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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荔文学·乡愁记忆·管益农】麻雀炸酱面

 新用户8249cTO6 2022-04-30 发布于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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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这是半个世纪前的事了。1968年冬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一辆蒙着帆布篷的大卡车,把我和另外7名男女同学,拉到了大荔县一个叫作顾家营的小村庄。从此,便开始了我的插队生涯。 
起初,村民们对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不冷不热。据说他们私下里议论,是怕“城里的学生”真的要在这里“扎根”,分走一份他们视作命根子的自留地、宅基地、口粮和工分。而村里那些“见面熟”,没几天就亲热地以“哥”、“姐”称呼我们的半大小子和姑娘,却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一下工就拥到我们知青小院,心无芥蒂地问长话短。有个叫六三的少年,年纪虽小,却是个“村史百事通”,对知青也最友善,同我们几个男生打得火热。至今我仍记得这个小六三眨巴着有几分近视的大眼睛自豪地宣称他是“根正苗红”的老贫农后代,并不时告诫我们:“村里的高成份多,你们可千万要站稳阶级立场啊!” 
村干部和那些上年纪的社员渐渐看出我们并无“非分之想”,于是变得也热络起来,关中农民淳朴厚道的本性坦露无遗。 
刚到村的头两个月,我们吃的是派饭,一家挨一家地往过轮。大概由于村里只有27户人家,为了均衡负担,在那十分讲究成份的年月,队上也不得不让地富之类高成份的人家同样承担给我们管饭的任务。对于我们这些外来的“娃们家”,村民们一点儿也不吝啬,让我们享受下乡干部的待遇。谁家管饭,队上还给谁家一定的粮油补贴,主妇还可提前半晌下工回家做饭而不扣工分。由于政策比较优惠,所以吃派饭我们吃得很惬意。特别是几户高成份人家,可能心理上有意与贫下中农较劲儿,也可能家道比较殷实、有子女在外面挣工资,轮到管饭时总是倾其所有,或在饭菜花样上、或在烹调技艺上设法出新,以胜过左邻右舍比他们成分低的人家而暗自得意。我们心里明白,却装糊涂,每每不客气地坐在小饭桌旁,只顾埋头狼吞虎咽。至于六三叮咛我们要“站稳阶级立场”的话,早已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村民们对我们固然不错,但毕竟是“宁可种社会主义的草,不能种资本主义的苗”的年头,家家都是粗茶淡饭居多,新鲜菜蔬甚少,一小碟油泼辣子、一盘腌咸萝卜丝便是常备的两道佳肴,荤腥之类不遇红白喜事是见不到的。下乡两三个月未吃一点肉腥、肚子里油水少得可怜的我们,自立锅灶之后最大的心愿就是盼着能吃一顿猪肉炸酱面。可是,肉从何而来?生产队的猪都让“割资本主义尾巴”割掉了;社员自养的猪,全家的零花钱全指望它,谁还舍得宰?刚长到百八十斤就拉到公社收购站卖了。市场上的猪肉虽说才六七角钱一斤,但国家给知青的那点儿生活费,要派的用场太多,我们7个人合计再三,最终还是舍不得拿去买肉吃,而是硬挤出十几元钱派我专程到县邮局去订了一份报纸。毕竟是读书人出身,大家对“精神食粮”的渴求远甚于对肉的垂涎。 
这事儿不知怎么让六三知道了,一天他悄悄问我:“我能叫你们既吃上肉、又不用花一分钱,干不干?”我起初怀疑这小鬼想引诱我等去干偷鸡摸狗之事,没有理睬。他又凑到我耳边神秘地说:“吃过咻咻肉么?香得很!”   
“什么'咻咻’?”   
“瞧,空中飞的,树梢上落的,房檐下躲的……”   
“嗨,那不是麻雀吗!”   
“那是你们城里人的叫法,俺乡里人就叫咻咻。” 
原来,这小子是叫我们去掏鸟窝、逮麻雀哇!这个主意竟一下子赢得了我们知青户的一致赞同。大概是馋极了,连平时除了瘦猪肉外什么肉都不吃的女生金铃、小梅,也都拍手称妙,怂恿我们男生说干就干。   
“甭忙,弄这事得把奎娃叫上,那家伙是个'咻咻精’。”六三建议道。 
奎娃是村里的富农子弟,同六三一般大。一个是“红五类”,一个是“黑五类”,早在我们进村前两人就互不招嘴。但他俩与我们知青相处的却都不错,六三能主动提出叫上奎娃,我既感到意外又倍觉高兴。 
这次特别行动安排在夜间进行。对麻雀窝比自家鸡窝还熟悉的奎娃,领我们选择的主攻战场是饲养室和粮食库。踩着我和另一个知青明远的肩膀爬到屋檐下的奎娃和六三,一个照着手电筒,一个手持一节竹竿。据奎娃讲,麻雀在强烈的手电光照射下睁不开眼,翅膀只会扑楞却飞不动;先用竹竿捅一下鸟窝再用手掏,是怕里面有蛇,蛇见了竹竿就使劲地缠,这样便不会让蛇咬了手。我双手撑着土墙,鼻子似乎嗅到了一股土腥气和鸟粪的气味,感觉有些呛。听见肩头的两个小家伙窃窃私语:“够着了没有?”“嘘,甭说话,把口袋拿好!”顾不得肩膀被踩得生疼,也是莫名的兴奋,心怦怦跳,又得屏住呼吸,尽量不弄出声响。奎娃不愧是行家里手,第一窝就得手了,六三欢快地叫出声来,把两只呻吟着的麻雀塞进了布口袋。奎娃跳下我的肩头,将一团温热的东西放在我的手心。在手电光下一看。原来是只羽毛未丰的雀仔,躯体肉滚滚的,小翅膀上的羽还是毛绒绒的,挣扎着想飞,小嘴一张一张的,样子实在恓惶。我和明远连声说:“赶紧放回窝里去,太可怜了!”奎娃和六三又踩着我们的肩,小心翼翼地把这只幼雀放回巢内。 
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后半夜我们满载而归,一清查战果,竟共捕获了40多只麻雀。早已烧好开水、磨刀霍霍的“户长”建民和几位女生,连夜宰杀褪洗完毕。第二天中午,一收工,便由“户长”亲自主厨,大张旗鼓地开始烹制我们向往已久的炸酱面。 
左邻右舍闻讯东家送来几苗葱,西家送来几头蒜,六三和奎娃专门跑到安仁镇买回一老碗面酱。建民将我们平日舍不得吃的一瓶菜油往锅里倒了少半瓶,然后将连骨头一起剁碎的麻雀肉倒入锅内爆炒,过会儿又捏一点儿东拼西凑来的佐料向锅内撒。几分钟过后,一股异香溢满厨房,并弥漫至小院,扩散到巷道,逗引得围观的村民啧啧赞叹。我们知青户的擀面高手金铃,站在小板凳上连续擀了三案子又细又长的面条,我拉着风箱把多半锅水烧得浪花滚翻。面下到锅里,好似一蓬莲花旋转。捞完一锅又下一锅,一连下了四五锅。浇上香喷喷炸酱的头两碗面,首先犒劳了六三和奎娃。然后,我们的房东赵大叔、赵大婶和生产队长铁矛、贫协组长三印叔及村中的长辈富农顾顺成,也都一人一碗。建民还发表即席演说,大意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面条设宴,礼轻意重。这顿麻雀杂酱面即使一人尝一口,也表示我们知青的一番心意,感谢父老乡亲对我们“城里娃”的厚爱与关照,也希望村中乡亲能够就此吃顿团结饭,再甭闹啥矛盾咧,把咱队里的生产搞上去,让社员多分些“现成”(钞票)才是正经。一番话直说得众村民纷纷点头称是,无不称赞这顿面条吃得“美扎咧”。 
麻雀炸酱面最后吃到我们知青嘴里的,每人也就是多半碗。但我感到这是有生以来最香的一顿面。如今三四十年过去了,我走南闯北,山珍海味、川粤大菜吃过不少,却再也没有遇到过像这顿麻雀炸酱面留下的刻骨铭心的美味。
听说,顾家营村的27户人家,多年之后仍念叨当年设法弥合他们之间嫌隙的知青,念念不忘那顿“咻咻”炸酱面。六三和奎娃,自从一起掏麻雀后,便成了形影不离的“铁哥们儿”,各自都早已成家立业,“大包干”时一个承包了原来的大队果园,一个承包了乡上的农具厂,都成立拥有几十万元家产的富裕户,吃麻雀炸酱面的穷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作者简介

管益农:从军23载,转业后办报28年,长期在金融类专业报社任职,资深编辑、记者,曾获中国新闻奖报纸副刊作品金奖。专著有《兵法谋略辞典》等,散文、小小说多篇见诸国内报刊。退休至今仍活跃在采访写作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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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编审:田小勇

散文编审:常盈  杨发兴

诗歌编审:官华  高明

主办单位:大荔县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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