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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小雪:我的忘年交——周崧老师(上)

 thw8080 2022-05-02 发布于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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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小雪

 19705月,国务院派北京干部支援延安建设,我们在开欢迎会前,听说派到甘泉县的这批北京干部中,有一位叫周崧的干部,曾经是中央乐团的提琴手,到过东欧诸国巡回演出过。在这偏远的地方,听说有这么一位大师级的音乐人物后,大家都非常想听听,他拉出的优美旋律。可惜的是,整个甘泉县找遍了,只找到一把没有弓弦的小提琴。有人找来二胡的弓弦替代小提琴的弓弦。据说,欢迎会上,请周崧老师上台拉小提琴时,因弓弦不对,只能拉出叽叽歪歪的声音,让在场的人有些扫兴。到底曾经在中央乐团见过大世面的提琴手,他拉了几下,觉得不对味,就再也不拉了。他将小提琴夹在肩膀与脖子之间,让旁边的人将小提琴从肩膀与脖子间夹着的小提琴拽出来。那人使劲得拽,周崧跟着他走,就是拽不出来。这一动作完全体现出他的功力,让在场的人好不佩服,台下响起一片掌声。此事很快就在甘泉县传开,都知道周崧老师拉小提琴的功底深厚。不久又从这批支援延安的北京干部口中传出,周崧老师现在的本行不是拉小提琴,而是北京市养蜂研究所的副所长、全国著名的养蜂专家。他从音乐家转行为养蜂专家,跨度也太大了,也太传奇了,也太让人惊讶了。不由不让我产生好奇,非常想见见这位传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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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老天特别懂得我的心思,也就在这年的8月份,生产队派我到道镇公社修公路。我们修路时所住的工棚,就在米家沟生产队知青点的旁边。当时的知青都自来熟,一听说对方是知青,立马就成了朋友。我到的那一天,就与米家沟知青混熟了。听他们说,周崧老师就住在旁边。我很激动,当时就让他们带我去见周崧老师。他们说:周崧老师在山上指导老乡修理果树,晚上才回来,在知青点吃饭。

 晚上吃完晚饭,我又到知青点,一进门看见知青点的屋子里,坐了一位四十五六岁穿着像干部的人,我猜想他就是周崧,便主动自我介绍:我是大庄河大队的知青,叫蔡小雪。我插队的大庄河生产队知青点,当时已树为全国知青模范小组,上过《人民日报》《陕西日报》,支援延安建设的北京干部都知道我所在的知青点,我以此拉近我与他的关系。接着问道:您是周崧老师吗?周老师站起来与我握了握手,便答道:我就是周崧。他个子比我高一大截,大概有1.78米左右,人很消瘦、显得很孱弱。我借助微弱的油灯的亮光,模模糊糊地看到他的脸,感觉他的眼睛显得有些浑浊。我急不可待地问道:听说您是由小提琴手转成养蜂专家的,很好奇,很想知道您的这些故事。

 可能他已猜出我想问的问题,便缓缓道来:1926年出生在北京本司胡同,父亲是一名外交官,两岁时因得天花,治愈后一只眼睛视力极弱。1928 年秋,举家由北京迁往南京,为了跟随父亲的工作变迁,我家从南京到无锡,从无锡到上海,从上海又迁回南京,再次离开南京迁往上海。在此期间,我有位邻居是动物学家秉志先生,在他的影响下,我对大自然、各种科学实验,特别是对生物学生产了浓厚的兴趣。我家再次迁到上海,当时居住在'法租界,小学毕业后,考入上海震旦大学附中,这是一所法语学校。日军占领上海后,因家境陷入困境,我16岁时,不得不辍学,进上海仁和药厂,当了一名药工。1943 , 去陕西宝鸡,投靠无锡老家的亲戚。乘火车路过杨陵时,想去投考西北农学院。因没有初中毕业文凭,连名都没能报上。几经周折,找到了西北农学院附中的一位老师,这位老师带我去了蜂场,还看到了学校编写的养蜂讲义。当时我觉得很有趣,便花钱买了一箱蜂自己饲养,还订了一份养蜂杂志,开始了最初的养蜂。这箱蜂给我带来了无穷的乐趣,我整日观察,渐渐地被许多有趣的现象所吸引。这群蜂伴随我渡过了战乱的后两年,直到1946 年回上海前才送人。回到上海家境好转,因没有文凭,不得不报考不要文凭的上海音乐专科学校。1947年考入该校管弦乐系,攻读小提琴专业,从此走上了音乐演奏的道路。毕业后先后在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中央歌舞团和中央乐团演奏小提琴。因对蜜蜂有着浓厚的兴趣,我在业余时间,研读了遗传学、昆虫学、微生物学等方面的书籍。还利用国外巡回演出机会,特别留心国外养蜂研究事业的发展。

他稍微停顿一会,接着说道:“1957年,我的左耳失聪,听不准音调,直接影响到我的演奏。我对养蜂有浓厚的兴趣,认为蜜蜂饲养业搞好了,可以为国家创造亿万财富。我国养蜂业虽有悠久的历史,但养蜂研究还是一个空白领域。我应该去开拓这块领域。在中央乐团的团务会上,我提出申请,改行搞养蜂。就在我准备等待转行时,文化部却下了要我去文化部艺术局的调令。我连打几次报告,希望组织上理解我要求改行的迫切心情,都没有下文。在乐团领导的提议下,我鼓足勇气给周恩来总理写信:'为了铺设前进的道路,我无所苛求,只要求把我放到农村去,在广阔的天地里为国家多做一些工作。在周总理的亲自关怀下,文化部终于批准了我的请求。195812月,我来到北京香山西侧的中国农业科学院养蜂研究所。从此开始了专心研究蜜蜂的世界。

我听完了他的讲述,感到周崧老师从音乐家转为养蜂专家并非偶然,而是凭着他的兴趣、爱好、执着、勤奋以及很强的自学能力,经过长期努力的结果,让我好不佩服。也正是通过这次聊天,我与周崧老师混熟了,在这一个多月的修路期间,经常到米家沟知青点,与周崧老师聊天。他与我们聊的最多的是养蜂。他告诉我们,一群蜜蜂由工蜂、雄蜂和蜂王组成。工蜂最勤劳的,一年四季,除了冬天休眠期,都在忙于采蜜、采花粉,保障蜂群有足够的食物,维系蜂群的生存。雄蜂占蜂群中的比例很小,它最悠闲,无所事事,唯一之事就是与蜂王交配,交配后就结束了它的生命。蜂王任务有两项:一是产卵,一个蜂王一生可以产卵2-3万个。二是蜂王也是蜂群中的国王,它通过体内分泌出的蜂王外激素,统治和维系蜂群这个国家。蜂王随着年龄的增长,体内分泌出的蜂王外激素衰减,一部分工蜂得不到蜂王外激素,就会产生急躁情绪,造出一些王台,王台比一般卵巢要大一些,有大指母头那么大。最神奇的是,工蜂将工蜂的幼卵移到王台中,用蜂王浆喂养,该幼卵长大后就成了蜂王。蜂王浆也是蜂王终身的食物。我好奇地问过周崧老师,为什么工蜂幼卵吃了蜂王浆就会成为蜂王?他说,昆虫界至今还没有弄明白。他还告诉我们,新蜂王破壳而出后,就要将其他王台里的未出壳的蜂王刺死。如果一窝蜂里同时出现两个蜂王,将会爆发战争,胜的一方蜂王占据巢穴,败的一方蜂王带着其追随者,另建蜂巢。跟周崧老师聊天,使我们对蜜蜂有所了解,知道一些有关蜜蜂的神奇故事。

他还给我们讲过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因为时间久远,他讲的很多内容已忘记,在我的记忆里只留下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周崧老师对我们说,达尔文在该书里谈到:在自然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指人、动物、植物等物种之间及生物内部之间存在着相互竞争的关系,他们与自然之间存在着抗争,能够适应自然者被选择存留下来,反之则被淘汰的一种自然法则。环境,不管在哪里都需要个体与环境的协调适应,适应所处的环境特别是人,还包括周围的人的理解、配合和互助,只有,然后才能谈得上更好地生存。对这一理论,因我缺乏生物、植物和遗传等方面的知识,当时听后似懂非懂。随着阅历的增加,才慢慢有所理解,朦胧地认识到,只有不断努力,增加能力、适应社会环境,才能争取到更大的生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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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多月的修路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返回大庄河生产队后,很长一段时间,与周崧老师没有联系了。我哥哥的高中同学温东方担任大庄河生产队养猪场场长后,发现我们队地处林区,春夏秋三季山上有各种花开,有很多农户都有饲养蜜蜂的习惯,但完全是用旧法养蜂,把蜜蜂养在树筒或树条子编制的囤子里,用此种方法养蜂无法转地追花,在取蜜时,既毁脾伤卵,产量又低。为了改变落后的饲养习惯,他决定在猪场试验新法养蜂。19714月底,温东方去洛川参加了延安地区中蜂饲养培训班,学习了新法养蜂的初步技术和知识。他学习回来后,买了四窝土蜂,又从延安买回两套专为饲养中蜂(即中华蜜蜂)而设计的高框蜂箱,请队里的木匠照样打制。新法养蜂的首先要把养在蜂筒里的蜜蜂转移到活框式的蜂箱中,这种方法就叫过箱。过箱后的蜂群,由于使用活动式的巢框,巢脾可方便地取出,将灌满蜂蜜的巢脾外封上蜜蜡皮用刀削去,用摇蜜机将里面的蜂蜜摇出,不损害巢脾上的蜂子,巢脾可以重复使用,不需要工蜂赶制新巢脾,就可多次取蜜,大大提高产量,且不影响蜂群的繁殖。但是过箱的技术要求比较高,如果操作稍有不当轻则损脾伤卵,重则可能导致蜂群逃逸,前功尽弃。为了掌握过箱技术,温东方专程到米家沟去向周崧老师请教。他从米家沟回来后告诉我,过两天周崧老师到大庄河亲自指导我们中蜂过箱。

两天后,周崧老师来到大庄河,头一天他并没有教我们中蜂过箱技术,而是让我们带他考察后沟的地理和植被情况,了解当地条件是否能够满足中蜂过箱,蜂群扩大后的蜜源粉源及环境气候要求。考察后,周崧老师很高兴地说,大庄河后沟的自然条件比他想象的还要好,接下来检查了蜂群的状态。从中感觉到他工作的严谨,只有在掌握了第一手资料后,才实施下一步,避免盲从。第二天,周崧老师让温东方当他的助手,我和其他几个人在一旁看。周老师采取以下六个步骤进行过箱:第一步.翻转巢箱。将要过箱的蜂巢翻转180°,使巢脾的下端向上;第二步.驱蜂离脾。利用蜜蜂向上的特性,用烟熏,将蜜蜂驱赶离脾,使蜜蜂进入收蜂笼或空蜂箱中;第三步,割脾裁脾。用刀迅速将没有蜜蜂的蜂脾从蜂巢上割下来,将蜂巢裁成与蜂框一样大小,以便把蜂群尽快转移到新蜂箱里来;第四步,绑脾。把从土囤子里割下并裁好的巢脾压进活动蜂框中的铁丝里,使其固定到活框上。第五步.倒蜂进箱。把绑好的巢脾放进新蜂箱里,子脾多的放在中间,子脾少的放在两边,蜜脾放在最外边。关上巢门,周老师小心翼翼地提起笊篱,移到新蜂箱上空,把笊篱上的蜜蜂对准巢脾用力抖进蜂箱里,随即盖上箱盖,把蜂群放在原来老蜂筒的位置上。第六步,观察调整。约七八分钟后,周老师做了开箱检查,绝大部分蜜蜂都已上脾,这时我们打开巢门,可以看到蜜蜂开始进行清理碎蜡和死蜂的工作了,第一窝蜂就成功地迁移到新家里。周老师在进行每一步骤前,都向我们详细讲解每一步应当如何操作,之后都会很细致地先演示一遍,才开始实施。遇到关键问题时,先点出关键的点,才开始操作,让我们看清楚具体操作个步骤的全过程,同时还告诉我们应当注意的问题。由于周老师要赶回甘泉,我们那天紧紧张张的过了三箱蜂,周老师还再三叮嘱我们,过箱完毕后,一定要把散碎巢脾收拾干净,有残余蜂蜜的地方用水清扫干净,防止发生盗蜂。第二天温东方动手,我给他打下手,因有了前一天周老师的精心指教,温东方参与土蜂过箱的全过程,取得了一些经验,我们过最后一箱蜂的整个过程操得作非常顺利。

那年6月初,周老师向县里有关领导建议在大庄和建立养蜂试点。县里接受了周老师的建议,并将引进的一箱意大利蜂、一箱德国卡尼鄂拉蜂和一箱地中海的卡佩阿拉蜂拨给大庄河养蜂点。为了发展中蜂,到了6月下旬,我们按照周老师所教的方法,将一箱中蜂的箱盖打开,找到蜂王后,将蜂王所在的蜂脾连同蜂脾上的蜜蜂,一起移至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空蜂箱中,再将原蜂箱中带有蜂子的蜂脾、蜜脾及蜜睥中的一半蜂脾也移至空蜂箱中。原蜂箱里的蜜蜂因没有蜂王,得不到蜂王外激素,工蜂很快造出五、六个急躁王台,大约一个月左右就可以产生出新的蜂王。此时原来的一箱中蜂,就变成两箱中蜂。我们利用这项技术成功的将四箱中蜂发展到八箱中蜂。我好奇心比较重,听周崧老师说过蜂王浆的神奇作用后,总觉得蜂王浆的味道一定比蜂蜜味道要好得多,特别想尝尝蜂王浆的味道。在分蜂的过程中,我们将需要淘汰的王台用刀割下来,我特意带到我们住的窑洞里,掰开王台,用特别小的勺子将蜂王浆挖出来,放在嘴里细细品尝。结果大失所望,蜂王浆的味道是苦涩的,比蜂蜜的味道差得很远,一点也不好吃。我到铁路高院工作期间,也就是,80年代中期,有同事替别人推销蜂王浆,对我说蜂王浆如何如何的好。他让我先尝一支后,再决定买不买。我尝了尝,很甜,有一股浓浓的蜂蜜味。这肯定不是很纯真的蜂王浆,或者是兑了很多蜂蜜稀释后的蜂王浆。于是,我以这月钱都花光了,下月再说,推辞掉了。

那年8月中旬的一天下午三左右点钟,我正在大庄河村边锄地,远远看见穿了一身浅兰颜色的衣服,很瘦的一个像干部模样的人向村边走来。等到那人走近时,我发现他正是周崧老师。我赶紧迎上去问周老师:到我们村有事么?他说:了解你们蜂群的情况。周老师所在的米家沟到大庄河100多里路路,从甘泉县城到王坪公社40里路没有通公路,只有一条勉强可以通过一辆大货车的土路,没有长途客运汽车。从王坪公社到大庄社30里路,只有一条可以并行两辆架子车的小路。我不由地问了一句:您是怎么来的?他答道:从米家沟步行来的。我马上意识到,周老师大约走了10个多小时,应当是早上5左右点钟就出门了,否则现在到不了大庄河。也不知道周老师在路上是否吃过饭。我便问周老师:路上吃过饭了吗?如果没吃,到知青点给你弄点饭吃。他答道:在路上吃了点干粮。我说:先进村子里歇一会,喝点水。他说:不用了。你叫上温东方,我们一起去看看你们的蜂群。我带周老师找到了温东方后,我们一起到了猪场。去猪场的路上,温东方问他:你一个人到大庄河,为什么不事先打个招呼?他说:昨天才知道一个会议刚刚取消,来不及通知你们。到猪场后,周老师连口水都没喝直奔蜂群,先是在蜂箱巢门前仔细地观察着蜂群的进出。他观察一会儿,指着蜂箱高兴地说:蜂群上蜜的情况不错呀,还有不少花粉呢!而后,他又与我们一起打开每一箱蜂,逐一进行全面检查后,指出了两个问题:一是中蜂有蜂螨,要及早治疗;二是外来蜂要防止盗蜂,特别是那群意大利蜂。通过此事,我们深深感受到,周老师不仅有渊博的知识,而且还是一个非常敬业的人。他对工作真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尽管,我后来所从事的工作与养蜂毫无交集,但他的品质和敬业精神对我一生都有很大的影响。

那天晚上,我们和周崧老师一同回到大庄河村,考虑到他今天走了100多里地,想请他早点休息,不料周老师毫无倦意,与我们几个知青围炕而坐长聊起来。从蜜蜂饲养谈到纯种培育、单倍体育种;从孟德尔杂交、摩根的豌豆谈到达尔文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从科学种田谈到陕北农业。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他谈到大庄河的发展,与当时学大寨修梯田的做法不尽一致。他说,超过35度以上的山坡,应当退耕还林;30度左右的山地,修梯田,不仅费工、而且维修成本很高。他建议,修条田为宜。可防止水土流失、增加土壤肥力,修建和维修费用较小,效益比合理。他还建议,大庄河山坡上种植果树时,应当挖鱼鳞坑,在坑中种植的果树,不仅可起到防止水土流失,同时可以保留雨水,有利于树木的成长等等。我们那天晚上,从动植物、气候谈到天文地理,还谈到了艺术、音乐等等。温东方轻声问周崧老师:在艺术和科学之间做这样的选择是不是很难呀?周老师说:万途同归,攀登到最高处时,你会发现大家登上的是同一个顶峰。那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我们与周老师彻夜长谈,直到后半夜才昏昏睡去。第二天一早,窑洞外还稀稀拉拉下着小雨,我迷迷糊糊睁开眼,这时才发现周老师已经冒雨走了。我想起来昨天晚上,他说过,明天要赶回到县城开个会。眼前似乎浮现出,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山路上行走。他需要花七八个小时才能走到县城,真让人心痛。从周老师的一言一行中,反映出他谦虚、谨慎、吃苦耐劳、意志坚定和远大目标的精神和品质,让我们非常钦佩,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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