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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言长城”韦应物,为何将“告别”作为一生创作主题?

 半城湖之缘 2022-04-28

“五言长城”韦应物,为何将“告别”作为一生创作主题?

原创2022-04-26 16:16·唐诗宋词有风云

浩如烟海的唐诗之中,山水诗占了相当大的比重,这些诗歌以明丽的意象和澄澈的诗风,不仅观照了中国气势磅礴的名山大川,同时也让许多不知名的小溪和山丘一起融入了中国文化的大江与山峦,而放眼唐代最卓越的山水田园诗人,后世专家学者们一致公认的,便是“王、孟、韦、柳”四家,王维、孟浩然,引领的是朗畅流丽、清新淡雅的盛唐田园诗风,而韦应物、柳宗元,则架构起了洗炼古拙、真朴瘦硬的中唐田园诗韵。在此四人中,存诗五百余首的韦应物以五古见长,有“五言长城”之称,明人何良俊认为:“韦左司性情简远,最近风雅,其恬淡之趣,亦不减陶靖节。唐人中五言有陶、谢余韵在者,独左司一人”,而回望韦应物的55载人生路,我们发现,告别,几乎成为了他一生的主题。

“五言长城”韦应物,为何将“告别”作为一生创作主题?

韦应物首先告别的,是让他刻骨铭心的开天盛世。韦应物出身世家望族,自西汉迁入关中定居京兆,韦氏家族贵宦辈出,堪称衣冠鼎盛,《旧唐书》载“自唐以来,氏族之盛,无逾于韦氏。其孝友词学,承庆、嗣立力量;明于音律,则万里为最;达于礼仪,则叔夏为最;史才博识,以述为最。”韦应物的曾祖韦待价曾为武周朝宰相,祖父韦令仪曾做过宗正少卿和梁州都督,父亲韦銮、伯父韦鉴都是以山水花鸟见长的知名画家,尽管官阶不详,但相信历经几世门荫,也差不到哪去。

在讲求郡望门阀的大唐社会,韦应物从一出生,便与一众诗人文人们拉开了距离,你也许不会想到,韦应物人生最早的起步,竟和清代词人纳兰容若一样,是从皇帝身边的侍卫做起的。一般皇帝近侍都是从忠心于自己的贵族豪门子弟中遴选出来的,闾里市井之子断无机会,正是承袭门资恩萌,韦应物年仅15岁便进入宫廷,做了玄宗的近侍三卫郎。彼时,适值天宝十载(751),正是大唐国运昌明、物阜民丰的全盛时期,在流红叠翠的皇城宿卫的少年韦应物,无疑是志骄意满的,世袭的门荫,令人艳羡的近侍身份,使他并未潜心书斋,胸怀凌云之志,相反,荒唐少礼、侍宠骄纵则成为少年韦应物的标签,多年以后,韦应物在《逢杨开府》一诗中,曾对那段时期的自己做过一番反思。

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 朝持樗蒲局,暮窃东邻姬。司隶不敢捕,立在白玉墀。 骊山风雪夜,长杨羽猎时。一字都不识,饮酒肆顽痴。 武皇升仙去,憔悴被人欺。读书事已晚,把笔学题诗。 两府始收迹,南宫谬见推。非才果不容,出守抚茕嫠。 忽逢杨开府,论旧涕俱垂。坐客何由识,惟有故人知。 ——韦应物《逢杨开府》
“五言长城”韦应物,为何将“告别”作为一生创作主题?

在唐人的诗作中,汉武帝就是唐玄宗,从这首《逢杨开府》中,我们看到的,是“无赖恃恩私”的韦应物放浪不羁的形象,白天他出入赌局,晚上则随便和女子发生关系,没有人敢抓他,因为他是“立在白玉墀”的皇帝近身侍卫!韦应物写给友人的这首诗当然有夸张的自嘲之意,但从这首诗里,我们除了感受到韦应物的年少狷狂不拘礼数之外,还应该看到韦应物对那个开放、包容、充满活力的盛世的深深怀念,因为这样的太平日子在公元755年底也就是韦应物潇洒地作了玄宗近侍不到四年,便走进了大唐王朝的至暗时刻——安史之乱。

这场长达八年的大动乱,不仅让玄宗从海晏河清的皇座上彻底跌落,而且也彻底改变了包括韦应物在内的所有大唐子民的命运,“憔悴被人欺”的韦应物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年轻时的放浪形骸已经使自己成为不学无术百无一用的边缘人,好在安史之乱平息后,随着长安收复,太学也得以恢复,因中宗曾下诏“三卫番下日,愿入学者,听附国子学、太学及律馆习业”,依此例,韦应物因为曾做过皇帝侍卫,可以零门槛地进入太学读书。“读书事已晚,把笔学题诗。”正在从这个时候起,韦应物才和那个身着戎装的贵胄子弟身份告别,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求知若渴笔走龙蛇的文人形象,这种身份的转换,也许是时代让韦应物做出的被动之举,但毫无疑问,正是因为走进了后安史之乱时代,转而折节读书,以笔墨替代了曾经握在手中的刀枪,才让韦应物对盛唐的告别更具悲怆的意味。

“五言长城”韦应物,为何将“告别”作为一生创作主题?
生长太平日,不知太平欢。今还洛阳中,感此方苦酸。
饮药本攻病,毒肠翻自残。王师涉河洛,玉石俱不完。
时节屡迁斥,山河长郁盘。萧条孤烟绝,日入空城寒。
蹇劣乏高步,缉遗守微官。西怀咸阳道,踯躅心不安。
——韦应物《广德中洛阳作》

这首《广德中洛阳作》,可以看作是韦应物对盛唐依依惜别的代表之作,安史之乱的历史阴影,不仅覆压住了大唐的政治弈局,让藩镇割据成为了安史之乱最大的“政治遗产”,更因连年的战火,吞噬了一代人的青春岁月。“生长太平日,不知太平欢”,在太平时节里浸淫了近二十年的韦应物,尤其是作为曾经伴随皇帝左右经历过钟鸣鼎食诗酒繁华的见证者,面对“王师涉河洛,玉石俱不完”的纷乱时局、“萧条孤烟绝,日入空城寒”的凋弊民生与盛唐气象形成的强大反差,当然会生出无尽的落寞与凄凉。

由此,对盛唐的热烈讴歌便成为这位身处中唐的诗人广泛弥散的诗情,“君不见开元至化垂衣裳,厌坐明堂朝万方。访道灵山降圣祖,沐浴华池集百祥。千乘万骑被原野,云霞草木相辉光”,这是韦应物在《骊山行》中追念的盛世荣光;“北风惨惨投温泉,忽忆先皇游幸年。身骑厩马引天仗,直入华玉林瑶雪满寒山,上升玄阁游绛烟。平明羽卫朝万国,车马合沓溢四鄽”,这是韦应物在《温泉行》中怀念万国来朝的盛唐威仪;“出身文翰场,高步不可攀。青袍未及解,白羽插腰间。昔为琼树枝,今有风霜颜。秋郊细柳道,走马一夕还。”这是韦应物在《寄畅当》中状写盛唐男儿建功立业的刚猛之志……

“五言长城”韦应物,为何将“告别”作为一生创作主题?

逡巡于这些寄赠与感怀之作中,我们看到,早已告别侍卫之身的韦应物,却迟迟无法和“云霞草木相辉光”的盛唐时代说再见,安史之乱后,唐代士子文人们均有对盛唐的追忆之作,但像韦应物这样有着深度盛唐情结的诗人却并不多见,正如美籍汉学家斯蒂芬欧文所说,“韦应物不是一位中唐诗人,他与盛唐风格与主题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他的许多最优秀的诗篇是有'毛病'的盛唐诗,它们的美正体现于矛盾的不完美中。”迎着中唐的风云变幻,以一首首深情款款的“告别”之诗融入盛唐的天空,韦应物这种时空交错的创作状态,无疑更加剧了他的痛楚与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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