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汉大学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专业博士，新加坡国立大学（NUS）博士后，一门心思搞科研，业余写稿不荒废，努力给你惊喜。
——朱小鹿
 2014年，太原市内环西街西延路的拓宽工程大半已经完成。 宽阔的柏油路面，新栽种的绿植，远处整齐高耸的楼房，看上去赏心悦目。但是，在一处待改造路段，孤零零地立着两间破旧平房，在一片悦人的风景中甚是突兀、碍眼。室外晾晒着衣服，窗户上挂着窗帘，屋子里仍有人走动。提起“钉子户”，许多人脑海里闪现的，是大基坑里的“孤岛”、彪悍的户主、不断升级的对抗……
有时，还有强拆、暴力事件。其实，附近的人都知道，这户人家，已经在这儿“钉”了好几年了。负责拆迁的队长，在去过这家一次后，也开始绕着他们走。
出乎意料的是，这户人家的户主竟是个15岁大男孩，一名初中生。有人查证后透露，他应该是有记录可查的“最小钉子户”了。但深入探寻过这个小小“钉子户”的背后真相，许多人竟无语凝噎。房子破旧不堪，外墙上有明显的裂缝；
门松松垮垮地吊在门框上；
单薄的门帘若有似无地遮挡着外面的风尘。 地上虽没有乱七八糟的垃圾，但工地上的灰尘沙子却也不可避免。和善礼貌的乖巧模样，全然不能让人将他和“钉子户”联系起来。屋内狭小逼仄，进来几个大人之后，感觉已无容身之处。大家就那么站着，看这个男孩一边熟练地给躺在床上的中年女人按摩，一边诉说着仍不搬迁的理由。“我不是钉子户，我不会讨价还价的。
只要条件允许，我和妈妈会立刻搬走的。” 看到有人进屋，躺在床上的女人嗓子里发出“hehe-”的声音。也许是焦急、担心或者心疼，越说不出话，她越咿咿呀呀。一个15岁的男孩怎么就成了户主？还成了“钉子户”？1998年，40岁出头的王翼美生下了张晋源，算是绝对的高龄产妇了。虽然家里经济很拮据，但夫妻二人都有固定收入，三口之家还是过得其乐融融。其实，当天的王翼美已经摔过好几跤，腿上仍然隐隐作痛。但仔细一琢磨，总不能因为自己摔了几跤，就耽误儿子上学。为了安全，她将儿子放在自行车后座上。
自己没敢骑车，而是小心翼翼地推着车走。但因为提前有心理准备，每次摔下去时，她即使双腿使劲跪着撑地。
一只手也紧紧抓牢车把，另一只手扶好后座，不让儿子摔下来。就这样，王翼美淌着水，一路磕绊着，将儿子准时送到了学校。后来，张晋源才知道，那时候，妈妈因为早年劳累得下的神经元受损正在恶化。一家之主被困在了家里，不能出外挣钱。
瘫痪的妻子要治病，三口人要吃饭，这个家庭的生活顿时陷入困境。仅有的一点积蓄，全都拿出来给王翼美看病了。
只有紧紧巴巴抠索着，走一步看一步。他瞒着家人偷偷去了医院做检查，这一查，让他欲哭无泪。可这个药哪儿能治他的癌症，病来如山倒，他很快就坚持不下去。2010年大年初五的晚上，爸爸对张晋源说：
“儿子，你已经12岁了，是个大小伙子了，以后要多照顾妈妈……”当时，懵懂的张晋源就是挖空心思，也想不到这是爸爸在给自己交代后事。大年初六的早上，张晋源的爸爸终于没有挺住。
他撇下妻子和儿子，不舍地撒手人寰。别人家里阖家团圆，热气腾腾过大年；
张晋源的家里，爸爸去世，妈妈卧床。当时的凄惨之状，深深刻在张晋源的心里。
他和妈妈那天流下的泪，更成为他人生中绕不过去的一条河。12岁的孩子，应该被一家人捧着端着，手里拿着红包炫耀着。三口之家，过了一个年，一个再也不能见，一个生活不能自理暂时不得见；利用周末和假期的空档，张晋源开始学做妈妈爱吃的红烧肉，开始练双杠，锻炼身体。想爸爸了，就大哭着跟他说话，哭完了，接着学做饭、锻炼。家里的变故，让孩子一夜间长大。
在这个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张晋源过早地被“催熟”。妈妈在外公那里住了5个月后，张晋源自学会了基本的生存技巧，他将妈妈接回了家。年仅12岁的张晋源，就这样成了户主，家里的担子，全落到了他身上。
他家里、学校两头跑，一天不知道跑多少趟。
邻居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别人家的孩子，早上吃得饱饱的上学，张晋源照顾完妈妈，来不及自己吃，就要飞奔到学校。
咚咚咚～跑到学校上完两节课；
课间操，又咚咚咚～跑回来，给母亲喂水喝，扶母亲上厕所；
十几分钟后，再咚咚咚～跑回学校。
中午放学，张晋源在路上买点面条，买块豆腐，或者买两根油条，一路跑步回到小平房；
给妈妈做午饭、喂饭，然后才自己吃点。
下午也是掐着点上学，掐着点跑回家。 老师和同学光看见张晋源每天像个风车一样“呼呼地”转。
但他闭口不说，谁也想不到，他到底转来转去忙了些什么。看着儿子辛苦受累，身体不争气的她干心疼没办法，常常急得默默流泪。有一次，邻居杨大爷路过他家，抬脚进屋一看，张晋源手里拿着饭碗和勺子，坐在妈妈跟前睡着了。看见杨大爷进门，妈妈满脸是泪，喉咙里“啊啊～”地大叫着。杨大爷看得心疼，回头就跟张晋源的班主任反映了情况。班主任这才了解到张晋源家的实际困难，也知道了张晋源和妈妈每个月靠800元生活费过日子。他当即组织学生到张晋源家里帮忙做家务，还组织捐款共计5000元。他将捐款人的名字一一记录在小本子上，准备着将来有能力了一一归还。邻居们也对母子俩照顾有加，今天你送点青菜，明天他送点水果，还常常送来逢年过节的应节食品。张晋源也都一一记在心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边加倍孝敬妈妈，一边铭记好心人的恩情。因为懂事、孝顺，张晋源获得当地2008、2009年“孝敬父母奖”。
7月，张晋源家所在片区的腾退政策出来了，补偿方案也很优惠。要搬迁去这个最小面积的话，需要对超出的20平米，按每平米1000元缴齐费用。也就是说，要搬迁的话，张晋源至少需要拿出2万元钱。虽然对这个家庭来说，这不是一笔小钱。
但张晋源知道，对他和妈妈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张晋源一下子就懵了，他哪里知道什么房产证，父母也从来没跟他说起过。原来，妈妈的工作单位房改时，妈妈名下得到一个新房指标。但那时，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
即使新房享受内部优惠价，但他们也根本买不起。妈妈去找单位领导，把自家情况详细叙述了一遍，请求领导分给自家一套旧房就行。能有个自己住的地方，能遮风挡雨，只要不用另外交其他费用。
至于新旧，父母不在乎。考虑到他们家确实困难，领导真的找到了一套旧房，分给了妈妈。当时的领导答应，先搬进去住着，随后再给他们发房产证。好些年过去了，父母没追问过。
那个答应发房产证的领导早退休了，还失去了联系。厂子改制成公司，公司换了好几茬领导，妈妈当初的同事都已经离职。一家人住了十多年的房子，确实是单位分给自家的，领导也承诺了发房产证。后来，张晋源特地到改制后的公司，去询问过房产证的事情。但公司早已物是人非，连个人证都找不到，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瘫痪的妈妈连话都不能说，根本没有能力去理论这件事。奈何他拿不出房产证，不得不继续待在工地，成了自己也不想当的“钉子户”。10月份，拆迁队队长亲自登门，计划给他们家下最后通牒。但进屋之后，准备了一箩筐的软硬兼施的话愣是没说出来。冷飕飕的小屋里，张晋源正一勺一勺喂妈妈吃饭，非常耐心、专注；怕来人惊吓到妈妈，张晋源招呼他先坐在旁边，然后礼貌地说：许久，张晋源喂好了妈妈，放下碗筷，又细心地为妈妈擦拭嘴角，掖好被角。拆迁队队长就这样看着母子俩，看着这个孝顺孩子的一举一动。“叔叔，我不是不搬，我是没有地方去。
我们没有产权证，即使是能办理，也没有搬家的那两万块钱。
我从来不相信新闻里那些野蛮拆迁的故事。
可是，实在要发生，那就发生吧，只是请别吓着我妈妈。
请您看看这房子，它多处开裂，冬天只有一片暖气是热的。
下雨下雪时，我把妈妈挪到不漏的地方，我自己在漏的地方替她挡着。
我睡不好觉，因为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房子会被大风吹倒砸坏了妈妈。
我不是钉子户，我都恨不得现在就搬出这个危房……” 本来憋了一肚子气话的拆迁队队长，把想说的话都生生憋在了肚子里。虽然很同情这母子俩，但按照规定方案，没有房产证就没办法办理后续腾退手续。他告诉张晋源，会将他们家的情况上报，让张晋源等结果。 听到这话后，张晋源有空就去拆迁办门口等着，他期待着有好消息。也许是事情太棘手，也许是忙于他事，张晋源一直没有等来拆迁队队长的消息。
他常常拿着登有拆迁新闻的报纸，围着自家平房东瞅瞅西转转；
听到铲车响，就出去看看，看铲车是不是奔着自家房子来了。回到屋里，看到母亲惊恐的双眼，他还得强装镇定，安慰母亲。断电还好办，张晋源家里没什么电器；但没水，可就难了。刚开始，他从邻居家借水，主要是做饭用；
自己喝水就在学校解决，或者喝园林绿化用水。有一次，他又喝绿化浇灌水，被杨大爷看见了，上前阻止了他。“那天，他要去接人家浇树的水，那水不卫生，我们就阻止他去接了。”看到孩子这么喝水不是个办法，杨大爷直接找到有关部门，希望能帮张晋源联系接水管。2013年春节前，工地又停电了，张晋源壮起胆子自己去找施工单位。这句话从张晋源嘴里说出来，平静但坚定，工作人员根本不忍心拒绝。年三十的晚上，张晋源炖了猪肉。
妈妈牙不好，他特意炖得软烂，然后一口口喂妈妈吃。他还买了一根“二踢脚”，点燃之前，他抬头看向天空，大声说：“爸，你也好好过年！
放心吧，我会给妈妈过个好年！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妈妈的，你就放心吧！” “妈，过年好！
我太笨，还没学会包饺子，咱还是吃红烧肉吧。
明年，不，今年，咱们一定能住进新房子……” 王翼美听着儿子的话，眼眶一热，带着哭腔咕噜出几个字：“我的苦儿……”母子俩觉得房子还在，屋里有电，有肉吃、有炮点，这个春节过得已经很好了。有人敲门，张晋源打开门，原来是杨大爷和邻居们送来了一大盆饺子。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这母子俩的故事。他们向母子俩捐款捐物，有的还想让张晋源和妈妈住进他们的空闲房子。
工地施工进展一天一个样，房子拆迁差不多完成了，独独就剩下了张晋源一家。遇到刮风下雨，“呜呜呜”地响个不停，雨水也会时不时地流进来打湿墙壁。这时候，张晋源就帮妈妈挪挪地方，免得妈妈被风吹雨淋。挖掘机、轧路机一直在附近开动，呆在屋子里总感觉到房子在摇。晚上睡在房里，张晋源担心房子会突然倒了；
白天在学校上学，又担心房子突然给强拆了。他和妈妈只有这个藏身之处了，没有它，母子俩只能流落街头。原来的邻居，看到空旷的地面上就剩下了他们一家，都为他们感到着急。那座四处漏风的小房子，早已经是危房了，真怕哪天撑不住倒塌了。有邻居开始求助媒体，希望通过报道张晋源一家人的遭遇，帮他们家找到解决房子的办法。当地一家电视台征得张晋源的同意后，采访发布一篇报道：《15岁的'钉子户’男孩，背后的故事》。杨大爷更为张晋源出招，让他给街道和房地局写信，告知自己家的特殊情况，恳请Z府解决。终于，在邻居和媒体的帮助下，市Z府了解到相关情况，调查组开始负责处理这件事。在经过深入走访和了解后，当地领导指示特事特办，对张晋源家和其他拆迁户同等对待。“南内环西街西延工程正在进行中。
低保户王翼美因病多年瘫痪在床，丈夫去世，儿子15岁，我局拟为其解决廉租住房一套。”2014年，搬家的那天，邻居们都来帮忙，还燃放鞭炮来庆贺。看着洒满阳光的房间，明亮洁净的厨房、厕所，一应俱全的水电暖。
张晋源和妈妈的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但随即，张晋源脸上现出隐隐的不安，他担心自己付不起房租。“不用担心，这样的廉租房每年只要700块钱。
这是购电卡，里面有500度电，够你用一阵。”张晋源和妈妈，终于结束了没有水电、不挡风雨的危房生活。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少年张晋源，孝顺妈妈，照顾一个家，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户主”张晋源，为了给妈妈和自己一处安身之所，多年坚持，扛下压力，让人动容；一向强悍的拆迁队，面对张晋源一家的状况，心生理解，透露出温情；记者利用媒体力量，为张晋源一家发声，用社会大义传播大爱；领导特事特办，彻底解决了张晋源和妈妈的房子问题，让人拍手称赞。但愿经历过命运捶打的张晋源，如今已迎来自己的好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