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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满月酒 后面七太爷出面主持，把四哥的几件旧衣服葬进了衣冠冢。和六妈一人抱一个娃娃站在四哥的坟头，看着大家一铲一铲的将黄土盖上，并垒起坟头，两个女人都没有哭，四嫂子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到好像眼前的事已经与她无关了，目光空洞的盯着眼前的黄土堆，也许她已经哭过太多太多，此刻已经没有了泪水，也许她不能哭，她的肩上扛着的是这个已经破碎的家，也许她不想哭，哭了又能怎样？是能告诉别人自己有多可怜？还是能让那个不知所踪的男人在笑着站在自己面前？ 六妈也没有哭，只是骂了句“海林，你个不孝的东西，你对不起娘，也对不起桃祥……”也许这几天下来，六妈也想明白了，儿子没了，还有孙子、孙女，还有媳妇儿！还有六伯，还有很多日子要过！也许这就是命运，也许想到半年前儿子风风光光把媳妇儿娶回来时的热闹场景，六妈看了看怀里的孩子，把孩子搂的更紧了。 两个小娃娃很快就要满月了，四嫂子也算是出月子了，压抑的事情太多，家族的老辈子张罗着给两个娃娃办个满月，问四嫂子意见时，四嫂子木讷的看了看几个老人家，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自从四哥下葬以后，四嫂子除了每天吃饭时和伺候月子的三嫂子说一两句话，基本上没有出过声，三嫂子说四嫂子有时候半夜里孩子哭了，会唱几句儿歌哄孩子，只是半夜唱歌有点瘆人。几个老辈子觉得满月酒还是要办，把日子定在了六月十三。 山娃那天很早就跑去帮忙去了，因为四哥连五七都没有过，也没有大操大办，只是请了七太爷、小太爷、山娃的爷爷、三爷爷和几个叔叔们，大嫂子、二嫂子、三嫂子还有两个婶娘都在厨房帮忙打下手，厨子还是四个结婚时的那个厨子，刚开始洗菜，家里的自来水出水很慢，山娃自告奋勇的顺着管道往后山的水井找去，看看沿途的管道是不是破了，刚上到后坡的小竹林边上，听到九爷和九奶奶在竹林另一边聊天，还有一个声音是六妈。好奇心驱使山娃悄悄地走近一点听。 “……正那个钱，多少啊？”九奶奶的声音 “五万多，五万三，李支书拿回来的！”六妈说。 “庆芳（六妈的名字）啊！你和远庭两口子就是个死心眼儿，他李双林说五万三就五万三啊？听说现在矿上死个人差不多都是赔十万左右，咋到你家就只有一半儿了？”九爷真不愧是村长，信息就是广“火车岭那里去年也是在山西，死了一个人，都64岁了，还赔了十万八千多，你家海林才24岁啊！怎么也得十五万吧！我说村里出了这么个事，怎么李双林那么积极呢！” “九叔，听说这个矿是私人的，老板只有这么多钱，他七叔跟着一起去的！”六妈左右瞄了一眼，确认四周没人“九叔，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拿这个事跟你开玩笑？我老丈人村的，今年春节我去拜年还在聊这个事呢！”九爷信誓旦旦的说“远平也不是什么好人，平时里看着憨厚，贼着哩！” “他们签的有协议的，上面有公章还有指姆印的……” “嘚！嘚！嘚！假钱都能造出来，莫说什么协议啊！公章啊！他六妈，你长点心吧！”九爷说“你还是见识太少了！再说了！现在这五万多，你打算怎么处置啊？” 山娃本来打算不再偷听了，一听到这儿，山娃赶紧又躲回原处，打算听个清清楚楚。 “给桃祥保管啊，两个孙子也要用钱……”六妈说。 “啥？给你那媳妇儿保管？你不会真的傻到这个份上吧？她过个年把，要改嫁了咋办？你两口子还能种几年地？远庭那个身体也不大中了，不要到时候也像刘老三一样，成了孤老儿，连个棺材板儿的钱都不知道留，听说刘老三还把仅有的一两千块钱，借给远恩那狗日的了，看老三死的时候，我他妈要是掏一个子儿，我就不是人！”九爷好像说到山娃家就特别气愤似的“你可不要走了别人的后路，把自己的后路给掐喽！” “那九叔的意思是？” “当然先把钱拿到自己的手上啊！听说你那儿媳妇儿也借了千吧块钱给山娃家，这哪是过日子的人干的事？你想想，借给山娃家的钱，就山娃家现在这个光景，听说在村里借了好几万，让他还十年也还不完啊！”九爷愤愤不平的说“先把钱拿到自己手上，过两年，媳妇儿要改嫁，就随她去吧，把两个孙子留下就行了，这钱就算小孩子的抚养费和老人的养老费！放媳妇儿手里，一两年，她说花完了，再要改嫁，你能证明这个钱还没有花完？” “那我咋开口啊？”看来六妈心动了。 “你这样……”九爷后面的话声音很小，山娃听不到，山娃心里骂了这个王八蛋九爷两句，就跑去看自来水管道去了。 中午开席的时候，还是来了好几个邻居，很多都是一个人带了好几家的礼过来，因为六伯家现在这个情况，大家心里都蛮难受的，来的邻居送完礼，喝两口茶，抱了抱孩子，安慰几句后都又找个借口开溜了，六伯知道乡亲们怕尴尬，也没强留。留下来吃饭的，就是本门的几个兄弟，和几个老辈子，九爷和九奶奶也来了，山娃爸看九爷来了，怕山娃妈发飙，就把山娃妈扶着回家去了，也叫山娃回去，山娃没答应，山娃想看看这九爷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山娃爸叮嘱山娃别闹事，毕竟不是自己家里，三嫂子在一边打了包票，山娃爸才放心的回去，人不多，都是大人，刚好两桌子，二十来个人。 因为从四哥出事那天计，四哥还没有过五七，家里还留着灵牌，吃饭前，四嫂子抱着孩子给四哥上香，念叨了几句，六妈在一边哭了起来，众人安慰了好久才平静下来，桌子上放了酒，大家谁也没有去倒，都是默默无闻的吃饭，这种场合说什么都不合适，安慰的话已经说了很多遍，再说，也只能把人再次带到悲恸当中，大家快吃完的时候，坐在九奶奶边上的六妈突然站了起来，沙哑的声音说“今天，是我孙子孙女满月，我做奶奶的高兴得很，如果海林子也在，就好了，只是这海林子撇下我们老两口先走了，不知道这以后的日子该咋过啊！……”说完又哭了起来。 “他妈，今高兴的日子，咱得想着好的！”六伯好像特别疲惫的样子，他轻轻地拉了拉六妈，“海林不也希望咱们开开心心的么？” “六嫂子，就是啊，想开点……” “六妈，这媳妇儿、孙子、孙女不都好好的么？咋……” 大家七嘴八舌的又开始劝将起来，“我来说两句！”九爷一开腔，大家都安静下来。 “一个家啊！必须有一个能说话的，这海林子走了，海林爸呢，又憨厚惯了，庆芳也50多的人了，这个家啊，就海林媳妇儿当吧，她读书也多，年轻人嘛，思想肯定不会像我们老东西一样落后喽！”九爷顿了顿说“听说那个啥……对！海林子的抚恤金也刚好在桃祥那里，这就好办了！桃祥啊！你可得好好的把这个家撑起了哈！” “九爷！看你说的，这个家，我不能当！”四嫂子从大板凳上起身就走到里屋去了，出来时，手里多了个黑布袋子，“这就是海林的抚恤金，五万三，一分没动！这个家，还得我妈来当！” 六妈见到这个黑袋子，好像很迫不及待的样子，一把薅了过来，想打开袋子数一数时，坐一边的九奶奶用胳膊肘子轻轻地拐了她一下，六妈这才没有当面打开数，把袋子攥的紧紧滴，生怕别人抢了去似的，“桃祥啊！咱们都是一家人，哪分什么你当家我当家的，这个家啊，还是你说了算！我呢……是怕你们年轻人花钱没有深浅，两个孙子都要用钱哩！” “妈，你说得对，我嫁到刘家，就是刘家人了，我们还要把孩子培养成人，你和爸就拿我当海林子看，他回不来了，我替他孝敬您二老！”四嫂子脸上勉强的挤出了一丁点笑容，“这钱！是海林子用命换来的！只能放妈这儿！您和爸把海林子养那么大，已经吃了太多太多的苦，这两个娃，就不能再让您和爸操心受罪了！我能把他们养大的！” “你这是干啥呢！”刘伯把手中的茶缸子往地上一扔，晃晃悠悠的站起来用拐杖指着六妈说“这个钱！就得桃祥管着！人家女娃嫁我们家，一天福都没来得及享！现在海林子又出事了，你…...你怎么就变成这个鬼德性了！你要气死我？” “他六叔！你也莫发脾气！六妈这么做，也不是没有道理！”九奶奶在一边插嘴说。 “他九婶！人家的家事，你多个什么嘴！”一边的七太爷脸色特别难看，把手里的旱烟袋往三爷爷目前一丢，“我这重孙子媳妇儿叫啥名字？啊？你莫怕！有些人啊，心眼儿不好，有你太爷爷我在，放心，刘家还没人敢欺负你！” 九奶奶看七太爷发火了，就没敢接话，往后挪了挪凳子，躲后面去了。 “七太爷，我说的都是真的，这钱啊，我不能拿，一定得我爸和我妈拿着！我要是拿了，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四嫂子又扶着六伯坐下“爸！妈这么做是对的！” “对的？啥叫对的？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才叫对的！她心里的小九九太多了！”六伯拍着桌子跺着脚骂到“我们对不起你啊！” “好！老不死的，我这也错！那也错！那……那这日子我不过了！行不！”六妈一脚把大板凳踢出好远，把钱袋子往怀里一抱，哭着跑出去了，好几个婶娘跟着追了出去。 九娘叫六伯去追，六伯又站起来，走到四嫂子面前，“扑通”跪了下来，“桃祥，爸对不起你！刘家对不起你！海林子没了，爸只有一个请求：你改嫁什么的都行，只求你把两个孙子给我留下，我就海林这么一个儿子，他狗日的有福气，自己不能给老子养老送终，给我留下两个孙子，你得把他俩留下来！不然，爸真的没办法活下去！” “爸！您说什么啊！爸！”四嫂子也跪了下来“爸，海林子只是找不到了，又不是真的不在了，我说过了，我既然嫁到刘家，就要守着刘家一辈子！我不光要把两个娃娃留下来，我自个也不会走！我要把海林的血脉延续下去！我要把他俩培养成人！让他俩上大学！然后带着您和妈去城里享福！” “不！这对你不公平！我……”六伯还要说什么，被四嫂子打断了话。 “爸，啥也别说了，话说出去了，就收不回来了！我说得到，就做得到！您快起来！您不能这么骂妈的，是我想的不周到，我早该把这个钱给妈了！” 七太爷、三爷爷和山娃的爷爷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就径自回家去了，山娃这一辈的根本不敢插话，几个婶娘把六妈追了回来，六妈就是抱着钱袋子坐在自己的床上一个劲的哭，任谁劝也没用，四嫂子劝了几句，两个小家伙又哭了起来，就去给两个娃娃喂奶去了，六伯一个人坐一边拼命抽烟、拼命咳嗽，好像不把肺咳出来就不罢休似的。 九叔因为是六伯的亲弟弟，就和九婶、山娃、三嫂子一起留下来收拾桌子上的残羹剩菜，山娃帮忙归还借来的大桌子。 山娃回家把四嫂子家里的事草草的说了个大概，山娃爸一边帮山娃妈敷药，一边喃喃自语道：“这也是定数？不对啊！要是能问问师兄就好了！” “老刘，你算一下吴顺华跑哪去了？他不赔钱，两个儿子下半年上学都是问题！”山娃妈看样子还是很相信山娃爸的神算的。 “吴顺华在东北方，离我们不超过600里地，不是河南南阳，就是洛阳，住的地方比较缺水，其他的就算不到了。”山娃爸一本正经的说。 “那你去给山娃十叔说啊，他是警察！让他帮帮忙。” “开什么玩笑，600里，还是一圈，哪有那么多公安给你用，再说了，老十只是一个派出所的所长，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啊！”山娃爸没好气的说。 “上次那个柯副所长不是说了吗？发现吴顺华，通知他们，他们立马抓人！” “这不是还没有发现么？我去找师兄，也是为了这事，还有海林子的事！” “你就是个江湖骗子！”山娃妈埋汰了山娃爸一句，山娃爸也懒的搭理。 也不知道是满月那天家里吵得太凶了，惊吓到两个娃娃了，还是怎么了，第二天一大早，三嫂子就跑过来找山娃，说两个娃娃都有点发烧，39度了，想让山娃一起送去乡卫生院看看，山娃反正打算高三考不上就复读一年，刚好家里缺人手，就没有参加学校的暑假补习班，所以就一直待在家里，山娃让三嫂子先回去准备准备，自己给父亲说了一声，喝了两口面汤就去帮忙背奶粉、毯子什么的去了。 在卫生院里给两个小家伙敷了两个退热贴，又喝了点婴儿退烧冲剂，观察了一会，烧退下来了，四嫂子就带山娃和三嫂子去卫生院后面的亲戚家吃午饭，下午又等到四点左右，没有再发烧了，才往家里走。 走到信用社对面的一个卖婴儿用品店，四嫂子想进去买点奶粉和爽身粉，就让山娃帮忙抱着小丫头，小家伙还没有起名字，说非要等四哥过了五七再起，山娃抱着熟睡的小丫头，仔细的端详起来，长得可正俊，长长的睫毛，粉嫩嫩的小脸蛋……山娃又在想，以后他和娟子的女儿应该也这么漂亮吧！娟子？女儿？他和娟子还有未来吗？ “哈哈……傻子……哈哈……养不大的！……哈哈！”伴着一阵泔水般酸臭味道扑鼻而来，街上的那个疯子不知几时站在山娃侧边，想用手摸这小丫头的脸，山娃条件反射的飞起就是一脚，把疯子踹出一米开外，那疯子也没发怒，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大腿，冲山娃呵呵一笑“哈哈……傻子……哈哈……养不大的！……哈哈！” 山娃还想冲过去打那疯子，却把小丫头吵醒了，哭了起来，三嫂子在另外一边哄小侄子喝奶粉，听到娃娃哭，就抱着娃娃跑了过来，四嫂子这时候也买好东西从店里出来，看到山娃要打人，就一把拉住，挥挥手示意疯子赶快走，那疯子倒也听话，一瘸一瘸的走开了，走出好远了，还回头对山娃笑了一下，笑的山娃后背发凉。 一路上山娃想和三嫂子、四嫂子说疯子的事，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这疯子到底啥来头呢？又是怎么疯的？养不大的？又是几个意思？想到这些，山娃一路上连话都不想说一句。 晚上六妈留山娃吃饭，山娃没答应，六妈把前天的油角子（油炸的三角形面食）给山娃装了一大包，山娃推辞不过，就拿回家，搞两个莴笋煮个汤，山娃妈吃不了硬食，山娃就把油角子放汤里煮一下，味道还不错。 山娃忽然想起来父亲去找师兄的事，就追问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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