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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一流,故事一般,张爱玲小说真不适合影视化

 尘飞扬说经典 2022-04-29 发布于山东

许鞍华拍《第一炉香》被喷不难,她拍好张爱玲才真的难。

许鞍华是张爱玲的粉丝,但适合她拍的是《半生缘》这种写实向的市民小说。

《倾城之恋》和《第一炉香》不是她的菜。

许鞍华也明白自己的短板,《许鞍华说许鞍华》一书中就提到,她最想拍的《倾城之恋》是因为没有条件拍《半生缘》,只好选了《倾》。

《第一炉香》是许鞍华的人情之作,投资人曾是夏梦的经纪人,他能搭上许鞍华这条线,因为许的第一部作品《投奔怒海》就是夏梦的投资。


起初,许鞍华只答应做监制,后来才变为导演。

事实证明,许鞍华有拍张爱玲小说的热情,却没有这种才华。

其实,翻拍张爱玲很难成功,难就难在张爱玲用顶级的文字语言写小说,而不是创作寻常的电影剧本。

她的小说很难拍,主要有两方面原因。

一个是导演能力不足,一个是文字语言顶尖,电影语言难以转化。

先说第一点。

汉章就拍过《金锁记》,片名叫《怨女》。这部电影很少有人看过,因为他拍得差。

在片中,姚二爷(对应原著里的姜伯泽)的死竟是一笔带过。

这样的处理太草率了。姚二爷是曹七巧命运的转折点。他的死和曹七巧的婚姻一样,都应该是值得笔墨的大事。

张爱玲写二爷的死都用蒙太奇转场,写得非常漂亮。

风从窗子里进来,对面挂着的回文雕漆长镜被吹得摇摇晃晃,磕托磕托敲着墙。七巧双手按住了镜子。镜子里反映着的翠竹帘子和一副金绿山水屏条依旧在风中来回荡漾着,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感觉。再定睛看时,翠竹帘子已经褪了色,金绿山水换了一张她丈夫的遗像,镜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

一个作家用电影语言写小说,一个拍电影的导演,却不懂得用电影语言来叙事。

《怨女》拍曹七巧与姚二爷成功造娃,完全可以拍曹七巧的红肚兜,然后用包着孩子的红布转场。

张爱玲小说难以影视化,原因是作为小说家,张爱玲的文字表现力是顶级的。而翻拍张爱玲小说的导演,却没有用顶级的视听语言来转化张爱玲的小说。

张爱玲做过编剧,她也希望自己的作品被影视化。

她曾给夏志清写过信,提到如果《半生缘》影视化,建议曼桢曼璐由同一人饰演。

然而,她最适合影视化的作品《半生缘》,却因为导演才华不行的原因,被拍成了让人想骂娘的《情深缘起》。


再说第二点。

张爱玲用文字构筑的精彩意向和绝妙譬喻,是视听语言无法还原的。

举个例子,《金锁记》这样写风。

姜季泽正在弄堂里望外走,长衫搭在臂上,晴天的风像一群白鸽子钻进他的纺绸袴褂里去,哪儿都钻到了,飘飘拍着翅子。

这根本无法转化成视听语言,毕竟导演根本不可能拍一只飞入褂子里的白鸽。

一旦将这种场景具象化,就会显得笨拙。

读过张爱玲小说的人,都能看到她的语言表达力非常强悍。

比如她在《小团圆》中写这样写男女之事。

“他的头发拂在她大腿上,毛毵毵的不知道什么野兽的头。兽在幽暗的岩洞里的一线黄泉就饮,泊泊的用舌头卷起来。她是洞口倒挂的蝙蝠,深山中藏匿的遗民,被侵犯了,被发现了,无助,无告的,有只动物在小口小口地啜着她的核心。”

面对这种表达,估计王家卫看到后都会摇头。

张爱林的优点是精彩的譬喻,是绝妙的意向,而它们很难转化成电影语言。

她非常懂得让喻体情景化,变成电影场景。

举个例子,张爱玲写乔琪乔的眼睛。

“在那黑压压的眉毛与睫毛底下,眼睛像风吹过的早稻田,时而露出稻子下的水的青光,一闪,又暗了下去了”。

眼睛是本体,早稻田是眼睛的喻体。张爱玲让本体眼睛动起来,写风吹早稻田的。


许鞍华请彭于晏饰演乔琪乔,即便他的眼睛真的符合原著,她也没办法还原原著。

因为比喻做的形神兼备的买卖,张爱玲能用文字做到,导演很难用电影语言做到。

并不是说电影语言的表达力不如文字,而是张爱玲的文字表达力太强,很难用电影语言拍出来。

张爱玲是特别适合阅读的作家,她的作品不适合被影视化。

李安能拍出《色,戒》,并不代表张爱玲小说适合改编成电影,而是李安的导演功力非同一般。

一部不被人注意的短篇小说也能拍出花。

语言才是张爱玲小说的精华,故事不是。影视剧需要故事,而改编张爱玲始终存在这样一个困境,导演无法用顶级的视听语言达到张爱玲文字带给读者的愉悦,而张爱玲小说里的故事,却并不算出彩。

我总认为,张爱玲的书适合阅读,而不适合影视化。

同样是写男女情爱,寻常作家很容易写的脏,张爱玲能用简单的文字写的干干净净。

比如《红玫瑰与白玫瑰》,振宝和娇蕊睡醒后的谈话。

她的话使他落泪,然而眼泪也还是身外物。振保不答话,只把手摸到它去熟了的地方。已经快天明了,满城喑嗄的鸡啼。

“去熟了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每个读者都有自己的想象。这是情人间的私密,妙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它充满了想象空间。

如果电影导演一拍,就是写实了,失去了一部分想象的空间。

张爱玲的小说好,因为它有镜头意识。说完这句话 ,张爱玲还提到天亮了,这个视角是动态的。

张爱玲是金句制造机,能写出非常漂亮的句子。

比如大家都知道,她在《天才梦》里有个精彩的结尾,“生命是一袭华丽的旗袍,里面泡满了蚤子。”

前半句对应的是张爱玲在文中对自己天才的描写,后半句对应的是她在社交上的障碍。

这一个句子就给整篇文章做了一个很好的总结。

徐子东在《现代文学课》中提到,有个美国教授对这句话的看法。

“这袍为什么华美呢?也许就因为蚤子小虫的细细闪光,远看才显得华美——因为它有花纹,而这花纹不是别的,正是密密麻麻的蚤子。”

这也是一种说法。

张爱玲的作品好看,因为她的语言经得起回味,有大量生花妙笔。

胡兰成在《今生今世》就提到过张爱玲给他的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

这应该不是胡兰成瞎说,因为这个比喻确实是张爱玲的风格。

张爱玲非常喜欢将喻体动态化。

比如说,在《第一炉香》里面,葛薇龙和梁太太说话,她写葛薇龙的紧张。

“可是她的心,在梁太太和卢兆麟身上,如蜻蜓点水似的,轻轻一掠,又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蜻蜓点水本是喻体,而张爱玲将这种喻体动态化了,变成了电影场景。

如果大家没有阅读习惯,很想看电影,可以去看看张爱玲编剧的《太太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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