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家 摄影。下同) 假装是艳诗 低俗的……一枝花开在路口, 艳遇的光,犹如蜜蜂,嗡嗡作响 在心底涌。有人号召,走山的人 应该仔细记录,瓣、芯、蕊,为什么不同。 哇,真是吃多了。我壮志如虹,思想高远, 想在九天屠龙。神秘的图腾, 我把它彻底捣烂不留。虽然犯讳,在所不辞。 我要在天上画一枚诱惑的苹果。 这种事后,普天之下,会馨香弥漫如风。 哈哈。如此狂想,本来应该留给神话。 只是现在,世风日下,我来做一做,没有不妥。 更进一步,我在人心上建月下西楼、牡丹亭阁, 把念白与唱辞刻在他们的二尖瓣上。 我相信到时他们无论做不做梦,都会嘤嘤呜呜; 时有鸟鸣柳拂,云迥水绕。至于我 走山,只是走山,满眼熟视无睹。我的思想, 永远天马行空。行空到银河系外。花算什么? 一枝与一万枝,开是败,盛是枯。 其中的隐喻不隐。只是说明低如自然的 正是人类;一次低俗,便永远低俗。 猪屎豆花 美的花有难听的名字。这种事需要责怪谁 先人哪!命名的道理来自何处,我需要听 合理的解释。当然,这不可能了。我只好 面对花安慰它,名字并不要紧,关键的是 我很欣赏你。我说:一串挺立的黄色花束 就像一串铜铃,没有风摇动,我也能听到 它响亮的声音。它带给我一下午走在山道 上的安慰。让我感到舒心。让我觉得自然 从来不辜负我们。而如果它还在我的面前 摇曳,犹如起舞的精灵那就更牛逼。为此 我决定为它写一首诗。这一大片开放在山 岩边的猪屎豆花。在我走过的山道旁生长 太像自然守护者。守护着让我不改变对自 然的认识;无论什么地方自然都会贡献美 望着窗外的棕榈 感受力没了。枯坐的屁股疼痛。 怀疑主义上行走阳线,涨至引力波; 弯曲的时间,都拐到哪里去了? 一撮白胡子哪怕剃光也算不出几是几。 望着窗外的锯齿型棕树叶乱想, 刃形生活割出好多腥红,社会成了 烂肉一堆。下坠的全是真理和思想的扯蛋, 功利的不得了。犹如隔壁张三瞅空 偷折花园的腊梅。猫在垃圾桶旁胡扯乱翻。 街道办宣传和谐,门窗上加装铁栏。 这些现象堵心,造成语言的血栓。 那些自然小清新,玉兰、连翘、银杏嫩芽, 要么,呼之不出。要么,出现也无趣。 脑袋里只有无数星团盘旋。把人,扯成远。 真是太远了……不得已,只好织体内锦绣。 对着玻璃般的空无发言;虚幻镜像 把世界的左边变成了右边。只是还在心里 将语言像蒜苗、菜苔、折耳根和芥兰, 放在诗的炉火上慢慢烹饪,以享广大群众。 这,是不是瓜稀流了?犹如冷雨来袭。 不得已只能望窗外,把棕榈树看了又看。 觉得自己看到了魔鬼和上帝隐身树中。 如果他们突然破树而出,我不会奇怪。 迷迭香 摸一把,然后闻,香气,侵略身体 ——血液冲顶,不怒只弥漫——你的形容 灿然,感动梵梅。作为旁观者,我必须模仿, 进入胜境。我说,肉体的致幻物,修理关节, 修理一个老人的垂头丧气—— 走,环形走。蛇形走。在日光岩攀着石头走。 火红的走——走进一座黄色古堡, 坐下来聆听和观看,拔高的声音带来祖国翻滚。 虽然不免有轻蔑的评价。不重要了。心中 已经有德安放。可以追溯久远。令偶尔的出行 如浪鼓噪。在岛屿获得大陆的胸襟——关键是 直到现在,我仍在想植物的灵魂是什么? 移入陋室?“……唯有识者珍,才得精神?” 它随身行,令安检者困惑。但是随意念而美。 从今以后——清晨和夜晚——令四壁生津。 (作者注:二零一七年四月二十四日,我与黄灿然、陈东东至厦门鼓浪屿参加吕德安“异曲同工、诗画并臻”雅集。其间诗人子梵梅邀请我们到她的“草木诗经”咖啡馆喝咖啡。她在咖啡馆露天阳台上栽种了很多迷迭香。这种植物香气特别,黄灿然闻后大加赞美,并请求子梵梅赠送一盆。因黄灿然对迷迭香气的形容深得子梵梅心,尽管很舍不得,她还是忍痛送了黄灿然一盆。回深途中,黄灿然如捧宝贝一样一路捧着。此诗即记此事。) 登山诗 没有更新。我惶然如蛇扭动警惕。 看一树浆果如天堂门,仍然小心绕过。 上了陡峭路,攀至可观海的巨石处, 坐下,享风吹凉意。再张望,云絮如丝,鹞飞。 这当然只是片刻。又走,拾级而婉延。 左,不青龙,山茶红。右,不白虎,马缨丹艳。 再至一峰顶,四面寥廓叠翠。 坡下有水绿。更远处,华侨城堡现机械通天梯。 电视塔恍若人类阳具刺白日。海平,波澜不兴, 货轮如打岔。令人心旷,神移天外, 惚惚看到自己正神驭烈马一匹行万里。 当然了,还需继续,方才拐向正确目的地;瀑布。 虽不飞流三千丈,也如百尺练。隆隆如狮吼。 让人陷入乱想。一气,至魏晋,再一气,入唐宋。 忆小谢和太白,缘不及南澳。哪像 我侪坐地行千里。哈哈。后发事功,有可期幻想。 是滴是滴。譬如又见玉叶金,桃金娘,不免 生出身入化境之情。到了回返绿道。穿过幽静。 在往日歇脚处点上烟。吞云吐雾。一瞬间, 真正感觉,神仙亦不过如此度日。噫吁唏…… 寻找桃金娘 追寻。桃金娘仍然对我拒绝。 它的甜只是迷幻空气,看不见的美, 仍然没有看见。蛋蛋,你的夸张 是语言的夸张。绿道上,我看到只是绿。 当然,我也看到了野牡丹的果实, 用丑拒绝人。我尝了尝,它的苦涩如刀, 割我的无识。妈妈的,搞得我惺然, 只好重复老套路,徒步随手拍。拍天拍海。 还好的是,今日之天,云是金色, 今日之海,雾气上升。让我有心坐下来, 再次当观赏者。在观赏时体会心 一寸一寸静下来的感觉。静是绝对。 尽管到后来,我仍然没有找到桃金娘之果, 但很满足。颇有点流连忘返的意思。 回家的路上,我想的是:桃金娘, 哪怕你是绝世美人,老子,也不找你了。 用一种美弥补另一种美,也很安逸。 白沙门叙 越来越简单了;不再被睡眠的幻象追逐, 只是世俗地在黑暗中辗转,连反侧都不做了。 在悬空的高台,我仍然是我,但已经是 另一个。我正努力把自己与海放在同样位置, 只为了告诉另一个我,人性的秘密刚刚 从浩淼中露出一点头绪,足够我的余生研究。 我就像植物学家研究植物,譬如研究凤凰树, 或者阔叶榕那样,研究一次偶然带来的 另一次偶然。它会把我带到什么样的结局中; 我设想了几种结局。每一种都富有戏剧性。 也有共同处,与一座岛有关,甚至与岛上的 物质有关,譬如沉香,或者岛外之岛。 引起我的眺望成为一种仪式,成为每日必须 的功课。这样的眺望中,我总是让思想 如信天翁一样飞翔,有时候是盘旋,有时候 像箭簇似的上升。都属于俯瞰。能到达虚渺。 好像我并不关心自己的同侪。但我当然是 关心的。在绝望的意义上我关心国家的沉浮, 关心几个朋友。我也关心这样的事是否发生; 一场暴雨突然降临,飓风掀翻屋顶和大树。 我总是从形而上的角度寻找其中隐含的社会的 命运。就像我总是被科学的进步,把目光 牵引到宇宙深处;恒星的爆炸;巨大的光的 涟漪在我的心里波动。平静,从来没有出现; 它属于一种时代带来的精神持续的惊挛; 是简单中的复杂。刚好与我的愿望构成对立; 就像白纸与画的对立,也像国家间的对立。 所以从最绝对的意义来看,相对论是绝对的。 是一种我不得不在日常中面对的事实。 它带来我对变化的迷恋——钟摆效应。从左, 到右,从上,到下,它把我分裂成两个我。 我的一个我经历的,也是我的另一个我反对的。 尽管客观上我成为孤独的思想者,主观上 从来不孤独。我身体里始终堆垒着一座大陆。 如果我描述,它们可以叫凤凰山、马峦山, 可以叫洞背村。我无数次想象不管是在这里, 还是在那些地方,所有眺望都是同一次眺望 (帕斯言:所有的死亡都是同一个死亡)。 无论晴空把海抬到天上,还是阴霾使得航行 到咫尺距离的巨轮,转瞬间便失去了踪迹。 与介词、蛋蛋登大岭古后作 写。我不描述你的模样。不把杂树 放在山顶或山脚;不把一个瀑布挂在 向南的斜坡。几块巨大的赤褐石, 我不把它们放在我攀援的陡峭小路拐角处。 我让它们呆在诗的第三行。 我不想告诉人站在你的峰顶,我俯瞰到的大海, 笼罩在灰蒙蒙的雾中。 我尤其不想对任何人说,通往马峦村的岔路口, 看到指路牌上丑陋的书法后, 我生气。这首诗,我只想让你的茶花绽开。 从第十行开始灿烂。我还要让介词和蛋蛋进入诗中, 他们一个在攀登时走得轻捷如豹, 另一个用手机不停照相。他们牛不胜收。 如果在诗中我写了我的喘气。我的确大口喘气。 我老啦。问题是对于你,我写下的这些显然不够。 我把三座高压电线塔从诗中删除。 我在诗中写草丛、灌木、藤蔓,蓬勃地在脚下 弥漫生长;茂盛而隆重。写你的 高耸伸入永久。到结束的一行我进入套路, 升华写;如果我不来,你只能万古如初。 与骆家、黄灿然诸友登大岭古又作 登山途中,我决定写一首植物诗。 南方的植物;木瓜、杨桃、龙眼与荔枝。 桃金娘与油柑子,鸭掌木和马缨丹。 这些是我每日见到的。昨晚,我偷摘木瓜。 心里充满了窃取的快乐。前天, 我站在油柑子树旁,对它的果实仔细琢磨。 还有很多我不知道名字的植物, 它们在山上生长。绿得骄傲,比我骄傲十二倍。 每当我看到它们,总是自惭形愧。 狗日的,自然生长万物。我不过是其中一种。 狗日的,万物生生不息,我已经老了。 尘归尘,土归土。就是说的我。 但不是说的凤铃木和龙血树。不是说的千年榕树。 每一次,爬山穿过茂密树丛, 看到它们蓬勃。每一次,我都禁不住心里感叹。 三十年后,谁又会从它们身边穿过。 我由此希望寄身植物。我想象过应该是它们中的 某一种;我难道不能是凤凰树?我难道不能是 决明子?要不然我就是漫山蕨草。 这首诗中,我决定把自己写成大岭古上的 黄葛树。或者,我不认识的垂崖的木藤。 诗人简介: 孙文波,1956年出生,四川成都人。1985年开始写作。出版诗集《地图上的旅行》《给小蓓的骊歌》《孙文波的诗》《六十年代的自行车》《简单和赞美》《与无关有关》《新山水诗》《马峦山望》《长途汽车上的笔记》、文论集《在相对性中写作》等。居洞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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