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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菜

 风行阁影像 2022-04-28
来源:衢州日报 2021-09-20 06:42:08

徐展

母亲总说我是外婆带大的。小时候,每到暑假,我总是提着自己的小书包被母亲带回外婆家放养,下溪捉鱼,上山摘花,翻遍所有能找到的书。

外婆像个无所不能的魔法师,总是变着法子给我弄些好吃的。每天早晨,外婆用大大的搪瓷杯盛来一大杯,不是豆浆就是馄饨,唤醒还在熟睡的我。而我小时候最期待的就是每天下午三点多的点心了。午后,外婆戴着草帽顶着毒日头去给我买葱烧饼,或者在堂屋摆开案子搓汤团。

外婆家的汤团是咸的,用炒熟的鲜笋、肉丁、豆干作馅料,汤以猪油、酱油打底,再撒一把香葱。汤团软糯有劲,馅料丰富,汤水咸香,小时候的我一碗都吃不够。三五个圆白团子,浮浮沉沉,浑圆敦实,最可爱的是顶上还留着小小的尾巴,仿佛初生的小海豹。汤团是用米粉做的,掐一段粉团,压扁放在手心,以拇指为中心,食指揉捏,旋成袋兜,塞入馅料,缓慢收口,封合汤团,留出标志的尖尖尾巴

外婆包的时候,我也“依瓢画葫芦”跟着学,笨手笨脚总是皮破馅漏。

我爱喝凉粥也是在外婆家的习惯。肚子饿了,舀一碗粥,配点爽口小菜、半个流油的盐鸭蛋,也怡然自得。起初还给热热,我嫌弃热的粥烫嘴,觉得凉的粥祛暑,后来外婆也就随我了。小时候每到外婆家,永远有个钢精锅里给我留着剩粥。

外婆最爱给我做毛豆炖排骨,每次做这道菜都有种举重若轻的仪式感。

一早,外婆会去田埂上采豆子,夹着满满一捆回来。刚采的豆荚上沾着朝露,根系上还留着泥土,散发着混合的芬芳。洗净后,她会拿来篮子坐在门口剥豆子。我也会搬着小板凳,坐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模样,有模有样地一起剥。一面俯拾豆株,一面捧着篮子,手一挤,饱满浑圆的豆子迸出,滚进篮子里。不一会儿,翠绿的豆子就铺满篮底,直到隆起一个尖尖。剥好的豆子过清水,再倒入白瓷碗里。

外婆再走几步,去村口买几斤新鲜猪肉。煤炉生火,打井水,下猪肉,去飞沫,拾掇得井井有条。外婆总是古井无波地守着火,坐等那滋味丝丝支离出来。

掀开锅,一股子香气儿直往鼻子里钻。

文火炖,汤是清的,厚润。浮着大片晶亮的油花,漂着晶莹的豆衣。先吮一口汤,既有猪肉的鲜香,又有豌豆的甘嫩,二者交织,相融成趣。再夹一筷子肉,排骨软烂入味,一触即化,犹如踏雪无痕消融在口中。再尝豌豆,绵香鲜嫩。

不用外婆轻唤我小名,我自己就寻着香味儿到厨房了。外婆眸子里满是宠溺,给我盛汤,小声嘱咐“慢点吃”。还用童谣逗我,“吃豆豆长肉肉,不吃豆豆精精瘦”。

还有浓油赤酱、肉烂骨酥的卤鸡爪;用自种的洋芋洗净切片,焦脆鲜香的炒洋芋片;盐水煮毛豆和盐水落花生,带着壳煮熟,更有滋味,清甜滑润,边剥边吃,不一会儿在桌前堆起一摞。

外婆的菜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厨艺也不算高超。只是味道熨帖,直到今天我仍然不知道怎么做这些菜,而我已经尝不到了。

上了年纪的外婆,味觉就有些退化了,做的菜调味偏重,让人不好下箸。再回外婆家,都是母亲或者姨妈下厨。再后来,外婆就有些阿尔兹海默症了。眼神有些涣散,一开始需要一些时间回忆,后来再也记不得她最小的外孙了。

外婆过世后,我去武汉开会。晚上临开场前买了《寻梦环游记》的票,坐在第一排中央。当主角给太奶奶唱起《记住我》的时候,我眼前的镜片都模糊了。

“请记住我吧,虽然我要说再见了。

记住我,希望你别哭泣。

就算我远行,我也将你放在心里。

……

在你重新回到我怀抱之前,

那是我存在的唯一方式。

记住我。”

外婆已经忘了我,但是我想努力记住那个味道。我能做的,是将你放在心里,不要忘记。

责任编辑:毛利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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