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朱小鹿】第50期真实人物故事
我叫苏陆,江苏人,今年32岁。
在我生完宝宝后,我立刻从幼儿园辞职,在家做四年全职妈妈。
辞职那天,母亲指着我的鼻子大骂:
“你今天要是敢辞职,以后就再不要叫我妈!
我生你不是让你围绕锅碗瓢盆,当家庭主妇!”
事实上,我辞职的原因就是希望宝宝不要像我那样,总是生活在“懂事”中。
有句话曾说:“我不敢写母爱,怕把她描述的太渺小,更不敢说母爱,怕把母爱讲述的太清薄。”
都说母亲伟大,然而一直以来,我深深质疑母亲对我的爱。
这样说有点大逆不道,事实却是,她对我的爱,要么好得很,要么狠得很。
(我喜欢独自在河边坐着)
1990年,我出生在江苏省一个小县城,我是家里的独生女。
我爷爷奶奶是教师,父亲是医生,母亲是国企员工。
在县城里,我的家庭条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我出生一个礼拜后,奶奶去医院看我,母亲嚎啕大哭。
我母亲哭得伤心,有两个原因。
一是埋怨奶奶没有第一时间陪她生产。
二是因为我是女孩。
我能理解,母亲生活的年代里,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
小时候,无论我做什么,我都觉得她不喜欢我,厌恶我。
我想方设法讨好她,看她脸色。
我不懂,为什么别的孩子有母亲的温柔爱护,而我的母亲对我总是横眉冷对。
多年未解的答案,在我听说母亲重男轻女时,突然明白过来。
从此,我对母亲产生深深的芥蒂。
自我上幼儿园开始,母亲工作三班倒,她除工作之外就是睡觉。
我唯一能见到她的时候,就是当她发现我把地板踩脏。
她会立刻从客厅冲进卧室,揪起我耳朵,让我滚出去,把踩脏的地板抹干净。
后来,母亲工作调动到机关,终于有正常的周末休息时间。
我非常开心,以为她终于有时间陪我。
然而,每到周末,她依然没有时间。
她永远有拖不完的地,还有洗不完的床单被罩,她就像清洁狂。
任何事情,都没有她拖地洗床单重要。
她总对我说,洗完衣服就带我出去玩。
但是每次洗完衣服,她从没带我出去过。
落空很多次后,我经常躲在写字桌的柜子之间,围上一条纱巾,躲在里面扮家家。
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我特别有安全感。
我特别渴望早点长大,这样就能遇见很多小朋友。
迷迷糊糊进入小学,我进入县城最好的实验班读书。
小姨家离学校很近,母亲顺势把我寄宿在小姨家。
小姨对我很好,但有件事让我很犯愁。
她家离河堤很近,杂草生得比我还高。
每天中午放学走到巷子口,我就开始拼命的跑。
现在回忆起来,我就像一个落单的孩子,独自穿过丛林,深怕野兽把自己吃掉那般惊恐害怕。
我也不敢告诉小姨。
我知道自己是寄宿在别人家,我只能让别人喜欢我,让别人看到我的优秀,而不是软弱。
后来,我干脆在学校门口吃饭。
吃完午饭,我就去找好朋友悦悦一起上学。
有次,我去敲她家门。
她妈妈把我堵在门口,小声对我说:“我家悦悦要睡午觉,以后中午你别来找她。”
我看着悦悦妈妈,使劲点点头。
(我出去旅游图片)
在我去学校的路上,泪水不自觉流下来。
我觉得悦悦妈妈不喜欢我,小小的自尊心受到创伤。
唯一的朋友也不陪我上学,我内心异常孤独。
后来,小姨和姨夫开始创业,她们开厂,工作忙。
每天下午放学,我只能回自己家,可父母永远都不在家。
孤独成为我生活的常态。
我每天在楼下储藏室的台阶上写作业,老师跟我家都在一个家属院。
她总在班上表扬我:“你们看苏陆,父母工作忙,没时间管她,天天自己在楼下写作业。”
被表扬的那一刻,内心很开心。
但紧跟着的给我的感觉,是无限的落寞。
对我来说最珍贵的,是母亲的陪伴,陪伴才是最好的爱。
我第一次和母亲逛街,是在九岁那年。
然而那次“出游”让我终生难忘。
在商场里,我一直拉着母亲的手,走过很长一段路后。
突然,我发现身边有个绿色书包,我抬头一看,我拉的人不是母亲。
我甩开陌生人的手撒腿就跑。
我还是孩子,偌大的商场对我来说,就像游乐场。
我跑啊跑啊,怎么都看不到母亲,一瞬间心被掏空,极度恐惧。
作为一个九岁的孩子,我告诉自己是小大人,不要慌张,冷静下来去找妈妈。
最后,我在商场另一个出口的鞋店找到她。
我站在很远的地方,看到她脸上堆着笑容,专注欣赏着脚上的红色高跟鞋。
我站在鞋店门口,眼前那层薄薄的玻璃,却隔出两个世界。
此时,有个店员注意到我。
她提醒母亲:“那是你女儿吗?她一个人在门外会不会跑丢,需要我把她领进来吗?”
母亲的目光淡淡扫过我一眼,继续欣赏她的红色高跟鞋。
那刺目的红,就像匕刃扎进心里,绞的我生疼,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长大后,我跟母亲逛街,逛着逛着仍然找不到她。
小时候那种极度的恐惧感,变成极度的愤怒感,让我找到她后,不得不跟她大发雷霆。
“为什么不等我!”
然而母亲总是云淡风轻的回答:“你不是一直跟着我呢?”
(我出去旅游的时候)
因为母亲性格的偏执,让父亲也很难忍受。
很多时候,他们会因为一些事情大吵。
我本来内心孤独,争吵让我更加不安。
也正是他们无数次漫长的冷战中,我逐渐形成讨好型人格。
有年夏天,父亲在午睡,母亲在看电视。
父亲要求母亲把声音调小,母亲偏把声音放大。
两人互不相让,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父亲一怒之下把电视机插头剪断。
母亲气得先对父亲动手,两人扭打一团。
这是我第一次见父母打架,父亲气急败坏下,拿起拖鞋就要打母亲的头。
我当时非常恐惧,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我经常埋怨母亲,但那个时候,本能驱使我上前保护母亲。
我手里抱着一半西瓜,我把西瓜狠狠往墙上摔,大喊:“别打了。”
然后扑过去护住母亲,他们才停止战斗。
母亲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骂父亲,而我用力抱着母亲,吓得失声痛哭。
还有一次,父亲应酬喝很多酒,母亲大力撕扯捶打父亲。
父亲反手用力一推,母亲撞到门框上,鼻子哗哗流血。
我看到这么多血,以为母亲要被打死。
看到父亲再次扬起的手,我一口咬住父亲的腿上,不愿松开。
父亲没办法,把我送到楼下刘奶奶家。
在楼梯里,我看到父亲的眼泪从眼角流出来,他突然坐在楼梯间啜泣起来。
当父亲整理好情绪,对我说:“苏陆,爸爸受不了了,我跟你妈离婚,给你换个新妈妈好不好?”
我竟然对父亲懵懂的点点头,那一刻,我只想尽快结束担惊受怕的生活。
往后的日子,我目睹过小姨和姨夫的争执,家里摔得一片狼藉。
我目睹过邻居打架,被打的女人坐在台阶上捂着肚子,男人仍然用脚踢她。
每次看过这一帧帧恐怖的画面,我就会怨恨母亲。
如果她把我保护的足够好,是不是我就不会看到这些。
后来,父母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打架。
即便他们有争吵,我也总想着法儿让母亲高兴。
只要看到她有愉悦的表情,我就会逗她开心,让他们尽快吵架和好。
我学着习惯性的讨好别人,却从未记得讨好自己。
小时候,父母最不能忍受我顶嘴,尤其是当着外人跟他们顶嘴。
有次,我去同学家玩。
因为都在医院家属楼,到午饭时间,父亲只要在楼梯口喊一声,我听到就会立刻回家。
但那次玩得太投入,我没听见。
回到家以后,父亲满脸怒色,问我为什么不回答他。
我说没听见,他非说我撒谎。
于是我故意不理他,且百般不服气,父亲只能使出“绝招”。
“我的皮带呢!”
他一边说一边去衣架上拿裤子,在他拿到皮带前的那几十秒,我心脏都跳到嗓子眼儿。
皮带拿到手,父亲再问一遍:“刚才到底听见没有?”
“我就是没听到”!
我话音刚落,皮带就抽到我屁股上,一下两下。
他边打边大声说:“我让你撒谎,我让你顶嘴!”
虽然我知道他没有使出很大劲儿,但我依然觉得很疼。
直到我开始哭着求饶:“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父亲才会停下。
让我难过的是,母亲在一旁从不护着我。
她只会添油加醋说:“使劲儿给我打,让她给我顶嘴!”
甚至,母亲打我,比父亲打我要狠得狠。
初三那年,邻班一个男生约好去体育场跑步,我带着表妹一起赴约。
谁知玩过时间,母亲在路口等我,她看到男生送我回家。
她不问三七二十一,回到家拿起鞋子,就把我一顿暴打,我有种皮开肉绽的感觉。
她一边打一边问:“下次还敢不敢?”
为让母亲消气,我只能说不敢。
可是,我又做错什么呢?
(我很喜欢孩子)
成长的路上很酸涩,他们永远不会帮我分析问题。
尤其每次成绩单出来后,母亲对我总是很冰冷,父亲也总是唉声叹气。
在逆反心理的作用下,我开始早恋。
按照学渣的正常发展套路,高考成绩果然很烂。
我选择离家很远的东北上学,男朋友考到四川省成都市一所重点理工学校。
我度过四年相对安逸的时光,和男朋友吴淄异地恋5年。
父母几乎默认这段感情,他们认为男友家世尚可,学历不错,人品很好。
当父母觉得毕业后我们水到渠成时,我却转角遇到另一份爱。
对于父母来说,这份爱门不当户不对,他们下狠心拆散我和“真爱”。
大学毕业后,我应聘到幼儿园当老师,男友入职到安徽省马鞍山市的一家国企。
此时,我和男友的感情濒临破裂。
我们经常吵架,互不联系,我很想分手,尽早结束这场异地恋。
因为我们只能在网络里谈恋爱。
我渴望陪伴,渴望谈一场真真切切轰轰烈烈的恋爱,我狠心提出分手。
正巧这时,我遇到何乾。
他是宠物饲养员,只有初中文化,单亲家庭。
他比我大五岁,很帅,长得像陈奕迅,我见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他。
每当我遇到问题,他总是循循善诱,给我讲道理,引导我走出迷茫。
他和一些社会人不同,他因为自身学历低,所以深知学习的重要性。
他鼓励我考试,店里不忙的时候就陪我复习。
他总是霸气的对我说:“听我的,好好学,我陪你。”
我成长过程中一直缺失陪伴,而在他身上,我找到这种如父亲般的宠爱,这一切让我难以自拔。
在他的陪伴和鼓励下,我拿到很多资格证。
记得有天,他说我通过考试,要送我一个礼物,还在我手里放一把新房子的钥匙。
他带我认识他所有的朋友,他很正直,尊重我但从不越界,他把我计划在他的未来内。
我度过一段很幸福的时光。
可好景不长,父母发现我的“猫腻”后,他们跟踪我,监视我。
最后跟我摊牌,让我离开那个没有社会地位的“社会人”。
我母亲只会哭,一副万分委屈的样子,她以死相逼,让我离开何乾。
此时,前男友不肯放手,他与我父母“合作”,成功逼退我,让我与何乾分手。
在我与何乾相遇的那天,我其实就能猜到结局。
因为,在我母亲的人生观里,她看不起何乾的工作。
在我母亲的道德绑架下,我与何乾分手,他们要吴淄把我带走。
冷静一段时间后,我迫切想要逃离这个家庭,越远越好。
我去吴淄所在的城市生活,我渴望一切重新开始。
我恨母亲,为什么要拆散一对相爱的人。
我也恨自己,爱而不坚定。
我深深记得,我走的前一天,何乾给我发最后一条信息:
“只要你幸福,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本来还有一份礼物要送你,可能没有机会了,祝未来安好。”
直到我结婚前回乡置办婚礼,走过街头,看到曾经我们一起看的宠物店面,是以我的名字命名。
原来这就是他最后要送我的礼物,可惜我再也无法回应。
2017年,来到安徽省的马鞍山市后,我和吴淄重新开始感情愈合,他也是我现在的爱人。
我与父母几乎没有联系,我对他们有深深的怨念。
直到我怀孕。
由于是第一次怀孕,我很担心,决定请母亲从江苏到安徽来陪我。
大概不到一个月,我们的矛盾又开始加剧。
母亲仍然像我小时候那样,有拖不完的地。
我怀孕初期,孕酮很低,医生建议卧床,最好不要经常走动。
而母亲完全不顾医嘱,每天要求我洗菜、切菜。
有次,我在水池旁洗两小时的汪丁鱼。
而她总是在洗洗洗、拖拖拖。
有时候,我恨不得把她要洗的衣服全部扔出去。
她甚至在我怀孕九个多月,即将生产前夕,她跟我大发雷霆,说很多难听的话。
我被气到浑身颤抖,丈夫把我拉到湖边散心。
我不明白,母亲到底与我有多大仇恨,就算不心疼我,外孙也不在意吗?
于是,在我生完宝宝那刻,我立刻递交辞职报告。
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份工作对我多么重要。
但我不能让宝宝像我一样,从小没有父母的陪伴,造成安全感缺失。
我更不能直接把孩子交给母亲,让他变成另一个我。
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我最讨厌母亲的事,就是在宝宝面前同我争吵。
有次,我只是随口问母亲,要不要回家看望奶奶。
母亲莫名其妙爆发起来,歇斯底里。
我不甘示弱,脾气上来跟她争吵,儿子在旁边哇哇大哭。
此时,我突然想起我小时候看到父母吵架时的无助和恐惧。
我立马放弃跟她争吵。
母亲甚至会以她帮我带孩子之名,要求我容忍,甚至感激她。
我很无奈。
我的宝宝自出生开始,我凡事亲力亲为。
(我给孩子手工制作的烧麦)
想到我小时候从未吃过母亲做的手擀面,从未品尝过她包的鲜肉混沌。
只要我没吃过的“妈妈牌”,我就想着法儿给宝宝手工做。
现在,我的宝宝已经四岁,我应聘到一家国企上班。
工作忙碌,但我仍然坚持早上五点起床,给宝宝做饭。
而我母亲只负责在我起床晚点后数落我,从未帮我做过早餐。
她甚至在周末,本该我们享受亲子时光时,给我安排源源不断的家务事。
最近办公室里总是在讨论生二胎,而我只能无奈摇头,一肚子苦水无人能吐。
我甚至犹豫,如果我二胎会不会分走宝宝的爱。
我体会过不被父母关注的痛苦,我不想那么自私,生下二胎,让孩子承受另一种不公平的对待。
弗洛姆在《爱的艺术》里,曾经这样形容母亲:
“一个母亲不仅必须是个好母亲,还必须是个愉快的人。”
我母亲没有像我所希望那样,做我心目中合格的母亲。
她给我提供好学校,给我买漂亮衣服,给我买她认为最好书本和试卷,给我最干净的家庭环境。
她却没有给我最好的爱。
我一定会做宝宝心目中合格的母亲。
口述:苏陆
编辑:朱小鹿&徐羊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