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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啸《闲扯儒林》|第八回:王观察穷途逢世好 娄公子故里遇贫交

 稻读公社 2022-04-29


第八回


话说王惠回到了京城有人就来报喜了 原来他被选去江西南昌做太守了这可是个实缺王惠不对现在应该叫王太守了兴致勃勃的去上任了到了任以后就要和前任的蘧太守交接不过王太守和下属也开过见面会了和前任也相互见过面了但是就不肯马上交接这是为啥呢

王太守不肯说为啥,蘧太守倒是猜到了,不过蘧太守呢,年纪也很大了,而且自己也是个厚道人,所以就叫自己儿子去跟王太守交流一下就行了。蘧少爷到了王太守那里,双方一见面,王太守就赞叹,好一个帅哥!我们读者也突然发现,这就是跟范进开玩笑,讲那个明朝的考官找苏东坡考试的笑话的青年幕客。感情小伙子还是个官二代,怪不得不怎么害怕领导。

蘧少爷和王太守见面聊了些客套话。不过王太守谈的就是些升官发财的事,蘧少爷却老是说什么归隐山水的话。三观不合,聊起来就很么有意思。蘧少爷就干脆有话直说:“我爹知道你为啥不肯交接,不就是为了前任那些亏空嘛,放心吧,这点钱,我们出了。”这里要提一下明清时代地方官交接的一个特色。俗话说得好:“千里为官只为财”,要钱呢就有各种各样的方式,有一种方式比较缺德,就是在自己任上开各种花账,比如地方州县政府每年需要向百姓征收一定数额的钱粮,如果百姓未能缴纳完成的钱粮数目,称之为民欠。但很多官员在即将卸任时为了中饱私囊,常常将老百姓缴纳了的钱粮私自扣留,用民欠的借口把这个漏洞移交后任。时间久了,竟然成了惯例了,于是每一任卸任前都会这样搞次福利,然后让下一任擦屁股,下一任呢,自然有下下一任擦屁股,但这中间被反复盘剥的老百姓呢,对不起了,谁叫你们不算人呢。不过王太守这次想破了这个惯例,想让前任把屁股擦干净再走,但是呢,你要是以为王太守是为了百姓革此弊政,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位仁兄的性格,大家在前面也都见过了,就是个追求升官发财的人,让前任补了亏空,无非是方便自己更容易捞一笔罢了。

不过蘧家父子的确不是那种追求升官发财的人,蘧少爷就说了,“老先生不必过费清心。家君在此数年,布衣蔬食,不过仍旧是儒生行径;历年所积俸余,约有二千余金。如此地仓谷、马匹、杂项之类,有什么缺少不够处,悉将此项送与老先生任填补”。这一席话中,蘧家父子的品格得到了很好的表现,要知道,明代当官,明面上的俸禄是并不多的,都是靠那些灰色收入来填补,而蘧太守在此地为政,秉着的也是与民休息的政策,不去搞那些歪门邪道,所以能用俸禄攒下二千来银两,说明生活确实是很朴实了,而这辛苦攒下的钱毫不心痛的送去给后任,也真的是很洒脱了。不过我相信蘧家父子出这笔钱,大概率是为了百姓能少被盘剥一次,而王太守拿了这笔钱去填补亏空后,会不会对老百姓少盘剥几次,就大可商榷咯。

为啥这么说,因为王太守拿到钱,很开心,决定请蘧少爷吃个饭。在饭局中,王太守就开始打听起来:“地方人情,可还有甚么出产?词讼里可也略有些甚么通融”?蘧少爷说:“你要问我这个,那我还真不知道。”为什么呢?蘧少爷说了,我老爹那是“务在安定聚会,与民休息。至于处处利薮,也绝不耐烦去搜剔他’’。王太守笑着说:“可见'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话,而今也不甚准了”!估计心里在想,装什么大尾巴狼呢,谁知道你们父子俩捞了多少钱了。蘧少爷这人吧,可不是什么软柿子,当初在范进那里当幕僚,就敢开上司玩笑,别说那时候了,就算在现在,你敢在顶头上司着急上火时开他玩笑么?于是就说了,我老爹在这里当一把手的时候,没别的好处,就一个个“讼简刑清”的优点,老百姓生活不错,所以来上访告状的人很少,衙门里的公务员都很闲么,人家说衙门里就三种声音,是吟诗声,下棋声,唱曲声。现在您老新官上任,恐怕三种声音要变成戥子声,算盘声,板子声了。王太守不知道是装傻还是没幽默感,反而很严肃的答道:“而今你我要替朝廷办事,只怕也不得不如此认真。”总之,这三观不合聊起天来就是费力,好在两人有个共同点,就是酒量好,就喝酒吧,一切都在酒杯里了。

交接完了,蘧家父子坐船回乡,果然两父子在南昌呆了这么久,回家只有半船的书画行李,果然是真正的布衣蔬食,儒生行径了。王太守一上任,真的如蘧少爷所说,狠狠的振作了一下。书中说他“钉了一把头号的库戥,把六房书办都传进来,问明了各项内的余利,不许欺隐,都派入官,三日五日一比。用的是头号板子,把两根板子拿到内衙上秤,较了一轻一重,写了暗号在上面,出来坐堂之时,吩咐叫用大板,早隶若取那轻的,就知他得了钱了,就取那重板子打早隶。”乍一看,王太守整顿吏治,是个好官啊,可是书中又说,“衙役百姓,一个个被他打得魂飞魄散;全城的人,无一不知道太守的利害,睡梦里也是怕的”。原来太守的板子,不止打衙役,一样打在百姓身上的,而且“因此各上司访闻,都道是江西第一个能员”。可见王太守的精明,都是用在给自己创造政绩上的,至于百姓的生活有没有改善,关王太守屁事。而且,有意思的是,蘧太守的治下,百姓生活安乐,却未被上司表彰,王太守搞得全城人睡梦里也是怕的,却得到上司的认可,这官场是啥德性,大家自己心里都有数了。

本来按照这样下去,王太守估计指日高升了,结果运气不好,宁王造反了。江西正是重灾区,王太守被授予重任,升官了,被提升到了赣南道,负责提供军需。王太守,不对,现在是王道台了,也很卖力,到任后就四处巡查,熟悉地形,这天晚上,王道台到了一家公馆,走进去举头一看,正厅上悬著一块匾,匾上贴著红纸,上面四个大字是骅骝开道。然后突然来了一阵风,把红纸吹落了,原来匾上是天府夔龙四个大字。王道台想起当初扶乩请下关二哥,给的那首西江月,“只道骅骝开道,原来天府夔龙”。心中暗赞,不愧是关二哥,果然灵验。没想到关二哥也在天上说:“这算啥,看我给你整个更厉害的。”结果到了第二年,王道台出门没看黄历,被宁王的叛军捉住了,当时王守仁正在奋力与宁王周旋,孙燧早已慷慨就义。王道台什么都不缺,就是没骨气,那两腿哆嗦得,没吓出尿来算他前列腺功能强大。不过王道台前面做官时对百姓那套严苛手段立功了。宁王表示你就是江西那个鼎鼎大名的能员呀?来吧来吧,本王的大业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快来加入我们这个team,一起创业吧。王道台一听不用死,马上就答应了,宁王看王道台这么上路,很开心,赏他一杯酒。王道台喝了酒,原本吓得扑通扑通的小心肝也稳下来了。旁边有人告诉他,宁王是先皇的第八个儿子,王道台一拍大腿,神了,关二哥说的“琵琶琴瑟路上逢,一盏醇醪心痛!”原来是这么回事情呀。这个扶乩的故事吧,横跨两回,就像个预言,还都说中了。其实我们也知道,扶乩就是个骗局,但是吴敬梓写这个,可不是宣传封建迷信。其实我们想想,陈和甫这个江湖骗子前面的夸夸其谈,扶乩中汉末的关羽写宋词这些荒缪的行为,就说明这个剧情的魔幻,而王道台就在这魔幻的迷梦中,卖力的表演着,这种讽刺,就相当的有味道了。

好了,既然是迷梦,那就该醒了,在王阳明先生只手回天下,宁王的叛军土崩瓦解。王惠王道台的能员光环这次没有起作用,只好匆忙带个小箱子,装了几本书几两银子匆忙逃窜了。这一逃就逃到了浙江乌镇那,来到一家点心店想休息一下,看见店里有位少年人,依稀有点面善,两人一攀谈,感情不是外人,这少年就是当初蘧太守的孙子。王惠见店里人多眼杂的,不敢多说,就来到蘧公子船上叙话。

这一聊,才知道蘧少爷在陪蘧太守卸任回乡第二年就已经去世了。王惠感慨了一会世事无常,也向蘧公子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不过蘧公子不知道王惠投降宁王的事情,王惠自然也不会合盘托出,就说自己因为宁王反叛,挂印而逃,流落在这里。自己已经投降了宁王的事,一点没说。蘧公子别看年纪轻,很是仗义,就说了,我知道你难处,没什么好帮你的,正好身边还有二百两银子,全部拿给你做盘缠吧。王惠很感激,这一家子太慷慨了,很想立马报答一下,可是自己身边没啥拿的出手的东西。想了又想,拿出自己身边带的那个箱子来,说道,这个破箱子不值钱,里面有几本破书,不成敬意,拿着留个纪念。告别完,王惠带着银子继续流窜,最后削发出家,这是后话不提。

蘧公子带着箱子回了家,见到爷爷蘧太守后,就把路上遇到王惠的事情跟爷爷说了说。蘧太公虽然是个退休干部,还是很关心时事的,就告诉孙子,那个人是投降了宁王的。不过蘧太公确实是个厚道人,又对孙子说了,虽然他是个逃犯,不过也算和我家有缘,你有没有资助他一点呀?蘧公子说,有的,给了两百两银子。蘧太公很开心,“你真可谓汝父之肖子”!这一家人呐,确实颇有古君子之风。

蘧公子又打开了王太守的箱子,给祖父看看王惠送的书,那蘧太守饱读诗书,很有眼光,看到别的几本书也普普通通,就一本书那是相当珍贵,是高青邱亲笔誊写的诗集。说起这个高青邱,那是鼎鼎有名,他名叫高启,青丘是他的号,后世又给他很多荣誉称号,什么明初诗文三大家啦,吴中四杰啦,北郭十友啦等等等等,反正印名片得多交印刷费。不过他下场很惨,因为惹朱元璋不高兴了,被腰斩了,著作也都成了禁书。蘧太守嘱咐孙子,这本书估计是世上的孤本了,好好保存,好好珍惜吧。所以我们看那,蘧太守的心中其实还是很有点狂生范的,比如对朝廷的逃犯,只是因为有点认识,就叫孙子何不周济他,看到本朝的禁书,也爱惜作者的才华,叫孙子好好珍藏。这要换成个思想僵化的老古董,恐怕早就报警了。所以去世的蘧少爷呢,估计也是遗传到了父亲的特点。

那蘧公子呢,说起仗义疏财这一点吧,确实很有蘧门家风。不过呢,名利二字确实是最难摆脱,年轻人拒绝得了利,却拒绝不了名那。听了祖父的话,蘧公子心里想到的是:“此书既是天下没有第二本,何不将他缮写成数套,添了我的名字,刊刻起来,做这一番大名?”于是“竟去刻了起来,把高季迪名字写在上面,下面写'嘉兴蘧来旬駪夫氏补辑。’刻毕,刷印了几百部,遍送亲戚朋友”。人人见了,赏玩不忍释手。大家都把蘧公子当做是文坛新星了。这种事吧,现在其实也不少,而且蘧公子还只是抄袭下死去的人,还把原作者名字加上去了,现在某些人,可是直接动手就抄,就算被原作者告了,打输了官司也不在乎。所以古人毕竟不如今人咯。蘧太公知道了孙子这事,估计是很不高兴的,不过俗话说隔代亲嘛,爷爷对孙子辈的,总是不会那么严格。木已成舟,蘧太公也没责罚蘧公子,就干脆教他学习诗词,省得小伙子搞出什么数学诺贝尔奖啊,知网是啥呀这种笑话。

蘧公子正安心的做着名士,这一天,两位表叔来拜访了,两位表叔姓娄,家中排行第三第四。这两位表叔来头可不小,他们的父亲是已故的娄中堂,这中堂可了不得,搁现在那就是国务院总理,老爷子已经去世了,不过娄大公子还是做着国家信访局局长的位置。也算是显赫一时的官宦世家了。这样一想,蘧老爷子这种性格,当太守能当那么久,平安退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家族的力量还是不可忽视的,所谓朝中无人莫做官,信然哉。

两位娄公子拜见了姑丈,就和蘧家爷孙聊起天来。两人说起自己大哥,“通政使是个清淡衙门,家兄在那里浮沈著,不曾有甚么建议;却是事也不多;所以小侄们在京师觉得无聊,商议不如返舍为是”。意思是京城里也就那么回事,我们两兄弟感觉很没意思。又说起宁王反叛这件事,娄四公子就发表了一番议论:“据小侄看来,宁王此番举动,也与成祖差不多;只是成祖运气好,到而今称圣称神;宁王运气低,就落得个为贼为虏,也要算一件不平的事。”蘧老爷子心想,我也算离经叛道了,前阵子还叫孙子周济逃犯,收藏禁书,你们两个年轻人,不怕被跨省么?于是劝道:“以成败论人,固然是庸人之见;但本朝大事,你我做臣子的,说话须要谨慎。”两位公子也就不再说了。

这里,吴敬梓不厚道的给我们透了个底,原来两位公子,也是因为考试成绩不好,当不了进士,做不了翰林,于是就把责任都推给了朱棣,经常发表些言论,什么自从永乐篡位后,世道就不好了。其实就跟现在的键盘侠差不多。其实他们离京,也是因为娄大公子看自己两个弟弟一天到晚的嘴炮,怕在京城中惹出事情,所以才把他俩赶出乡的。所以两人后面说什么“”与其出一个伤耗元气的进士,不如出一个培养阴德的通儒”。其实也就是当不上进士自己安慰自己而已。就跟我说我根本不羡慕土豪的生活一个样。

两位娄公子在姑丈家呆了几天,继续回乡的旅程,蘧太守没别的请求,就托了两人一件事,什么事呢,就是蘧公子的婚姻大事。不过老人家的三观还是很正的:“这里大户人家,也有求著来说的;我是个穷官,怕他们争行财下礼,所以拖延著。贤侄在湖州,若是老亲旧戚人家,为我留意,贫穷些也不妨。”二位公子欣然答应了。

有一说一,两位公子虽然有些键盘侠的毛病,但人品还是不错的。虽然家世显赫,不过两个人就这么坐着条小船,一路游览着前进,也没有叫什么警车来开道啥的。这一天,来到个小镇上,两人看见“桑荫里射出灯火来,直到河里”,突然触动了心弦,其实很正常,炊烟呀,灯火呀本来就是容易让游子心生感触,两位公子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感情细腻也很正常,于是就在小镇上泊船过夜,第二天又去镇上散散步,没想到碰到了一个人,这才引发了后面更有意思的事情,要知道那是什么人,我们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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