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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一部电影的终极结局

 冬歌文苑 2022-04-29

一部电影的终极结局

终于启程前往萨拉热窝了!兴奋,好奇,迫切,心中积蓄已久的期待和想象随着座下的车轮飞驰而来、循环反复。

通往萨拉热窝的山路蜿蜒于山谷之间,一边是层峦叠嶂,郁郁青青;一边是深谷幽蔚,溪流湍湍,令人顾盼不暇,心生幽情。饱经战火肆虐的波黑,竟如此秀丽多娇!

波黑这个国名,在中国未必人人皆知,可她的首都萨拉热窝,却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究其原因,要追溯到改革开放前一部经典战争影片。

1973年,北京电影制片厂领受了译制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任务,为此专门召回一批正在接受劳动改造的演员骨干,组成了译制团队。《骆驼祥子》的导演凌子风担任译制导演,后来在《大决战》中扮演顾祝同的鲁非为男主角瓦尔特配音,葛优的父亲葛存壮为假瓦尔特配音。鲜有人知的是,为代号“肖特”的女叛徒米尔塔配音的,竟是《烈火中永生》中江姐的扮演者于蓝。于蓝的声音原本辨识度很高,但从女叛徒米尔塔的配音中却完全找不到于蓝的声音特质。多年后于蓝接受采访说,这是她刻意处理的结果。她长期扮演革命者,其声音已成为女英雄的标识,如果用自己真实的嗓音为女叛徒配音,恐怕观众难以接受。于是她改用沙哑、冷默的嗓音为女叛徒配音,既鲜活地表现了叛徒的本性,又迥然于她此前的声音。

四年后的1977年,《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开始在全国上映。影片歌颂了二战期间南斯拉夫共产党萨拉热窝市委书记瓦尔特率领游击队,抵抗德国侵略军,胜利保卫萨拉热窝的英勇事迹。彼时“四人帮”刚被打倒,“文革”余孽犹存,文化生活还十分贫瘠,可供百姓“反复看、看反复”的,只有那八部现代革命京剧样板戏。《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播映,如久旱甘霖,引得渴骥奔泉,迅即在大江南北掀起了观影狂潮。一时间,片中主要角色家喻户晓,经典台词熟记成诵,主题音乐脍炙人口。萨拉热窝这座遥远而陌生的异国山城,给饱受列强欺辱的中国人民带来了感同身受的故事:游击队、地下党、战斗、胜利。从此,《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被深深植入一代中国人的记忆,萨拉热窝也成了人所向往的英雄之城。

正当我沉醉于沿途风景,沉浸于往事追忆之时,窗外层峦耸翠中忽现一片片焦黑、残破的房舍。我立刻想到,那一定是波黑战争期间被摧毁的村落。眼看一派秀丽如画的山水突然间变得疤痕累累,仿佛少女的花颜月貌被瞬间毁容,我的心头不由得一悚,袭来阵阵畏怯,阵阵悲凉。

1991年6月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宣布脱离南斯拉夫独立后,波黑共和国穆斯林和克罗地亚两族主张步克斯两国后尘独立,塞尔维亚族则坚决反对,双方矛盾不断激化,遂于1992年4月爆发武装冲突,并逐步演变为二战后欧洲地区规模最大的局部战争,直至1995年12月三方签署代顿和平协议方才终战,随即建立起由穆斯林-克罗地亚族联邦和塞族共和国两个实体组成的新波黑。据百度百科介绍,这场战争造成波黑430万人口中近28万死亡,200多万人沦为难民,85%以上的经济设施毁坏。直接经济损失达450亿美元,是终战的1995年波黑国内生产总值18.7亿美元的24倍。

离萨拉热窝越来越近了,山路两侧出现越来越多被毁灭的大小村落,只见焦土,不见人烟。每一处残垣断壁,每一堆废墟灰烬,都在无声地控诉着那段令人悲哀、愤慨却又无助、无奈的血泪史。原本亲如一家的多民族邻居,在民族冲突爆发的那一天突然反目为仇,你杀了他的母亲,他强奸了你的女儿;你让他家破人亡,他叫你妻离子散。

个体之间的情义,无论延续了几代,也无论在平日里显得多么牢固,一旦遭遇民族对立的大势,竟变得这般脆弱,一触即溃。

进入萨拉热窝城区那一刻,我一时恍惚,以为到了中东某个国家。大大小小的清真寺布满城区,高音喇叭发出时高时低的诵经声,街头不时走过戴头巾、穿罩袍、遮面纱的妇女。眼前这般市景,真的是《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中的那座城市吗?

一眼看到了那座地标性建筑——钟楼,没错!这正是瓦尔特保卫过的那座城市——如今波黑穆克联邦的首府、穆斯林人口为主的萨拉热窝。

按照普遍概念,所谓民族,是指基于自身特有的语言、历史、文化乃至相貌特征而形成的种族群体。但波黑穆斯林族却是基于宗教信仰而形成的,这种特殊的民族形成主要源于历史和政策两个方面。波黑地区早年的居民主要是斯拉夫人,后来逐渐分化为两个群体,一个是接受了东正教的塞尔维亚族,另一个是接受了天主教的克罗地亚族。奥斯曼帝国统治波黑期间,强力推行伊斯兰化,皈依伊斯兰教的人可享受种种特权,不接受的人轻则面对苛捐重税,重则面对牢狱甚至死亡,于是许多塞尔维亚族、克罗地亚族转而皈依伊斯兰教并代代相传,逐渐形成了穆斯林族的民族自我意识。铁托执政期间,以宗教信仰为原则,进一步从政策层面确定了波黑穆斯林作为独立民族的属性,一个新的独立民族就这样产生了。这个政策说来匪夷所思,按照这个逻辑,人类是不是应该分为天主教族、东正教族、佛教族、新教族等等?

至此终于明白了,波黑穆斯林族实质上是口操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信仰伊斯兰教的塞尔维亚或克罗地亚后裔。因此,持续了近四年之久的血腥仇杀,实质上并不是什么民族冲突,而是同族相煎!这是多么地可叹!多么地可悲!多么地可怕!

溯源《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经典场景,自然是游览萨拉热窝的首选攻略。

瓦尔特手持机枪居高临下扫射德军,然后缘绳而降的那座钟楼,巍然耸立,俯视全城。它曾见证二战期间萨拉热窝各民族团结抗敌的壮举,也曾目睹波黑战争期间“狙击手大街”上无差别射杀男女老幼的暴行。或许是因为看到了太多的“不堪入目”,经历了太多的“不堪回首”,如今的它似乎失去了电影中那份俊朗和洒脱,显得黯然神伤,苍颜颓然。

电影中游击队员们藏身隐蔽、穿梭转移的那些纵横交错、密如织网的铁匠铺街区,依旧锵铿铮铮,铜铁齐鸣,依旧售卖着咖啡具、挂盘等工艺品。所不同的是,很多工艺品都是用炮弹壳制作的,一些挂盘的边缘已不是具有民族特色的花纹,而是刻着参与联合国波黑维和行动各国的国旗。

当一家铺子主人夸耀其工艺品材料绝佳时,我问他炮弹壳用完了怎么办,他先是安然一笑,反问道:“怎么会用完?!有的是呢!”接着,他收敛笑容,猛地伸出四个手指,加重语气补充说:“四年,战争打了四年!”他好像还想说什么,却欲言无语,于是咬了咬牙,使劲摆了摆手,露出愤恨的表情。我懂他的意思,如果能避免这该死的战争,他宁愿失去这些“材料绝佳”的工艺品,宁愿失去整个铺子。

没能找到片中老游击队员谢德用于掩护的钟表店,是此行一大遗憾。仰望萨拉热窝的天空,默念起钟表店里那段经典的接头暗语:

“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

“是啊!暴风雨就要来了。”

念着念着,不禁心中一叹,真是一语成谶啊!电影上映20年后,萨拉热窝的空气真的颤抖了,天空真的燃烧了,暴风雨真的来了!

1992年4月5日至1996年2月29日,波黑塞族武装对萨拉热窝展开了长达1425天的围攻,创下现代战争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围城纪录。期间,平均每天向城区发射329枚各型炮弹,1993年7月22日这一天,竟达到了恐怖的3722发。被困居民苟且于饥寒交困之中,没有暖气,只能焚烧树木、家具;没有食物,只能吃狗、猫、老鼠。联合国难民署的救济粮每40天才能领到一份。萨拉热窝从英雄之城变成了死亡之城,饿蜉载道,哀鸿遍野。

1992年7月11日,波黑穆斯林族出身的《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导演、时年65岁的哈依鲁丁·克尔瓦瓦茨在萨拉热窝家中饿死,他用自己的死亡导演了这部电影的终极结局。

感伤之至,耳边响起克尔瓦瓦茨导演的另一部脍炙人口的战斗片《桥》的主题曲:“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侵略者闯进我家乡……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请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冈。”

萨拉热窝这片死亡之地,也曾绽放出血红、绚丽的玫瑰。1993年5月18日,不明狙击手射杀了试图跨越弗尔巴尼亚桥的一对25岁的情侣。小伙子叫博斯科,塞族;姑娘叫阿德米拉,穆斯林族。围城伊始,博斯科放弃了与家人逃生的机会,选择留在心爱的阿德米拉身边。随着死亡气息的弥漫,俩人决定出城逃生,为此还分别疏通了塞族、穆族武装中的熟人,约定俩人出城时交战双方停火放生。然而,就在俩人如约走上弗尔巴尼亚桥时,却枪声突起,博斯科当即中弹身亡。阿德米拉随后中弹,她拼尽最后气力爬向博斯科,紧紧抱住心爱的人,直到15分钟后气绝。这对恋人的遗体拥抱在一起7天后才被移走,3年后的1996年4月16日才得以葬回萨拉热窝。

枪击过程中,美国记者马克·米尔斯坦因正在附近避险,亲眼目睹并抓拍了这凄美一幕。为了向世人讲述这个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美国、加拿大、德国以米尔斯坦因抓拍的照片为基础,于1994年联合制作了纪录片《萨拉热窝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香港歌手郑秀文也被这个故事深深打动,遂以此为主题,唱响了同名歌曲《萨拉热窝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

恋 从无要分宗教  

从未惧枪炮

常宁愿一生至死都与你恋

……”

子弹夺走了两个年轻的生命,却成就了一段永恒的爱情。博斯科和阿德米拉的爱情跨越了民族仇,却没能跨越一座又短又窄的小桥。在泯灭了人性的枪口下,他们只能用极致的悲剧演绎这极致的美丽。这是博斯科和阿德米拉的悲剧,这是波黑的悲剧,这是人类的悲剧。

英雄的城市必有英雄的底蕴,萨拉热窝可以沦为死亡之城,但绝不是只会掩面抽泣的懦弱之城。

1992年5月26日下午4时,萨拉热窝米斯其纳市场遭到炮击,22名无辜平民当场身亡。萨拉热窝交响乐团首席大提琴手斯梅洛维奇亲眼目睹了这幕惨剧,悲愤不已的他取出大提琴,剪修胡须,穿上演出服,于第二天下午4时来到事发地,在轰鸣的炮声中,在呼啸的子弹前,奏响了意大利作曲家阿尔比诺尼的《G小调柔板》。

哀婉、低缓的协奏中,大提琴发出激昂之鸣,奔泻出悲伤但不屈的强音,像是质问,像是控诉,更像是奋起抗争的呐喊。一时间,柔弱的琴声盖住了嘶吼的枪炮,响彻在萨拉热窝阴云密布的上空,用人性的光辉照亮了这座死亡之城。

斯梅洛维奇决心为死去的22位同胞每人演奏一曲,于是他不顾炮击,不惧弹雨,安然面对狙击手的瞄准镜,每天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倔强地、旁若无人地连续演奏了22天。此后,他又转往一处墓地,为每天下葬的死者演奏,持续演奏了一年半。

战争会吓倒很多人,但会唤醒更多的人。越是极端环境,越能激发人性的磅礴力量。越是至暗时刻,越能彰显每一缕烛光的万丈光芒。

战后,俄罗斯战地记者抓拍的斯梅洛维奇在废墟中演奏的照片广为传播,美国作曲家大卫·怀尔德专门为斯梅洛维奇谱写了大提琴独奏曲《萨拉热窝的大提琴家》,由著名华裔大提琴家马友友在1994年曼彻斯特国际大提琴节上演奏。2009年11月,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加拿大作家高勒威根据斯梅洛维奇的故事创作的小说《萨拉热窝大提琴手》。

缓步萨拉热窝街头,耳畔尽是斯梅洛维奇的《G小调柔板》,眼前尽是博斯科和阿德米拉的身影,脑中尽是克尔瓦瓦茨的故事,心底尽是沉重与压抑。

直到来到一座广场,我的心情终才转阴为晴。

影片中德军击毙数十名试图焚烧军用卡车的游击队员并将他们陈尸示众的那个广场,在波黑战争期间变成了无人区,人们唯恐在这空旷之地遭到狙击而避之不及。如今,这里成了鸽子广场,满地的鸽子毫无忌惮地在一群群游客的脚下蹦跳、觅食,周围的咖啡馆宾客盈门,人们懒散而坐,悠闲自在地品尝着土耳其咖啡。

眼前这幅安宁、惬意的画面,是多么地来之不易啊!

从这座广场的变迁中,我看到萨拉热窝已从血泊中站起,擦干眼泪,挥去硝烟,宣告着自己的重生。这一刻,我那颗一直紧揪着的心才完全松驰了下来,心底满是由衷的快然,脸上满是由衷的灿烂。

告别萨拉热窝之际,我登上《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结尾部分的拍摄地——黄堡,寻找这部影片的终极结局。

就在这里,片中黔驴技穷也未能抓到瓦尔特的党卫军上校冯·迪特里施沮丧地对其继任者说:“你看到这座城市吗?他,就是瓦尔特!”

这一刻,侵略者低下了头,而萨拉热窝则高高地仰起了头。

阳光映照下的萨拉热窝,群山翠绿中的萨拉热窝,红顶白墙上的萨拉热窝,此刻的你,多么的壮美!

俯瞰这座我在束发之年就与之相识、为之向往的城市,回想它走过的黑暗与光明、苦难与幸福,不禁百感交集。

萨拉热窝,你曾是令人敬仰的英雄之城,你曾是令人恐惧的死亡之城。如今,你已成为令人流连忘返的美丽之城。

萨拉热窝,太多的人因你而死去,更多的人因你而活着。你最了解战争的无情,也最懂得和平的可贵。愿你从此远离战火,为所有萨拉热窝人的安宁与幸福筑起一座真正的“热窝”!

我想,这才是人们渴望看到的《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这部电影的终极结局。

插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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