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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袭阳明堡机场  我们在五台县东冶村告别了刘师长，即向忻口以北代县、埠县东部地区插去。 这个时候，忻口方面的战斗已经打得很激烈了。南犯日军第5师团、第巧独立混成旅团向国民党忻口阵地守军发起进攻，企图打开通路，攻占太原。国民党军队在一线部署了十几个步兵师，死守忻口，双方展开了激烈争夺。 我率部于10月16日进抵代县以南的苏龙口村一带。苏龙口是滹沱河东岸一个不小的村庄，顺河南下便是忻口。这里已是敌后，日军汽车整天在公路上运输，“隆隆”的炮声不断从南边传来，涂着太阳标记的日军飞机接二连三地轰鸣着从我们头顶上掠过，疯狂到极点。战士们气得跺脚大骂:“别光在天上逞凶，有种地下来和老子较量较量!” 从敌机出没的高度和时间来看，我判断附近可能就有敌人的飞机场。我们找当地的老乡一问，了解到隔河10来里外的阳明堡镇果然有个机场。各营的干部、战士听说这个消息，纷纷向团部请战:“下命令吧，干掉它!” 打还是不打?我没有马上作出决定。我始终记着刘师长临去五台山前对我讲的一番话：“1个团几千人就交给你了。到晋北后，因为是分散游击，既要积极地寻找机会打击敌人，每战又应加倍谨慎，一定要做到情况清楚，部署周到，动作突然干脆!”这些话使我深深体会到自己肩上担子的份量，体会到第769团孤军初战的处境，也体会到刘师长所说“应加倍谨慎”的含义。我打定主意，先把敌情彻底搞清楚后，再下决心。 我们打听到附近有一个国民党晋绥军的团长，据说他和日军打过仗，是前两天才带着少数部队从大同方向退下来的。我决定先去访问访问他，一来可以听一听与日军作战的经验，二来了解一下机场及周围的敌情。 寻遍了苏龙口附近的大小村庄，好不容易才在一个偏僻的山脚下找到了这位晋绥军的团长。不料，当我刚刚说明来意，那位团长便谈虎色变地说:“哎呀!日军实在厉害呀!天上有飞机，地下有大炮，他们的炸弹、炮弹都像长了眼睛一样，我们的电台刚一架上，就遭轰炸了!” 我强压住心头的厌恶，继续问他:“那你们是用什么方法打敌人的呢!” 谁曾想，这位堂堂的国民党团长竟然答道:“我们还没有看见日军，队伍就垮了下来，现在敝部只剩下1个连了……” 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这个人除了能散布一些恐日情绪以外，是不会再谈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的。于是，我起身告辞。刚转身要走，他又轻声对我说:“老弟，抗什么战?抗来抗去只不过抗掉了我们的小锅饭而已!看你们那副装备，和日军真干起来，还不是'白送礼’?’’ “怕死鬼!弄种!不是中国人!”我从心里骂了他一句，再也没说什么，愤愤地走了。 从国民党团长那里没搞到情报，第2天我带着3个营长去进行实地侦察。一路上，我向几个营长谈起昨天访问那位团长的事，几个营长说:难怪他们几十万大军一触即溃，几个月就把大片国土送给了敌人。我对他们说:看来，抗战绝不能指望那些政治上腐败军事上无能的国民党军队，挽救民族危亡的重任只有我们共产党、八路军来承担了! 我们顺着一条山沟走近滹沱河，登上了河边的一座山峰。极目远眺，大家立刻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东面是峰峦重叠的五台山，北面内长城线上矗立着巍峨的雁门关，西面的管鸿山在雾气笼罩中忽隐忽现......滹沱河两岸，土地肥沃，江山壮丽，只可惜，如今正遭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的浩劫! 突然，2营长叫道:“飞机!” 我们不约而同地举起望远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对岸阳明堡的东南方有一群灰白色的敌机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空地上，机体在阳光映照下，发出闪闪耀眼的光芒。 我们正仔细观察着机场内外的情况，忽然发现一个人从河边走来。从望远镜里看到，那个人蓬头垢面，衣衫槛褛，还打着赤脚。看样子是个农民，但神情很紧张。 等他走近一些，我们迎上去，喊:“老乡!老乡!” 那人听到喊声，身子一怔，马上停住脚步，两眼不住地四下观望。见到是我们几个陌生的军人，更是惊慌不安，两眼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我们，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吐出了两个字:“老—总—” “老乡，不要怕，我们是八路军!是来打鬼子的!” 他听说我们是八路军，马上“啊”了一声，一下子抓住我们的手。原来他就住在机场附近，被鬼子抓进机场做苦力，每天从早累到晚，不仅不给吃饭，还经常挨打受骂，他受不了鬼子的折磨，才偷偷从里面逃出来。在我们的询问下，老乡详细介绍了机场的情况。 经过现地侦察和老乡的介绍，机场内外的情况了解清楚了: 机场位于阳明堡镇南侧5里之小茹解、下班政、小寨、泊水4村之间。机场里共有飞机24架，成3列停放，每列8架。白天起飞去忻口、太原轰炸，晚上全部返回机场。守卫部队是日军香月师团的一个联队，大部分住在阳明堡镇，机场里只有一小股警卫部队和地勤人员，约200人左右，集结在机场北端。飞机集中排列在警卫部队的东南侧，防御工事粗糙，仅有一些简单的掩体和掩蔽部。日军对进入机场的公路要塞警戒很严，盘查很细，但对机场周围疏于戒备。 回到驻地，我们进行了认真研究。大家认为:日军正忙于夺取忻口，根本没想到我们会绕至其背后动作所以侧后警戒相当疏忽。机场内敌人兵力不多，守备松懈，工事简陋。如果我以隐蔽手段潜入机场，出其不意，给敌以突然袭击，取得胜利是完全有把握的。我最后定下决心:打它个狗日的! 作战部署是:以3营为突击队，袭击机场、摧毁敌机;以1营破坏崞县至阳明堡之间的公路和桥梁，袭扰、牵制、阻击崞县可能增援之敌;以2营(欠第7连)为预备队，与团指挥所位于苏龙口镇北侧地区，并以8连位于王董堡，破坏阳明堡西南的交通，保障3营侧后安全;以团迫击炮连在淖沱河东岸占领阵地，支援3营战斗。 部署既定，各营连分头进行战前准备。 我和副团长汪乃贵、参谋长范朝利一起来到担任突击任务的3营。为什么要将袭击机场的主攻任务交给3营?因为我考虑，我们第769团这3个营，在改编之前都是响当当的红军团，战斗作风均非常过硬，哪个营拉上去都能够完成任务。但比较而言，3营能攻善守，尤以夜战见长，曾荣获“以一胜百”称号。该营营长赵崇德同志，是河南省商城县人，1932年参加红军，同年入党，改编前任红31团团长。他作战勇敢，体恤部属，有“打仗如虎，爱兵如母”之美誉。在战前的准备会上，赵营长几次要求担任主攻。我们几个团领导经过慎重考虑，才决定把主攻任务交给3营。这也是赵营长“争”来的光荣使命。 到了3营，我们和赵营长及该营的连排干部共同研究确定了打飞机的具体战法，决定以9连在机场北面担任对阳明堡镇之敌的警戒;10连由机场西南突击，歼灭敌警卫部队;1l连由机场东面突击，负责摧毁敌机;12连为营预备队，在小寨村西北集结待命。 用什么东西来干掉飞机，大家想了好多办法:有的说用柴草烧，有的说用刺刀戳、用枪托砸，有的说用机关枪打。最后确定主要用手榴弹，把几个手榴弹捆在一起，塞进飞机驾驶舱里进行爆炸。 运动部队到机场，必须要涉过滹沱河。为了摸清渡河潞线，我和营长赵崇德、教导员潘寿财带领排以上干部，来到淖沱河边。当时天气已经很冷，部队已穿上棉衣，不顾警卫员劝阻，我脱衣下河试水，深的地方淹到脖子，浅的地方没及膝盖，找到渡河路线后，我们又到机场附近进行现地侦察，具体研究打飞机的战斗动作。 这天下午，整个苏龙口村处在一种紧张、昂奋的战前气氛中。各营、连纷纷召开支部大会、军人大会进行动员，干部、战士表决心、立誓言，一致表示要坚决打好第129师抗日第一仗，为中国人争气，为八路军争光!老乡们听说八路军要去打鬼子，高兴得很，纷纷做好吃的送给我们，井主动扎好了几十副担架，一些青年人还要求随部队参加战斗。乡亲们的热情感染了部队，指战员们更加坚定了消灭敌机的信心! 傍晚，我来到3营11连看望战士们，顺便再检查一下战斗准备情况。战士们见到我，都围了上来。我问大家:“准备得怎么样啦?” 战士们纷纷回答:“没问题团长，保证把龟儿子的飞机砸个稀巴烂!” 我问一个战士:“飞机全身包着铝皮.子弹穿不透怎么办?’’ 这名战士说:“我们都准备好了，用手榴弹炸它!” 赵营长对战士们说:“有人说我们八路军用这些武器打敌人是'白送礼’.......”赵营长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名战士气呼呼地站起来说:“他们自己长了兔子腿，连个鬼子的毛都没见就跑了，还有脸耻笑人!这次，我一定要缴架飞机回来让他们瞧瞧!” 我笑着问那位战士:“飞机那么大，你扛得动吗?’’ 那位战士一下被我间住了，吭味了一会儿，说:“扛不回整的，砸个尾巴也行啊!” 大家被他的回答逗得哄然大笑起来。望着战士们开心的样子，我从心里感慨:这真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 虽然是第一次与侵华日军作战，而且又是去打从来也没打过的飞机，但谁也没把这些困难放在眼里。 10月19日夜，部队悄悄地出发了。所有人员一律轻装，棉衣、背包都放在驻地，刺刀、铁锹、手榴弹等凡是容易发出声响的都用绳子捆得紧紧的，大家悄无声息地顺着漆黑的山谷急速行进。l营、2营很快到达指定位置并做好了战斗准备。3营由向导(还是那位老乡)带领，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涉过溥沱河，迅速逼近机场。赵崇德营长率11连隐蔽摸进机场并迅速实行战斗展开。10连进入机场后在向敌警卫部队接近时，被敌发觉，该连即以勇猛动作将敌警卫部队压制在掩蔽部内，11连在10连的掩护下果敢地扑向敌机群，将准备好的手榴弹一捆捆地塞进敌机肚子里，一架架飞机顿时爆炸起火。敌警卫部队遭我火力封锁后，一面依托工事向我还击，一面纠集兵员向我反扑，我指战员与日军在机群间展开肉搏。激战中，赵崇德营长为掩护战友光荣牺牲。 此时，整个机场已被浓烟和烈火所笼罩。驻守阳明堡的敌人闻讯出动，赶来增援。看到敌机已被击毁，任务已经完成，我即按预定方案发出撤退信号。在1营和团迫击炮连的掩护、支援下，3营迅速撤出战斗，涉过溥沱河而回。 从进入机场到战斗结束，整个袭击过程用了不到1个小时，干脆利落地将24架敌机全部击毁，并毙伤日军替卫部队100余人。战斗中我伤亡30余人，特别是3营营长赵崇德同志不幸牺牲，令全团上下哀痛不已。 战后，我和副团长汪乃贵用电台将战斗经过向朱德总司令、彭德怀副总司令、刘伯承师长、张浩政治委员作了报告。 后来听说，朱总司令接到报告后非常高兴。他向当地群众宣布了这个消息，并请群众和他一起算了一笔账:一架飞机值多少钱?这些钱能买多少小米?这些小米又能让多少人吃一年?账一算完，群众热烈鼓掌，欢呼我军取得了又一次重大胜利! 刘伯承师长、张浩政治委员看到电报，连声称赞: “769团打得漂亮”。刘师长还对这次战斗的经验及不足进行了总结。 阳明堡战斗胜利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太行山。当地群众编了一首歌谣传唱: 万里长城万里长， 雁门关下古战场， 阳明堡里一把火， 鬼子飞机一扫光! 那些对日寇“闻风四十里，枪响一百三”的国民党官员，根本不相信八路军能打掉日军的飞机。后来经过国民党飞机到阳明堡进行侦察，清楚地看到机场上一堆堆等待清理的飞机残骸，这才使他们不得不对八路军刮目相看。蒋介石还给我军发了嘉奖令，给我团发了奖金。 对于这样一次能够提高全国军民抗日信心和勇气的战斗，国民党在他们控制的报纸上，只在战事版的一角作了简短报道: 南京20日电:我军在晋北突袭阳明堡并炸毁敌机24架之消息，此间关系方面亦接得消息，业经证实云。 与国民党政府的宣传态度截然不同的是，在忻口前线正面作战的官兵，因饱受日军飞机轰炸之害(在日军飞机的狂轰滥炸下，每天有1个团的官兵阵亡)，对日军飞机恨得咬牙切齿。20日一早，忻口阵地上空突然没有了日军飞机的踪影，他们感到很纳闷，以为日军要耍什么花招。当听说是我们八路军袭击了日军机场，击毁了机场上的全部24架飞机，许多官兵激动地在阵地上相拥而泣，一些官兵兴奋地连连高呼:中华民族万岁!中华民族万岁! 在忻口前线指挥作战的国民党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忻口战役总指挥卫立煌，在阳明堡战斗之前一直承受着日军空袭的巨大压力。阳明堡战斗后，他致电周恩来副主席: “阳明堡烧了敌人24架飞机，是战争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我代表忻口正面作战的将士对八路军表示感谢!” 夜袭阳明堡日军机场，是我团在毛主席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方针指导下，贯彻执行刘师长独立自主、果断行事、抓住战机、主动歼敌的指示，树立敢打敢拼思想，充分发挥我军近战夜战的特长，从而以劣势装备打败优势装备敌人的一次胜利战斗。它继平型关大捷之后，又一次扣破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给全国人民以很大的鼓舞，提高了我党我军的声威，同时也为我们以后对日作战提供了丰富的经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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