运途的巨款,就算准时汇到又能给十万之众提供几天的支撑?唐才常终究是太看重金钱的力量,因这区区三十万,迟疑不前,临时改期。

要知道,举事谋反可是掉脑袋的大事,迟一天便多一天的变数,风险更是陡然增大。

果不其然,唐才常谋反的消息很快就泄露了,张之洞决定先下手为强,把处于“星星之火”的“自立军”灭了再说。

一场突然的搜捕,毫无征兆,自立军总部被清军一锅端,唐才常等领导人物,尽数落网。

为恐夜长梦多,保全自身,张之洞下令迅速对唐才常等所捕得的二十多人,加以秘密处决。

没有过多审讯,从逮捕到处决,不过两三天。

1900年8月22日深夜,唐才常等人被清兵提出大牢,悄然向滋阳湖押去。

月光如水,洒在众人身上,站在湖畔的唐才常显得如此端昂不紊,卓尔不群,他面色平静临湖而望,俨然一个夜阑赏景的诗人骚客。

但很显然,他被押送至此并非为了赋诗,而是赴死。

苟延残喘的晚清朝廷,已经不敢在青天白日之下“明正典刑”,而需要通过秘密处决的方式,除掉这群“蠢蠢欲动”的“大逆之人”。

在这新世纪晨光熹微之时,唐才常,与他二十多名战友和同志,将要在中华大地上,洒尽身内灼热的鲜血。

夜更深了,这群士兵得到指令,将犯人按跪在地上,抡起大刀,毫不迟疑的砍掉了他们的头颅。

最后,只剩下唐才常一人,士兵的头领给了他特别的恩遇。

血腥,很快弥漫在湖畔潮湿的空气中,唐才常面湖而立,慨然临风,鲜血顺着石板流至他的脚下,再缓缓倾如湖中,唐才常眼含泪水,似在悲愤,似在沉吟。

“该上路了”,为首的士兵头领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与清末大多数慷慨临刑的义士一样,唐才常最后长叹一声,吟出了几句绝命诗:

新亭鬼哭月昏黄,我欲高歌学楚狂。

莫谓秋声太萧杀,风吹枷锁满城香。

徒劳口舌难为我,大好头颅付与谁?

慷慨临刑真快事,英雄结局总如斯。

剩好头颅酬死友,无真面目见群魔!

而后,他指着自己的脖颈,平静而坚定地对清兵队官说:

“堂堂男儿,怎可屈膝!你动手吧。”

头领退后一步,举起手中的大刀,向唐才常的后脖颈抡刀砍去。

唐才常倒下了,倒在了黑夜之中,倒在了黎明之前。

唐才常之死,完全断绝了日后维新派、革命党人对张之洞、李鸿章这些洋务派大佬的幻想。昭示着中国“温情脉脉”改良主义的落幕,也宣示了铁血强起新革命的肇始。

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意识到,先前幻想通过清廷实现国家富强的道路,根本行不通,与其受清廷奴役驱使,不如振臂一呼,翻身成为主人。

“改良”的希望一旦破灭,便只剩流血一条路了。

倚剑登高望八荒,无边秋色正苍茫。

当唐才常等人的鲜血,在武昌大地上凝固的那一刻,一个崭新中国的曙光,正渐趋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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