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有味是儿时”。其实不止青灯,儿时的一切都是值得怀念回味的。
家族世代单传,到我这儿已经六代了。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孩,虽然上有俩姐,下有一妹,但“万千宠爱于一身”,父母极少打我。印象中只一次,至今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七岁那年,一天家里来了客人,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叔叔。午饭时分,母亲弄了四个菜碟子:咸鸡蛋、豆腐皮、水煮花生米、白菜丝炒肉。
——呵,居然有肉!历来“好客”的我异常兴奋,趁母亲端菜时尾随其后,大大方方进了屋。搬个杌头子坐下,学着大人样子“陪客”。那位叔叔看看我,笑了,我看看他,也笑了。
经过自己对所有菜品的多次“验证”,我感觉母亲厨艺绝伦。尤其那猪肉,实在是太香了!
无意间瞅了瞅父亲——他一脸的冰冷,丝毫没有往日的和蔼与亲切。我很费解:爸爸怎么了?家来客人了,咋不高兴呢?何况还有这么多好吃的!
这时父亲说:“儿子,咱到那屋去。爸爸给你弄一大碗肉吃!”我高兴极了,根本没意识到近在眼前的危险与厄运,跟随其后乐呵呵地走出角门儿,来到了后院儿的东屋里。
接下来,形势急转直下!父亲那大而厚实的巴掌,便雨点般落在了我的屁股上。
我嗷嗷地叫着竭力申诉:“没给肉吃,不让陪客了,还打人!平时舅舅来,哪一次不让我陪着?这次我不喝酒,光吃菜还不行啊?”当时的自己,感觉比窦娥还冤。
父亲打了几下便住了手,转为严厉告诫:“知道为嘛打你吗?凡事是有规矩的!舅舅来,你可以上桌陪着。外人来,绝对不行!”
痛苦委屈中知道危险已过去,我擦干眼泪,深深地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父亲把我关在逼仄的小东屋里做禁闭,他继续陪那位叔叔去了。
一会儿,小妹来了,我命令她:“快去,给哥哥拿几个丸子吃!”
有小妹仗义相助,虽陪客失败了,肚皮倒没亏着,只是屁股时而隐隐作痛。
客人走后,我惊奇地发现,那盘白菜丝炒肉剩下不少,其中的猪肉,好像与刚上桌时一样多。那位叔叔有意无意地没吃肉,爸爸更不会去吃它了。
陶醉在氤氲弥漫的肉香里,眼神瞄了瞄姐姐、妹妹,我低下头大口朵颐……
1997年,父亲查出食道癌,医生说,已晚期了,不宜做手术了。
我看到报纸上说,有一种口服含化药物,对父亲病情有疗效。便立刻动身,跑去三百公里之外的济宁买药。但父亲还是迅速地衰弱下去,带着他的牵挂与不舍走了……
那个阴雨连绵的季节,老天爷陪着我一起哭泣。
“世间所有的爱都指向聚合,唯有父母子女的爱指向分离。”
父亲去世近三十年了。今天我想,倘若父母健在,即使天天挨揍,也将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