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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荔文学·散文·管益农】插队饭食琐忆

 新用户8249cTO6 2022-05-02 发布于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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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以食为天”的道理,是半个世纪前下乡插队时才渐渐明白的。 
我落户的大荔县安仁公社三营大队第七生产队(顾家营村),共27户人家,360余亩地,人均2.4亩,基本上都是靠洛惠渠灌溉的平展展的水浇田。这种条件,在关中来讲也算是相当不错的了,因此素有全县"白菜心"的美称。然而,在上世纪60年代末期那种大气候的影响制约下,队上的生产搞的却很不景气,人均口粮夏秋两季加起来也不过300来斤,一个劳动日值才五六角钱,而且东扣西扣,等到年终分红时,会计算盘珠子一拨拉,总有那么十来八户反而倒欠队上若干元钱。即使工分值是正数的社员家,也往往拿不到现金,因为队里账上到了年底常常没钱。总之,乡亲们日子过得紧巴巴,有些人家春上青黄不接时还得靠吃救济粮熬日月。 
我们知青,虽说头一年由国家每人每月供应45斤(毛粮)口粮,第二年一人按一个半人的标准参加生产队分粮,但那阵儿不知是受村民们“恐断顿”情绪的影响,还是乍一参加“全天候”的体力劳动肠胃消化功能陡然增强,连几个过去在城里时每顿只吃多半碗饭的女生,饭量也一下子变得惊人,大家总是有一种饥饿感。开始在社员家吃派饭时还感觉不出来,待我们自己开伙后一算细帐,一个月人均竟然吃到了60斤。面对严重的超支问题,知青户的“管家”小梅发出了节食紧急通牒,措施是改每日三顿饭为两顿,晚饭取消,变为像村民那样的“喝汤”,即象征性地吃块馍、喝碗水了事。这样一来,大家为了防止晚上饥肠辘辘、辗转难眠,中午那顿便吃得格外多,结果超支问题非但未能缓解,反而又出现了新的赤字。看到自己的改革举措失败,小梅红颜一怒,当即向“户长”建民递上辞呈,要求另选高明出任“管家”。可是我们其余6名男女同学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受命于"危难"之际,因为谁也没有既让大家吃饱又能把粮节省下来的高招。 
颇有几分领导才干的“户长”,不慌不忙,一面好言安抚小梅,一面登门向村里几位善于理家的大婶大嫂求教。几天下来,居然找到了扭转“家政危机”的良策。 
村头有块苜蓿地。那是专为饲养室的十几头高脚牲口种的饲料地,有饲养员专人看管,谁若胆敢偷采一把,轻则罚10分工,重则上批斗会让你丢人显眼。也不知建民怎样做的工作,生产队长竟特批知青户可以采摘刚刚萌发的苜蓿嫩叶,聊以补口粮之不足,消息传出,着实令那些缺粮户社员羡慕不已。找不到继任者的小梅转忧为喜,在房东赵大婶的指导下,仅用了平时一半的面粉(而且是麦面和包谷面两搅)成功地做出一顿让大家个个吃得肚儿圆的苜蓿麦饭。烹制方法其实很简单,将苜蓿叶洗净与面粉各半略加水拌匀,并调入五香粉、盐面等佐料,放入笼内旺火蒸熟,下笼后盛入碗内,调拌蒜泥、辣子、醋水,食之清香爽口,既好吃又耐饥。若用猪油葱花炒后食之,尤觉香上加香。从苜蓿麦饭得到启迪,我们的猎食视野不断拓展,槐花麦饭、榆钱麦饭乃至洋芋麦饭、红薯麦饭我们全吃过,由此真的节省了不少粮食。 
说到红薯,我不禁想起当时盛传的毛泽东主席的一句名言:“红薯很好吃,我很爱吃。”我们知青也很爱吃红薯,尤其是队里引进的合阳县旱塬上的良种,干面香甜,味赛板栗,被我们昵称为“红薯点心”,百吃不厌。秋冬两季,几乎每天晚上“喝汤”时,我们都要蒸上美美一锅红薯,熟了拾在盆内,往院中一搁,大家围在四周,或蹲或坐,一边品尝一边畅谈,乐哉悠哉,白天上工的劳累疲倦在美食之中不知不觉消失殆尽。金铃、郑安、小梅三人因胃酸过多每每不敢多吃,赵大婶交给他们一个就着辣子吃的方子,结果放开肚皮饱餐胃也不再作酸。有红薯的季节,我们几个饭量大的男生便体会不到晚上饿得睡不着的滋味,而且口粮定量月月均有节余。于是,小梅的“辞呈”遂宣告自动作废,又继续愉快地履行起她的“管家”职责。 
思路一打开,红薯的吃法便不限于蒸食一种。譬如下有红薯块儿的苞谷糁粥,用麦秸火慢慢地熬制,直至熬出苞谷油和红薯的糖分,才算熬到火候:观之金黄诱人,嗅之淳香扑鼻,搅之粘如蜜汁,啜之宛若乳酪。其营养价值远在城里人常喝的大米稀饭之上,是我们插队时最喜爱的饭食之一。蒸熟的红薯若吃不了,剥去皮后与苞谷面掺和起来烙饼,软和可口;或者切成手指粗的细条,晾成红薯干,嚼起来像牛皮糖,既可当零食吃,又可熬烩菜时充作“人造肉”。生红薯切片晒干磨成面,摊煎饼、压合洛(这是两个别字),均令人满口生津,食欲倍增。那年秋上我们8个人一下子分了2000多斤红薯,藏在窖里,每天变着花样吃,两三个月下来,个个长了五六斤肉。 
我记忆中别具风味和魅力的饭食还有荠菜煮角、地软滋卷和新苞谷面打的搅团。所谓煮角,亦即饺子,大概因为村民们习惯于包菱角样式的饺子,故而有此形象之名。开春后草木萌生,在地里一边锄麦一边即可收获散生漫长于麦龚田间的肥硕嫩绿的荠菜。回去淘洗干净,在开水里稍稍一过,捞出捏干,与野葱一起剁碎,拌以豆腐泥,加调料清油,即成馅料。然后用平时舍不得吃的精白麦粉擀皮包之。个个煮角馅大皮薄,煮熟后蘸辣子、蒜泥、酱醋混和调制的汁水,乍吃感觉有淡淡的草腥味,待几个下肚之后,便觉清香爽口,风味独特。一个雨后初晴的日子,小梅与几位村姑从背阴田塄拣回一笸箩地软。这东西学名似乎叫“地衣”,后来我查过词典,上面的注释为“低等植物一类,是菌和藻的共生体”。我觉得它很像木耳,吃起来筋筋的,挺有嚼头。小梅如平日擀面条一样,把面擀成一大张,然后将剁碎的地软和萝卜丝、大葱末、豆腐粒、粉条渣混合,匀匀地往面片上铺一层,然后卷制成小胳膊粗的面卷,盘入笼屉内蒸熟后,切成一段一段的,即可蘸预先调制好的汁水吃,凉滋卷亦可切成碎块儿用油炒着吃,其味鲜美异常,比吃肉包子还来劲儿。苞谷面搅团的制作工艺,乍看像打浆糊一样,其实需要极高超的技艺。据说关键在火功和搅功。火功不行,则不是夹生便是吃起来一股焦糊味儿;搅功不行,打出的搅团没筋丝,真如吃浆糊一般索然无味。这套功夫,非我们知青一年半载所能掌握。我们每逢想吃搅团,总是房东赵大婶为我们操持烹制。用新苞谷面打的搅团,细腻、筋道,蘸着漂满油星葱花的酸辣汁水,直吃得人胃口大开,肚子胀疼仍一筷接一筷地往嘴里送。吃剩下则薄薄地匀匀地摊在案板上晾着,下顿切成拇指头大小的块儿,凉调着吃,或撒把青菜韭叶烩着吃;有时则把搅团漏成鱼鱼,拌以浆水菜做成汤食。那滋味,馋得我们哪怕到了火烧眉毛的份儿上也没人会丢碗。回城之后,这些饭食都不是容易吃得到的了,每每想起,涎水横溢。 
那时候,这种“粮不够,瓜菜代”,“闲时吃稀,忙时吃干”以及粗粮细做的日子,使我们知青养成了爱惜粮食、勤俭持家的好习惯,也大大增进了与村民的感情。乡亲们夸我们:“没看出这些城里的学生娃还真会过日子!”而我们则把这归之于“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收获。记得那时常有知青集体户因吃饭问题闹矛盾而导致分“家”分灶事件发生,可我们8个人却团结得颇好,直到第二年“户主”调走并有两对知青正式公开了恋爱关系,我们7人依然在“一个锅里搅马勺”,同饥同饱,和睦如初。后来虽然招工参军,各奔东西,但半个世纪来大家相互联系相互惦念之情并未稍减。每逢昔日的“插友”聚会,面对满桌的美酒佳肴,异口同声怀念的还是当年的“红薯点心”、苞谷糁、搅团、滋卷和麦饭。   
“如今,啥好吃的都赶不上当年插队时的饭食香哟!”
这份情愫,没插过队的人是难以体会的。

作者简介

管益农:从军23载,转业后办报28年,长期在金融类专业报社任职,资深编辑、记者,曾获中国新闻奖报纸副刊作品金奖。专著有《兵法谋略辞典》等,散文、小小说多篇见诸国内报刊。退休至今仍活跃在采访写作第一线。

总编:夏春晓

副总编:田小勇

顾问:张仕德

主编:李跃峰

编辑:张爱玲  高华丽  杨荔佳  

小说编审:田小勇

散文编审:常盈  杨发兴

诗歌编审:官华  高明

主办单位:大荔县作家协会

杨坚故里,美丽大荔。

原创高地,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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