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鞍华拍《第一炉香》被喷不难,她拍好张爱玲才真的难。 许鞍华是张爱玲的粉丝,但适合她拍的是《半生缘》这种写实向的市民小说。 《倾城之恋》和《第一炉香》不是她的菜。 许鞍华也明白自己的短板,《许鞍华说许鞍华》一书中就提到,她最想拍的《倾城之恋》是因为没有条件拍《半生缘》,只好选了《倾》。 《第一炉香》是许鞍华的人情之作,投资人曾是夏梦的经纪人,他能搭上许鞍华这条线,因为许的第一部作品《投奔怒海》就是夏梦的投资。 起初,许鞍华只答应做监制,后来才变为导演。 事实证明,许鞍华有拍张爱玲小说的热情,却没有这种才华。 其实,翻拍张爱玲很难成功,难就难在张爱玲用顶级的文字语言写小说,而不是创作寻常的电影剧本。 她的小说很难拍,主要有两方面原因。 一个是导演能力不足,一个是文字语言顶尖,电影语言难以转化。 先说第一点。 汉章就拍过《金锁记》,片名叫《怨女》。这部电影很少有人看过,因为他拍得差。 在片中,姚二爷(对应原著里的姜伯泽)的死竟是一笔带过。 这样的处理太草率了。姚二爷是曹七巧命运的转折点。他的死和曹七巧的婚姻一样,都应该是值得笔墨的大事。 张爱玲写二爷的死都用蒙太奇转场,写得非常漂亮。
一个作家用电影语言写小说,一个拍电影的导演,却不懂得用电影语言来叙事。 《怨女》拍曹七巧与姚二爷成功造娃,完全可以拍曹七巧的红肚兜,然后用包着孩子的红布转场。 张爱玲小说难以影视化,原因是作为小说家,张爱玲的文字表现力是顶级的。而翻拍张爱玲小说的导演,却没有用顶级的视听语言来转化张爱玲的小说。 张爱玲做过编剧,她也希望自己的作品被影视化。 她曾给夏志清写过信,提到如果《半生缘》影视化,建议曼桢曼璐由同一人饰演。 然而,她最适合影视化的作品《半生缘》,却因为导演才华不行的原因,被拍成了让人想骂娘的《情深缘起》。 再说第二点。 张爱玲用文字构筑的精彩意向和绝妙譬喻,是视听语言无法还原的。 举个例子,《金锁记》这样写风。
这根本无法转化成视听语言,毕竟导演根本不可能拍一只飞入褂子里的白鸽。 一旦将这种场景具象化,就会显得笨拙。 读过张爱玲小说的人,都能看到她的语言表达力非常强悍。 比如她在《小团圆》中写这样写男女之事。
面对这种表达,估计王家卫看到后都会摇头。 张爱林的优点是精彩的譬喻,是绝妙的意向,而它们很难转化成电影语言。 她非常懂得让喻体情景化,变成电影场景。 举个例子,张爱玲写乔琪乔的眼睛。
眼睛是本体,早稻田是眼睛的喻体。张爱玲让本体眼睛动起来,写风吹早稻田的。 许鞍华请彭于晏饰演乔琪乔,即便他的眼睛真的符合原著,她也没办法还原原著。 因为比喻做的形神兼备的买卖,张爱玲能用文字做到,导演很难用电影语言做到。 并不是说电影语言的表达力不如文字,而是张爱玲的文字表达力太强,很难用电影语言拍出来。 张爱玲是特别适合阅读的作家,她的作品不适合被影视化。 李安能拍出《色,戒》,并不代表张爱玲小说适合改编成电影,而是李安的导演功力非同一般。 一部不被人注意的短篇小说也能拍出花。 语言才是张爱玲小说的精华,故事不是。影视剧需要故事,而改编张爱玲始终存在这样一个困境,导演无法用顶级的视听语言达到张爱玲文字带给读者的愉悦,而张爱玲小说里的故事,却并不算出彩。 我总认为,张爱玲的书适合阅读,而不适合影视化。 同样是写男女情爱,寻常作家很容易写的脏,张爱玲能用简单的文字写的干干净净。 比如《红玫瑰与白玫瑰》,振宝和娇蕊睡醒后的谈话。
“去熟了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每个读者都有自己的想象。这是情人间的私密,妙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它充满了想象空间。 如果电影导演一拍,就是写实了,失去了一部分想象的空间。 张爱玲的小说好,因为它有镜头意识。说完这句话 ,张爱玲还提到天亮了,这个视角是动态的。 张爱玲是金句制造机,能写出非常漂亮的句子。 比如大家都知道,她在《天才梦》里有个精彩的结尾,“生命是一袭华丽的旗袍,里面泡满了蚤子。” 前半句对应的是张爱玲在文中对自己天才的描写,后半句对应的是她在社交上的障碍。 这一个句子就给整篇文章做了一个很好的总结。 徐子东在《现代文学课》中提到,有个美国教授对这句话的看法。
这也是一种说法。 张爱玲的作品好看,因为她的语言经得起回味,有大量生花妙笔。 胡兰成在《今生今世》就提到过张爱玲给他的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 这应该不是胡兰成瞎说,因为这个比喻确实是张爱玲的风格。 张爱玲非常喜欢将喻体动态化。 比如说,在《第一炉香》里面,葛薇龙和梁太太说话,她写葛薇龙的紧张。
蜻蜓点水本是喻体,而张爱玲将这种喻体动态化了,变成了电影场景。 如果大家没有阅读习惯,很想看电影,可以去看看张爱玲编剧的《太太万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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