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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策》3 秦策

 元亨技术 2022-05-04 发布于贵州

战国策

卷三·秦一

卫鞅亡魏入秦苏秦始将连横说秦惠王秦惠王谓寒泉子泠向谓秦王张仪说秦王张仪欲假秦兵以救魏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秦惠王前张仪之残樗里疾张仪欲以汉中与楚楚攻魏张仪谓秦王田莘之为陈轸说秦惠王张仪又恶陈轸于秦王陈轸去楚之秦

卫鞅亡魏入秦

卫鞅亡魏入秦,孝公以为相,封之于商,号曰“商君”。商君治秦,法令至行,公平无私,罚不讳强大,赏不私亲近,法及太子,黥劓(qíngyì)其傅。期年之后,道不拾遗,民不妄取,兵革大强,诸侯畏惧。然刻深寡恩,特以强服之耳。孝公行之八年,疾且不起,欲传商君,辞不受。

孝公已死,惠王代后,莅(lì到)政有顷,商君告归。人说惠王曰:“大臣太重者国危,左右太亲者身危。今秦妇人婴儿,皆言商君之法,莫言大王之法。是商君反为主,大王更为臣也。且夫商君,固大王仇雠也,愿大王图之。”

国学商君归还,惠王车裂之,而秦人不怜。

苏秦始将连横

苏秦始将连横说秦惠王曰:“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东有肴、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车骑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愿大王少留意,臣请奏其效!”

秦王曰:“寡人闻之: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罚,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顺者不可以烦大臣。今先生俨然不远千里而庭教之,愿以异日。”

苏秦曰:“臣固疑大王不能用也。昔者神农伐补遂,黄帝伐涿鹿而禽蚩尤,尧伐兜,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汤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纣,齐桓任战而伯天下。由此观之,恶有不战者乎?古者使车毂击驰,言语相结,天下为一,约中连横,兵革不藏;文士并饬,诸侯乱惑,万端俱起,不可胜理;科条既备,民多伪态;书策稠浊,百姓不足;上下相愁,民无所聊;明言章理,兵甲愈起;辩言伟服,攻战不息;繁称文辞,天下不治;舌獘耳聋,不见成功;行义约信,天下不亲。于是,乃废文任武,厚养死士,缀甲厉兵,效胜于战场。夫徒处而致利,安坐而广地,虽古五帝、三王、五伯、明主贤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势不能,故以战续之。宽则两军相攻,迫则杖戟相橦,然后可见大功。是故兵胜于外,义强于内;武立于上,民服于下。今欲并天下,凌万乘,诎敌国,制海内,子元元,臣诸侯,非兵不可。今之嗣主,忽于至道,皆惽于教,乱于治,迷于言,惑于语,沈于辩,溺于辞。以此论之,王固不能行也。”

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弊,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羸縢履蹻(缠着绑腿布,穿着草鞋。羸,通“累”,缠绕,困住。 縢,绑腿布。 履,践踏,穿鞋。 蹻jué,古代多指草鞋),负书担橐(tuó口袋),形容枯槁,面目黧(lí黑中带黄)黑,状有归色。归至家,妻不下纴(rèn绕线,纺织),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喟叹(kuìtàn因感慨而叹息)曰:“妻不以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诵之,简练以为揣、摩。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说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

于是乃摩燕乌集阙,见说赵王于华屋之下,抵掌而谈,赵王大悦,封为武安君,受相印。革车百乘,绵绣千纯,白壁百双,黄金万溢,以随其后,约从散横,以抑强秦。故苏秦相于赵而关不通。

当此之时,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皆欲决苏秦之策。不费斗粮,未烦一兵,未战一士,未绝一弦,未折一矢,诸侯相亲,贤于兄弟。夫贤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从。故曰:“式于政,不式于勇;式于廊庙之内,不式于四境之外。”当秦之隆,黄金万溢为用,转毂(gǔ车轮中心的圆木)连骑,炫熿(huáng古同“煌”,火光;古同“晃”,明亮)于道,山东之国从风而服,使赵大重。且夫苏秦特穷巷掘门,桑户棬枢之士耳。伏轼撙(zǔn裁减)衔,横历天下,廷说诸侯之王,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能伉(kàng抵御)。

将说楚王,路过洛阳。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谢。苏秦曰:“嫂何前倨而后卑也?”嫂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苏秦曰:“嗟乎!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

秦惠王谓寒泉子

秦惠王谓寒泉子曰:“苏秦欺寡人,欲以一人之智反覆东山之君,从以欺秦。赵固负其众,故先使苏秦以币帛约乎诸侯,诸侯不可一,犹连鸡之不能俱止于栖之明矣。寡人忿然含怒日久。吾欲使武安子起往喻意焉。”寒泉子曰:“不可。夫攻城堕邑,请使武安子;善我国家,使诸侯,请使客卿张仪。”秦惠王曰:“敬受命。”

泠向谓秦王

泠向谓秦王曰:“向欲以齐事王,使攻宋也。宋破,晋国危,安邑王之有也。燕、赵恶齐、秦之合,必割地以交于王矣,齐必重于王。则向之攻宋也,且以恐齐而重王,王何恶向之攻宋乎?向以王之明为先知之,故不言。”

张仪说秦王

张仪说秦王曰:“臣闻之,'弗知而言为不智,知而不言为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言不审亦当死。虽然,臣愿悉言所闻,大王裁其罪。

“臣闻,'天下阴燕阳魏,连荆固齐,收馀韩,成从,将西南以与秦为难。’臣窃笑之。世有'三亡’,而天下得之,其此之谓乎!臣闻之曰:'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今天下之府库不盈,囷仓空虚,悉其士民,张军数千百万,白刃在前,斧质在后,而皆去走不能死罪。其百姓不能死也,其上不能杀也。言赏则不与,言罚则不行,赏、罚不行,故民不死也。

“今秦出号令,而行赏、罚,不攻无攻相事也。出其父母怀衽之中,生未尝见寇也。闻战顿足徒裼,犯白刃,蹈煨炭,断死于前者比是也。夫断死与断生也不同,而民为之者是贵奋也。一可以胜十,十可以胜百,百可以胜千,千可以胜万,万可以胜天下矣。今秦地形断长续短,方数千里,名师数百万。秦之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与天下,天下不足兼而有也。是知秦战未尝不胜,攻未尝不取,所当未尝不破也。开地数千里,此甚大功也。然而甲兵顿,士民病,蓄积索,田畴荒,囷仓虚,四邻诸侯不服,伯王之名不成,此无异故,谋臣皆不尽其忠也。

“臣敢言往昔,昔者,齐南破荆,中破宋,西服秦,北破燕,中使韩、魏之君,地广而兵强,战胜攻取,诏令天下,济清河浊足以为限,长城钜坊足以为塞。齐五战之国也,一战不胜而无齐。故由此观之,夫战者万乘之存亡也。且臣闻之曰:'削柱掘根,无与祸邻,祸乃不存。’秦与荆人战,大破荆,袭郢,取洞庭、五都、江南。荆王亡奔走,东伏于陈。当是之时,随荆以兵,则荆可举。举荆则其民足贪也,地足利也。东以强齐、燕,中陵三晋。然则是一举而伯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与荆人和,今荆人收亡国,聚散民,立社主,置宗庙,令帅天下西面以与秦为难,此固已无伯王之道一矣。天下有比志而军华下,大王以诈破之,兵至梁郭,围梁数旬,则梁可拔,拔则魏可举,举魏则荆、赵之志绝,荆、赵之志绝则赵危,赵危而荆孤,东以强齐、燕,中陵三晋。然则是一举而伯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与魏氏和,令魏氏收亡国,聚散民,立社主,置宗庙,此固已无伯王之道二矣。前者穰侯之治秦也,用一国之兵,而欲以成两国之功。是故兵终身暴灵于外,士民潞病于内,伯王之名不成,此固已无伯王之道三矣。赵氏中央之国也,杂民之所居也,其民轻而难用,号令不治,赏罚不信,地形不便,上非能尽其民力,彼固亡国之形也,而不忧民氓,悉其士民,军于长平之下,以争韩之上党。大王以诈破之,拔武安。当是时,赵氏上下不相亲也,贵贱不相信。然则是邯郸不守,拔邯郸,完河间,引军而去,西攻修武,逾羊肠,降代、上党。代三十六县,上党十七县,不用一领甲,不苦一民,皆秦之有也。代、上党不战而已为秦矣,东阳、河外不战而已反为齐矣,中、呼池以北不战而已为燕矣。然则是举赵则韩必亡,韩亡则荆、魏不能独立,荆、魏不能独立,则是一举而坏韩、蠹魏、挟荆,以东弱齐、燕,决白马之口以流魏氏。一举而三晋亡,从者败。大王拱手以须,天下遍随而伏,伯王之名可成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与赵氏为和。

“以大王之明,秦兵之强,伯王之业地,尊不可得,乃取欺于亡国,是谋臣之拙也。且夫赵当亡不亡,秦当伯不伯,天下固量秦之谋臣一矣。乃复悉卒乃攻邯郸,不能拔也,弃甲、兵、怒,战栗而却,天下固量秦力二矣。军乃引退,并于李下,大王又并军而致与战,非能厚胜之也,又交罢却,天下固量秦力三矣。内者量吾谋臣,外者极吾兵力。由是观之,臣以天下之从岂其难矣?内者吾甲兵顿,士民病,蓄积索,田畴荒,囷仓虚;外者天下比志甚固。愿大王有以虑之也。

“且臣闻之:'战战栗栗,日慎一日,苟慎其道,天下可有也。’何以知其然也?昔者,纣为天子,帅天下将甲百万,左饮于淇谷,右饮于洹水,淇水竭,而洹水不流,以与周武为难。武王将素甲三千,领战一日,破纣之国,禽其身,据其地,而有其民,天下莫不伤。智伯帅三国之众,以攻赵襄主于晋阳,决水灌之,三年,城且拔矣。襄主错龟、数策占兆,以视利害:何国可降?而使张孟谈。于是潜行而出,反智伯之约,得两国之众,以攻智伯之国,禽其身,以成襄子之功。今秦地断长续短,方数千里,名师数百万。秦国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与天下,天下可兼而有也。

“臣昧死望见大王,言所以即举天下之从,举赵亡韩,臣荆、魏,亲齐、燕,以成伯王之名,朝四邻诸侯之道。大王试听其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伯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于国,以主为谋不忠者。”

张仪欲假秦兵以救魏

张仪欲假秦兵以救魏。左成谓甘茂曰:“子不予之。魏不反秦兵,张子不反秦;魏若反秦兵,张子得志于魏,不敢反于秦矣。张子不去秦,张子必高子。”

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秦惠王前

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秦惠王前。司马错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王曰:“请闻其说。”

对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塞轘(huàn)辕、缑(gōu)氏之口,当屯留之道,魏绝南阳,楚临南郑,秦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诛周主之罪,侵楚、魏之地。周自知不救,九鼎宝器必出。据九鼎,桉图籍,挟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今夫蜀,西辟之国,而戎狄之长也,弊兵劳众,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市朝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狄,去王业远矣。”

司马错曰:“不然,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今王之地小民贫,故臣愿从事于易。夫蜀、西辟之国也,而戎狄之长也,而有桀、纣之乱;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也。取其地,足以广国也;得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以服矣。故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诸侯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两附,而又有禁暴正乱之名。今攻韩,劫天子。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之所不欲,危。臣请谒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齐,韩、周之与国也。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则必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不能禁。此臣所谓'危’,不如伐蜀之完也。”

惠王曰:“善!寡人听子。”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蜀主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蜀既属,秦益强富厚,轻诸侯。

张仪之残樗里疾

张仪之残樗里疾也,重而使之楚,因令楚王为之请相于秦。张子谓秦王曰:“重樗里疾而使之者,将以为国交也。今身在楚,楚王因为请相于秦。臣闻其言曰:'王欲穷仪于秦乎?臣请助王。’楚王以为然,故为请相也。今王诚听之,彼必以国事楚王。”秦王大怒,樗里疾出走。

张仪欲以汉中与楚

张仪欲以汉中与楚,请秦王曰:“有汉中,蠹。种树不处者,人必害之;家有不宜之财,则伤本。汉中南边为楚利,此国累也。”甘茂谓王曰:“地大者,固多忧乎?天下有变,王割汉中以为和楚,楚必畔天下而与王。王今以汉中与楚,即天下有变,王何以市楚也?”

楚攻魏张仪谓秦王

楚攻魏,张仪谓秦王曰:“不如与魏,以劲之。魏战胜,复听于秦,必入西河之外;不胜,魏不能守,王必取之。”

王用仪言,取皮氏,卒万人,车百乘,以与魏。犀首战胜威王,魏兵罢弊,恐畏秦,果献西河之外。

田莘之为陈轸(zhěn)说秦惠王

田莘之为陈轸说秦惠王曰:“臣恐王之如郭君。夫晋献公欲伐郭,而惮舟之侨存。荀息曰:'《周书》有言:“美女破舌”。’乃遗之女乐,以乱其政。舟之侨谏而不听,遂去。因而伐郭,遂破之。又欲伐虞,而惮宫之奇存。荀息曰:'《周书》有言:“美男破老”。’乃遗之美男,教之恶宫之奇。宫之奇以谏而不听,遂亡。因而伐虞,遂取之。今秦自以为王,能害王者之国者,楚也。楚智横君之善用兵与陈轸之智,故骄张仪以五国。来,必恶是二人。愿王勿听也。”张仪果来辞,因言轸也。王怒而不听。

张仪又恶陈轸(zhěn)于秦王

张仪又恶陈轸于秦王曰:“轸驰楚、秦之间,今楚不加善秦而善轸,然则是轸自为而不为国也。且轸欲去秦而之楚,王何不听乎?”

王谓陈轸曰:“吾闻子欲去秦而之楚,信乎?”陈轸曰:“然。”王曰:“仪之言果信也。”曰:“非独仪知之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曰孝己爱其亲,天下欲以为子;子胥忠乎其君,天下欲以为臣。卖仆妾售乎闾巷者,良仆妾也;出妇嫁乡曲者,良妇也。吾不忠于君,楚亦何以轸为忠乎?忠且见弃,吾不之楚,何适乎?”秦王曰:“善。”乃必之也。

陈轸(zhěn)去楚之秦

陈轸去楚之秦。张仪谓秦王曰:“陈轸为王臣,常以国情输楚。仪不能与从事,愿王逐之。即复之楚,愿王杀之。”王曰:“轸安敢之楚也!”

王召陈轸告之曰:“吾能听子言,子欲何之?请为子车约。”对曰:“臣愿之楚。”王曰:“仪以子为之楚,吾又自知子之楚。子非楚,且安之也?”轸曰:“臣出,必故之楚,以顺王与仪之策,而明臣之楚与不也。楚人有两妻者,人誂(tiǎo挑逗)其长者,詈之;誂其少者,少者许之。居无几何,有两妻者死。客谓誂者曰:'汝取长者乎。少者乎?’'取长者。’客曰:'长者詈汝,少者和汝,汝何为取长者?’曰:'居彼人之所,则欲其许我也;今为我妻,则欲其为我詈人也。’今楚王明主也,而昭阳贤相也。轸为人臣,而常以国输楚王,王必不留臣,昭阳将不与臣从事矣。以此明臣之楚与不。”

轸出张仪入,问王曰:“陈轸果安之?”王曰:“夫轸天下之辩士也,孰视寡人曰:'轸必之楚。’寡人遂无奈何也。寡人因问曰:'子必之楚也,则仪之言果信矣。’轸曰:'非独仪之言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昔者,子胥忠其君,天下皆欲以为臣;孝己爱其亲,天下皆欲以为子。故卖仆妾不出里巷而取者,良仆妾也;出妇嫁于乡里者,善妇也。臣不忠于王,楚何以轸为?忠尚见弃,轸不之楚,而何之乎?’”王以为然,遂善待之。

卷四·秦二

齐助楚攻秦楚绝齐齐举兵伐楚秦惠王死公孙衍欲穷张仪义渠君之魏医扁鹊见秦武王秦武王谓甘茂宜阳之役冯章谓秦王甘茂攻宜阳宜阳未得宜阳之役楚畔秦而合于韩秦王谓甘茂甘茂亡秦且之齐甘茂相秦甘茂约秦魏而攻楚陉山之事秦宣太后爱魏丑夫

齐助楚攻秦

齐助楚攻秦,取曲沃。其后,秦欲伐齐,齐、楚之交善,惠王患之,谓张仪曰:“吾欲伐齐,齐、楚方欢,子为寡人虑之,奈何?”张仪曰:“王其为臣约车并币,臣请试之。”

张仪南见楚王,曰:“弊邑之王所说甚者无大大王,唯仪之所甚愿为臣者亦无大大王;弊邑之王所甚憎者亦无先齐王,唯仪之甚憎者亦无大齐王。今齐王之罪,其于弊邑之王甚厚。弊邑欲伐之,而大国与之欢,是以弊邑之王不得事令,而仪不得为臣也。大王苟能闭关绝齐,臣请使秦王献商、於之地,方六百里。若此,齐必弱,齐弱则必为王役矣。则是北弱齐,西德于秦,而私商、於之地以为利也,则此一计而三利俱至。”

楚王大说,宣言之于朝廷,曰:“不求之不穀得商、於之田,方六百里。”群臣闻见者毕贺。陈轸后见,独不贺。楚王曰:“不穀不烦一兵,不伤一人,而得商、於之地,六百里,寡人自以为智矣。诸士大夫皆贺,子独不贺,何也?”陈轸对曰:“臣见商於之地不可得,而患必至也,故不敢妄贺。”王曰:“何也?”对曰:“夫秦所以重王者,以王有齐也。今地未可得,而齐先绝,是楚孤也,秦又何重孤国?且先出地绝齐,秦计必弗为也;先绝齐后责地,且必受欺于张仪。受欺于张仪,王必惋之。是西生秦患,北绝齐交,则两国兵必至矣。”楚王不听,曰:“吾事善矣,子其弭口无言,以待吾事。”楚王使人绝齐。使者未来,又重绝之。

张仪反,秦使人使齐。齐、秦之交阴合。楚因使一将军受地于秦。张仪至,称病不朝。楚王曰:“张子以寡人不绝齐乎?”乃使勇士往詈齐王。张仪知楚绝齐也,乃出见使者,曰:“从某至某广从六里。”使者曰:“臣闻六百里,不闻六里。”仪曰:“仪固以小人,安得六百里?”

使者反报楚王,楚王大怒,欲兴师伐秦。陈轸曰:“臣可以言乎?”王曰:“可矣。”轸曰:“伐秦非计也。王不如因而赂之一名都,与之伐齐。是我亡于秦,而取偿于齐也,楚国不尚全事?王今已绝齐,而责欺于秦,是吾合齐、秦之交也,固必大伤。”

楚王不听,遂举兵伐秦。秦与齐合,韩氏从之,楚兵大败于杜陵。

故楚之土壤、士民非削弱,仅以救亡者,计失于陈轸,过听于张仪。

楚绝齐齐举兵伐楚

楚绝齐,齐举兵伐楚。陈轸谓楚王曰:“王不如以地东解于齐,西讲于秦。”

楚王使陈轸之秦。秦王谓轸曰:“子秦人也,寡人与子故也。寡人不佞,不能亲国事也,故子弃寡人事楚王。今齐、楚相伐,或谓救之便,或谓救之不便,子独不可以忠为子主计,以其余为寡人乎?”陈轸曰:“王独不闻吴人之游楚者乎?楚王甚爱之,病,故使人问之曰:'诚病乎?意亦思乎?’左右曰:'臣不知其思与不思,诚思则将吴吟。’今轸将为王'吴吟’。王不闻管与之说乎?有两虎诤人而斗者,管庄子将刺之,管与止之曰:'虎者戾虫;人者甘饵也。今两虎诤人而斗,小者必死,大者必伤,子待伤虎而刺之,则是一举而兼两虎也。无刺一虎之劳,而有刺两虎之名。’齐、楚今战,战必败。败,王起兵救之,有救齐之利,而无伐楚之害。”

计听知覆逆者,唯王可也。计者,事之本也;听者,存亡之机。计失而听过,能有国者寡也。故曰:“计有一二者难悖也,听无失本末者难惑。”

秦惠王死公孙衍欲穷张仪

国学秦惠王死,公孙衍欲穷张仪。李雠谓公孙衍曰:“不如召甘茂于魏,召公孙显于韩,起樗里子于国。三人者,皆张仪之雠也,公用之,则诸侯必见张仪之无秦矣。”

义渠君之魏

义渠君之魏,公孙衍谓义渠君曰:“道远,臣不得复过矣,请谒事情。”义渠君曰:“愿闻之。”对曰:“中国无事于秦,则秦且烧焫获君之国;中国为有事于秦,则秦且轻使重币而事君之国也。”义渠君曰:“谨闻令。”

居无几何,五国伐秦。陈轸谓秦王曰:“义渠君者,蛮夷之贤君,王不如赂之,以抚其心。”秦王曰:“善。”因以文绣千匹,好女百人,遗义渠君。义渠君致群臣而谋曰:“此乃公孙衍之所谓也。”因起兵袭秦,大败秦人于李帛之下。

医扁鹊见秦武王

医扁妾见秦武王,武王示之病。扁鹊请除。左右曰:“君之病在耳之前,目之下,除之未必已也,将使耳不聪,目不明。”君以告扁鹊。扁鹊怒而投其石,“君与知之者谋之,而与不知者败之。使此知秦国之政也,则君一举而亡国矣。”3ad87国6f8s6学gf98s网6g8a9

秦武王谓甘茂

秦武王谓甘茂曰:“寡人欲车通三川以窥周室,而寡人死不朽乎。”甘茂对曰:“请之魏,约伐韩。”王令向寿辅行。

甘茂至魏,谓向寿:“子归告王曰:'魏听臣矣,然愿王勿攻也。’事成尽以为子功。”向寿归以告王。王迎甘茂于息壤。

甘茂至,王问其故,对曰:“宜阳大县也,上党、南阳积之久矣,名为县,其实郡也。今王倍数险,行千里而攻之,难矣。臣闻张仪西并巴、蜀之地,北取西河之外,南取上庸,天下不以为多张仪,而贤先王。魏文侯令乐羊将,攻中山,三年而拔之。乐羊反,而语功。文侯示之谤书一箧,乐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主君之力也。’今臣羁旅之臣也,樗里疾、公孙衍二人者,挟韩而议,王必听之。是王欺魏,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昔者,曾子处费,费人有与曾子同名族者而杀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参杀人。’曾子之母曰:'吾者不杀人。’织自若。有顷焉,人又曰:'曾参杀人。’其母尚织自若也。顷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惧,投杼逾墙而走。夫以曾参之贤与母之信也,而三人疑之,则慈母不能信也。今臣贤不及曾子,而王之信臣又未若曾子之母也。疑臣者不适三人,臣恐王为臣之投杼也。”王曰:“寡人不听也,请与子盟。”于是与之盟于息壤。

果攻宜阳,五月而不能拔也。樗里疾、公孙衍二人在,争之王。王将听之,召甘茂而告之。甘茂对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因悉起兵,复使甘茂攻之,遂拔宜阳。

宜阳之役冯章谓秦王

宜阳之役,冯章谓秦王曰:“不拔宜阳,韩、楚乘吾弊,国必危矣。不如许楚汉中以欢之。楚欢而不进,韩必孤,无奈秦何矣。”王曰:“善。”果使冯章许楚汉中,而拔宜阳。楚王以其言责汉中于冯章,冯章谓秦王曰:“王遂亡臣,固谓楚王曰:'寡人固无地而许楚王。’”

甘茂攻宜阳

甘茂攻宜阳,三鼓之而卒不上。秦之右将有尉对曰:“公不论兵,必大困。”甘茂曰:“我羁旅而得相秦者,我以宜阳饵王。今攻宜阳而不拔,公孙衍、樗里疾挫我于内,而公中以韩穷我于外,是无伐之日已!请明日鼓之,而不可下,因以宜阳之郭为墓。”于是出私金以益公赏。明日鼓之,宜阳拔。

宜阳未得

国学宜阳未得,秦死伤者众,甘茂欲息兵。左陈谓甘茂曰:“公内攻于樗(chū)里疾、公孙衍,而外与韩侈为怨,今公用兵无功,公必穷矣。公不如进兵攻宜阳,宜阳拔,则公之功多矣。是樗里疾、公孙衍无事也,秦众尽怨之深矣。”

宜阳之役楚畔秦而合于韩

宜阳之役,楚畔秦而合于韩。秦王惧。甘茂曰:“楚虽合韩,不为韩氏先战,韩亦恐战而楚有变其后。韩、楚必相御也。楚言与韩,而不馀怨于秦,臣是以知其御也。”

秦王谓甘茂

秦王谓甘茂曰:“楚客来使者多健,与寡人争辞,寡人数穷焉,为之奈何?”甘茂对曰:“王勿患也,其健者来使者,则王勿听其事,其需弱者来使,则王必听之。然则需弱者用,而健者不用矣,王因而制之。”

甘茂亡秦且之齐

甘茂亡秦,且之齐,出关遇苏子,曰:“君闻夫江上之处女乎?”苏子曰:“不闻。”曰:“夫江上之处女,有家贫而无烛者,处女相与语,欲去之。家贫无烛者将去矣,谓处女曰:'妾以无烛,故常先至,扫室布席。何爱余明之照四壁者?幸以赐妾,何妨与处女?妾自以有益于处女,何为去我?’处女相与语以为然,而留之。今臣不肖,弃遂于秦而出关,愿为足下扫室布席,幸无我遂也。”苏子曰:“善。请重公于齐。”

乃西说秦王曰:“甘茂贤人,非恒士也;其居秦,累世重矣。自殽塞、谿谷,地形险易,尽知之。彼若以齐约韩、魏,反以谋秦,是非秦之利也。”秦王曰:“然则奈何?”苏代曰:“不如重其贽、厚其禄以迎之。彼来,则置之槐谷,终身勿出,天下何从图秦?”秦王曰:“善。”与之上卿,以相迎之齐。甘茂辞不往。

苏秦伪谓王曰:“甘茂贤人也,今秦与之上卿,以相迎之;茂德王之赐,故不往,愿为王臣。今王何以礼之?王若不留,必不德王。彼以甘茂之贤,得擅用强秦之众,则难图也。”齐王曰:“善。”赐之上卿命而处之。

甘茂相秦

甘茂相秦,秦王爱公孙衍,与之间有所立,因自谓之曰:“寡人且相子。”甘茂之吏道而闻之,以告甘茂。甘茂因入见王,曰:“王得贤相,敢再拜贺。”王曰:“寡人托国于子,焉更得贤相?”对曰:“王且相犀首。”王曰:“子焉闻之?”对曰:“犀首告臣。”王怒于犀首之泄也,乃逐之。

甘茂约秦魏而攻楚

甘茂约秦、魏而攻楚,楚之相秦者屈盖为楚和于秦。秦启关而听楚使。甘茂谓秦王曰:“怵于楚,而不使魏制和,楚必曰:'秦鬻魏’。不悦而合于楚。楚、魏为一,国恐伤矣。王不如使魏制和,魏制和,必悦。王不恶于魏,则'寄地’必多矣。”

陉(xíng )山之事

学陉山之事,赵且与秦伐齐,齐惧。令田章以阳武合于赵,而以顺子为质。赵王喜,乃案兵告于秦曰:“齐以阳武赐弊邑,而纳顺子欲以解伐。敢告下吏。”

秦王使公子他之赵,谓赵王曰:“齐与大国救魏而倍约,不可信。恃大国不义。以告弊邑,而赐之二社之地,以奉祭祀。今又案兵,且欲合齐而受其地,非使臣之所知也。请益甲四万,大国裁之。”

苏代谓齐献书穰(ráng )侯曰:“臣闻往来之者言曰:'秦且益赵甲四万人以伐齐。’臣窃必之弊邑之王曰:'秦王明而熟于计,穰侯智而习于事,必不益赵甲四万人以伐齐。是何也?夫三晋相结,秦之深雠也。三晋百背秦,百欺秦,不为不信,不为无行。今破齐以肥赵;赵,秦之深雠,不利于秦。一也。秦之谋者必曰:'破齐弊晋,而后制晋、楚之胜。’夫齐,罢国也,以天下击之,譬犹以千钧之弩溃痈也,秦王安能制晋、楚哉?二也。秦少出兵,则晋、楚不信;多出兵,则晋、楚为制于秦。齐恐,则必不走于秦,且走晋、楚。三也。齐割地以实晋、楚,则晋、楚安;齐举兵而为之顿剑,则秦反受兵。四也。是晋、楚以秦破齐,以齐破秦,何晋、楚之智而齐、秦之愚?五也。秦得安邑,善齐以安之,亦必无患矣。秦有安邑,则韩、魏必无上党哉。夫取三晋之肠胃与出兵而惧其不反也,孰利?故臣窃必之弊邑之王曰:'秦王明而熟于计,穰侯智而习于事,必不益赵甲四万以伐齐矣。’”

秦宣太后爱魏丑夫

秦宣太后爱魏丑夫。太后病将死,出令曰:“为我葬,必以魏子为殉。”魏子患之。庸芮为魏子说太后曰:“以死者为有知乎?”太后曰:“无知也。”曰:“若太后之神灵明知死者之无知矣,何为空以生所爱葬于无知之死人哉?若死者有知,先王积怒之日久矣。太后救过不赡,何暇乃私魏丑夫乎?”太后曰:“善。”乃止。

卷五·秦三

薛公为魏谓魏冉秦客卿造谓穰侯魏谓魏冉谓魏冉曰和不成谓穰侯谓魏冉曰楚破秦五国罢成睾范子因王稽入秦范睢至秦范睢曰臣居山东应侯谓昭王秦攻韩围陉应侯曰郑人谓玉未理者璞天下之士合从相聚于赵谓应侯曰君禽马服乎应侯失韩之汝南秦攻邯郸蔡泽见逐于赵

薛公为魏谓魏冉

薛公为魏谓魏冉曰:“文闻秦王欲以吕礼收齐以济天下,君必轻矣。齐、秦相聚,以临三晋,礼必并相之,是君收齐以重吕礼也。齐免于天下之兵,其仇君必深。君不如劝秦王令弊邑卒攻齐之事,齐破,文请以所得封君。齐破晋强,秦王畏晋之强也,必重君以取晋。齐予晋弊邑,而不能支秦,晋必重君以事秦。是君破齐以为功,操晋以为重也。破齐定封,而秦、晋皆重君;若齐不破,吕礼复用,子必大穷矣。”

秦客卿造谓穰侯

秦客卿造谓穰侯曰:“秦封君以陶,藉君天下数年矣。攻齐之事成,陶为万乘,长小国,率以朝天子,天下必听,五伯之事也;攻齐不成,陶为邻恤,而莫之据也。故攻齐之于陶也,存亡之机也。

君欲成之,何不使人谓燕相国曰:'圣人不能为时,时至而弗失。舜虽贤,不遇尧也不得为天子。汤、武虽贤,不当桀、纣不王。故以舜、汤、武之贤,不遭时不得帝王。令攻齐,此君之大时也已。因天下之力,伐仇国之齐,报惠王之耻,成昭王之功,除万世之害,此燕之长利,而君之大名也。《书》云:“树德莫若滋,除害莫如尽。”吴不亡越,越故亡吴;齐不亡燕,燕故亡齐。齐亡于燕,吴亡于越,此除疾不尽也。以非此时也成君之功,除君之害,秦卒有他事而从齐,齐、赵合,其仇君必深矣。挟君之仇以诛于燕,后虽悔之,不可得也矣。君悉燕兵而疾僭之,天下之从君也,若报父子之仇。诚能亡齐,封君于河南,为万乘,达途于中国,南与陶为邻,世世无患。愿君之专志于攻齐,而无他虑也。’”

魏谓魏冉

魏谓魏冉曰:“公闻东方之语乎?”曰:“弗闻也。”曰:“辛张阳毋泽说魏王、薛公、公叔也,曰:'臣战载主契国以与王约,必无患矣。若有败之者,臣请挈领。然而臣有患也。夫楚王之以其臣请挈领然而臣有患也。夫楚王之以其国依冉也,而事臣之主,此臣之甚患也。’今公东而因言于楚,是令张仪之言为禹,而务败公之事也。公不如反公国,德楚而观薛公之为公也;观三国之所求于秦而不能得者,请以号三国以自信也;观张仪与泽之所不能得于薛公者也,而公请之。以自重也。”

谓魏冉曰和不成

谓魏冉曰:“和不成,兵必出。白起者且复将。战胜,必穷公;不胜,必事赵。从公,公又轻。公不若毋多则疾到。”

谓穰侯

谓穰侯曰:“为君虑封,若于除。宋罪重,齐怒须,残伐乱宋德强齐,定身封。此亦百世之时也已。”

谓魏冉曰楚破秦

谓魏冉曰:“楚破,秦不能与齐县衡矣。秦三世积节于韩、魏,而齐之德新加与。齐秦交争,韩、魏东听,则秦伐矣。齐有东国之地方千里。楚苞九夷又方千里,南有符离之塞,北有甘鱼之口,权县宋、卫,宋、卫乃当阿、甄耳。利有千里者二,富擅越隶,秦乌能与齐县衡?韩、魏支分方城膏腴之地以薄郑,兵休复起,足以伤秦,不必待齐。”

五国罢成睾

五国罢成睾,秦王欲为成阳君求相韩、魏,韩、魏弗听。秦太后为魏冉谓秦王曰:“成阳君以王之故,穷而居于齐,今王见其达收之,亦能翕其心乎?”王曰:“未也。”太后曰:“穷而不收,达而报之,恐不为王用。且收成阳君,失韩、魏之道也。”

范子因王稽入秦

范子因王稽入秦,献书昭王曰:“臣闻明主莅正,有功者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官;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故不能者不敢当其职焉,能者亦不得蔽隐。使以臣之言为可,则行而益利其道;若将弗行,则久留臣无为也。

语曰:'人主赏所爱而罚所恶;明主则不然,赏必加于有功,刑必断于有罪。’今臣之胸不足以当椹质,要不足以待斧钺,岂敢以疑事尝试于王乎?虽以臣为贱而轻辱臣,独不重任臣者后无反覆于王前耶?

“臣闻周有砥厄,宋有结绿,梁有悬黎,楚有和璞,此四宝者,工之所失也,而为天下名器。然则圣王之所弃者,独不足以厚国家乎?臣闻善厚家者,取之于国;善厚国者,取之于诸侯。天下有明主,则诸侯不得擅厚矣。是何故也?为其凋荣也。良医知病人之死生,圣主明于成败之事,利则行之,害则舍之,疑则少尝之,虽尧、舜、禹、汤复生,弗能攻已。

“语之至者,臣不敢载之于书;其浅者又不足听也。意者臣愚而不阖于王心耶?已其言臣者将贱而不足听耶?非若是也,则臣之志,愿少赐游观之间,望见足下而入之。”“书上,秦王说之,因谢王稽说,使人持车召之。

范睢(suī )至秦

范睢至秦,王庭迎。谓范睢曰:“寡人宜以身受令久矣,今者义渠之事急,寡人日自请太后;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以身受命。躬窃闵然不敏。”敬执宾主之礼,范睢辞让。是日见范睢,见者无不变色易容者。

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秦王跪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曰:“唯唯。”有间,秦王复请。范睢曰:“唯唯。”若是者三。秦王跽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范睢谢曰:“非敢然也。臣闻始时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于渭阳之滨耳,若是者交疏也。已,一说而立为太师,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于吕尚,卒擅天下,而身立为帝王。即使文王疏吕望而弗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也。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之事,处人骨肉之间,愿以陈臣之陋忠,而未知王心也,所以王三问而不对者是也。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然臣弗敢畏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不足以为臣耻。五帝之圣而死,三王之仁而死,五伯之贤而死,乌获之力而死,奔、育之勇焉而死。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处必然之势。可以少有补于秦,此臣之所大愿也,臣何患乎?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夜行而昼伏,至于蓤水,无以饵其口,坐行蒲服,乞食于吴市,卒兴吴国,阖庐为霸。使臣得进谋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终身不复见,是臣说之行也,臣何忧乎?箕子、接舆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无益于殷、楚。使臣得同行于箕子、接舆,漆身可以补所贤之主,是臣之大荣也,臣又何耻乎?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后,天下见臣尽忠而身蹶也,是以杜口裹足莫肯即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保傅之手;终身闇惑,无与照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穷辱之事、死亡之患,臣弗敢畏也。臣死而秦治,贤于生也。”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国僻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庙也。寡人得受命于先生,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先生奈何而言若此?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范睢再拜,秦王亦再拜。

范睢曰:“大王之国,北有甘泉、谷口,南带泾、渭,右陇、蜀,左关、阪,战车千乘,奋击百万,以秦卒之勇,车骑之多,以当诸侯,譬若驰韩卢而逐蹇兔也,霸王之业可致。今反闭而不敢窥兵于山东者,是穰侯为国谋不忠,而大王之计有所失也。”王曰:“愿闻所失计。”睢曰:“大王越韩、魏而攻强齐,非计也。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多之则害于秦。臣意王之计,欲少出师,而悉韩、魏之兵则不义矣。今见与国之不可亲,越人之国而攻,可乎?疏于计矣。昔者齐人伐楚,战胜,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肤寸之地无得者,岂齐之欲地哉?形弗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露,君臣之不亲,举兵而伐之,主辱军破,为天下笑。所以然者,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此所谓'藉贼兵而赍盗食’也。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今舍此而远攻,不亦缪乎?且昔者,中山之地方五百里,赵独擅之,功成、名立、利附,则天下莫能害。今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若欲霸,必亲中国而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赵强则楚附,楚强则赵附,楚、赵附则齐必惧,惧,必卑辞重弊以事秦,齐附,而韩、魏可虚也。”王曰:“寡人欲亲魏;魏多变之国也,寡人不能亲。请问亲魏奈何?”范睢曰:“卑辞重币以事之;不可,削地而赂之;不可,举兵而伐之。”于是举兵而攻邢丘,邢丘拔,而魏请附。

曰:“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秦之有韩,若木之有蠹,人之病心腹。天下有变,为秦害者,莫大于韩,王不如收韩。”王曰:“寡人欲收韩,不听,为之奈何?”范睢曰:“举兵而攻荥阳,则成睾之路不通;北斩太行之道,则上党之兵不下。一举而攻荥阳则其国断而为三。魏、韩见必亡,焉得不听?韩听,而霸事可成也。”王曰:“善。”

范睢曰臣居山东

范睢曰:“臣居山东,闻齐之内有田单,不闻其王;闻秦之有太后、穰侯、泾阳、华阳,不闻其有王。夫擅国之谓王,能专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威之谓王。今太后擅行不顾,穰侯出使不报,泾阳、华阳击断无讳。四贵备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为此四者下,下乃所谓无王已。然则权焉得不倾,而令焉得从王出乎?

“臣闻善为国者,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权。穰侯使者操王之重,决裂诸侯,剖符于天下,征敌伐国,莫敢不听;战胜攻取,则利归于陶,国弊御于诸侯;战败则怨结于百姓,而祸归社稷。《诗》曰:'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齿管齐之权,缩闵王之筋,县之庙梁,宿昔而死。李兑用赵,减食主父,百日而饿死。今秦太后、穰侯用事,高陵、泾阳佐之,卒无秦王。此亦淖齿、李兑之类已。臣今见王独立于庙朝矣。且臣将恐后世之有秦国者非王之子孙也。”

秦王惧,于是乃废太后,逐穰侯,出高陵,走泾阳于关外。昭王谓范睢曰:“昔者齐公得管仲,时以为仲父,今吾得子,亦以为父。”

应侯谓昭王

应侯谓昭王曰:“亦闻恒思有神丛与?恒思有悍少年,请与丛博,曰:'吾胜丛,丛籍我神三日;不胜丛,丛困我。’乃左手为丛投,右手自为投。胜丛。丛籍其神三日丛往求之,遂弗归。五日而丛枯,七日而丛亡。今国者王之丛,势者王之神,籍人以此,得无危乎?臣未尝闻指大于臂,臂大于股。若有此,则病必甚矣。百人舆瓢而趋,不如一人持而走疾。百人诚舆瓢,瓢必裂。今秦国,华阳用之,穰侯用之,太后用之,王亦用之。不称瓢为器则已已,称瓢为器,国必裂矣。

“臣闻之也,'木实繁者枝必披,枝之披者伤其心,都大者危其国,臣强者危其主。’其令邑中自斗食以上,至尉、内史及王左右,有非相国之人者乎?国无事则已,国有事臣必闻见王独立于庭也。臣窃为王恐,恐万世之后有国者非王之子孙也。

“臣闻古之善为政也,其威内扶,其辅外布,四治政不乱不逆,使者直道而行,不敢为非。今太后使者分裂诸侯。而符布天下,操大国之势,强征兵,伐诸侯。战胜攻取,利尽归于陶,国之币帛竭入太后之家,竟内之利,分移华阳。古之所谓危主灭国之道必从此起。三贵竭国以自安,然则令何得从王出,权何得毋分?是我王果处三分之一也。”

秦攻韩围陉

秦攻韩围陉,范睢谓秦昭王曰:“有攻人者,有攻地者。穰侯十攻魏而不得伤者,非秦弱而魏强也,其所攻者地也。地者人主所甚爱也,人主者,人臣之所乐为死也。攻人主之所爱,与乐死者斗,故十攻而弗能胜也。今王将攻韩围陉,臣愿王之毋独攻其地,而攻其人也。王攻韩围陉,以张仪为言。张仪之力多,且削地而以自赎于王,几割地而韩不尽?张仪之力少,则王逐张仪,而更与不如张仪者市,则王之所求于韩者,言可得也。”

应侯曰郑人谓玉未理者璞

应侯曰:“郑人谓玉未理者璞;周人谓鼠未腊者朴。周人怀璞,过郑贾曰:'欲买朴乎?’郑贾曰:'欲之。’出其朴视之,乃鼠也。因谢不取。今平原君自以贤,显名于天下,然降其主父沙丘而臣之,天下之王尚犹尊之,是天下之王不如郑贾之智也。眩于名,不知其实也。”

天下之士合从相聚于赵

天下之士合从相聚于赵,而欲攻秦。秦相应侯曰:“王勿忧也,请令废之。秦于天下之士非有怨也,相聚而攻秦者,以己欲富贵耳。王见大王之狗:卧者卧,起者起,行者行,止者止,母相与斗者。投之一骨,轻起相牙者,何则?有争意也。”于是,唐雎载音乐,予之五十金,居武安,高会相于饮。谓邯郸人“谁来取者?”于是,其谋者固未可得予也;其可得与者与之昆弟矣。

“公与秦计功者,不问金之所之,金尽者功多矣。今令人复载五十金随公。”唐雎行,行至武安,散不能三千金,天下之士大相与斗矣。

谓应侯曰君禽马服乎

国学谓应侯曰:“君禽马服乎?”曰:“然。”“又即围邯郸乎?”曰:“然。”“赵亡,秦王王矣,武安君为三公。武安君所以为秦战胜攻取者七十余城,南亡鄢郢、汉中,禽马服之军,不亡一甲,虽周、吕望之功亦不过此矣。赵亡,秦王王,武安君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欲无为之下,固不得之矣。秦尝攻韩邢,困于上党,上党之民皆返为赵,天下之民不乐为秦民之日固久矣。今攻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楚、魏,则秦所得不一几何。故不如因而割之,因以为武安功。”

应侯失韩之汝南

应侯失韩之汝南,秦昭王谓应侯曰:“君亡国,其忧乎?”应侯曰:“臣不忧。”王曰:“何也?”曰:“梁人有东门吴者,其子死而不忧。其相室曰:'公之爱子也,天下无有,今子死不忧,何也?’东门吴曰:'吾尝无子,无子之时不忧,今子死,乃即与无子时同也。臣奚忧焉!’臣亦尝为子,为子时不忧,今亡汝南,乃与即为梁馀子用也。臣何为忧?”

秦王以为不然,以告蒙傲曰:“今也,寡人一城围,食不甘味,卧不便席。今应侯亡地而言不忧,此其情也?”蒙傲曰:“臣请得其情。”

蒙傲乃往见应侯,曰:“傲欲死。”应侯曰。”何谓也?”曰:“秦王师君,天下莫不闻,而况于秦国乎?今傲势得秦为王将,将兵。臣以韩之细也,显逆诛,夺君地。傲尚奚生?不若死。”应侯拜蒙傲曰:“愿委之卿。”蒙傲以报于昭王。

秦攻邯郸

秦攻邯郸,十七月不下。庄谓王稽曰:“君何不赐军吏乎?”王稽曰:“吾与王也,不用人言。”庄曰:“不然,父之于子也,令有必行者,必不行者。曰'去贵妻,卖爱妾。’此令必行者也,因曰:'母敢思也。’此令必不行者也。守闾妪曰,'其夕某懦子内某士。’贵妻已去,爱妾已卖,而心不有欲;教之者,人心固有。今君虽幸于王,不过父子之亲;军吏虽贱,不卑于守闾妪。且君擅主轻下之日久矣。闻'三人成虎,十夫楺椎,众口所移,母翼而飞。’故曰:“不如赐军吏而礼之’。”王稽不听。军吏穷,果恶王稽、杜挚以反。

秦王大怒,而欲兼诛范睢。范睢曰:“臣东鄙之贱人也,开罪于楚、魏,遁逃来奔。臣无诸侯之援,亲习之故。王举臣于羁旅之中,使职事,天下皆闻臣之身与王之举也。今遇惑或与罪人同心,而王明诛之,是王过举显于天下,而为诸侯所议也。臣愿请药赐死,而恩以相葬臣,王必不失臣之罪,而无过举之名。”王曰:“有之。”遂弗杀而善遇之。

蔡泽见逐于赵

蔡泽见逐于赵,而入韩、魏,遇夺釜鬲于途。闻应侯任郑安平、王稽,皆负重罪,应侯内惭。乃西入秦,将见昭王,使人宣言以感怒应侯,曰:“燕客蔡泽,天下骏雄弘辩之士也,彼一见秦王,秦王必相之而夺君位。”

应侯闻之,使人召蔡泽。蔡泽入,则揖应侯,应侯固不快;及见之,又倨。应侯因让之曰:“子常宣言代我相秦,岂有此乎?”对曰:“然。”应侯曰:“请闻其说。”蔡泽曰:“吁,何君见之晚也?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夫人生手足坚强,耳目聪明,圣知,岂非士之所愿与?”应侯曰:“然。”蔡泽曰:“质仁秉义,行道施德于天下,天下怀乐敬爱,愿以为君王,岂不辩智之期与?”应侯曰:“然。”蔡泽复曰:“富贵显荣,成理万物,万物各得其所。生命寿长,终其年而不夭伤,天下继其统,守其业,传之无穷,名实纯粹,泽流千世,称之而母绝,与天下终,岂非道之符,而圣人所谓吉祥善事与?”应侯曰:“然。”泽曰:“若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其卒亦可愿矣?”应侯知蔡泽之欲困己以说,复曰:“何为不可?夫公孙鞅事孝公,极身母二,尽公不还私,信赏罚以致治,竭智能,示请素,蒙怨咎,欺旧交,虏魏公子卬,卒为秦禽将破敌军,攘地千里;吴起事悼王,使私不害公,谗不蔽忠,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行义不图毁誉,必有伯主强国,不辞祸凶;大夫种事越王,主离困辱,悉忠而不解,主虽亡绝,尽能而不离,多功而不矜,贵富不骄怠。若此三子者,义之至,忠之节也。故君子杀身以成名,义之所在,身虽死,无憾悔,何为不可哉?”蔡泽曰:“主圣臣贤,天下之福也;君明臣忠,国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妇贞,家之福也。故比干忠不能存殷,子胥知不能存吴,申生孝而晋惑乱。是有忠臣、孝子,国家灭乱何也?无明君贤父以听之,故天下以其君父为戮辱,怜其臣子。夫待死而后可以立忠成名,是微子不足仁,孔子不足圣,管仲不足大也?”于是应侯称善。

蔡泽得少间,因曰:“商君、吴起、大夫种,其为人臣尽忠致功,则可愿矣。闳夭事文王,周公辅成王也,岂不亦忠乎!以君臣论之,商君、吴起、大夫种,其可愿孰与闳夭、周公哉!”应侯曰:“商君、吴起、大夫种不若也。”蔡泽曰:“然则君之主,慈仁任忠,不欺旧故,孰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乎?”应侯曰:“未知何如也。”蔡泽曰:“主固亲忠臣,不过秦孝、越王、楚悼,君之为主正乱、批患、折难,广地殖谷、回国、足家、强主,威盖海内,功章万里之外,不过商君、吴起、大夫种,而君之禄位贵盛,私家之富过于三子,而身不退,窃为君危之。语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之常数也。进退盈缩,变化,圣人之常道也。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至葵丘之会,有骄矜之色,畔者九国;吴王夫差无適于天下,轻诸侯,凌齐、晋,遂以杀身亡国;夏育、太史启叱呼骇三军,然而身死于庸夫此皆乘至盛不及道理也。夫商君为孝公平权衡,正度量,调轻重,决裂阡陌,教民耕战,是以兵动而地广,兵休而国富,故秦无敌于天下,立威诸侯,功已成,遂以车裂;楚地,持戟百万,白起率数万之师以与楚战,一战举鄢郢,再战烧夷陵,南并蜀、汉,又越韩、魏攻强赵,北阬马服,诛屠四十余万之众,流血成川,沸声若雷,使秦业帝。自是之后,赵、楚慑服,不敢攻秦者,白起之势也,身所服者七十余城,功已成矣,赐死于杜邮;吴起为楚悼罢无能,废无用,损不急之官,塞私门之请,壹楚国之俗,南攻扬越,北并陈、蔡,破横散从,使驰说之士,无所开其口,功已成矣,卒支解;大夫种为越王垦草创邑,辟地殖谷,率四方士,上下之力,以禽劲吴,成霸功。勾践终棓而杀之。此四子者,成功而不去,祸至于此。此所谓信而不能诎,往而不能反者也。范蠡知之,超然避世,长为陶朱。君独不观博者乎?或欲分大投,或欲分功,此皆君之所明知也。今君相秦,计不下席,谋不出廊庙,坐制诸侯,利施三川,以实宜阳,决羊肠之险,塞太行之口,又斩范、中行之途,栈道千里于蜀、汉,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欲得矣,君之功极矣,此亦秦之分功之时也!如是不退,则商君、白公、吴起、大夫种是也。君何不以此时归相印,让贤者授之?必有伯夷之廉,长为应侯,世世称孤,而有乔、松之寿,孰与以祸终哉?此则君何居焉?”应侯曰:“善。”乃延入坐为上客。

后数日,入朝言于秦昭王曰:“客新有从山东来者蔡泽,其人辩士,臣之见人甚众,莫有及者,臣不如也。”秦昭王召见,与语,大说之,拜为客卿。应侯因谢病,请归相印。昭王强起应侯,应侯遂称笃,因免相。昭王新说蔡泽计画,遂拜为秦相,东收周室。

蔡泽相秦王数月,人或恶之。惧诛,乃谢病归相印,号为刚成君。秦十余年,昭王、孝文王、庄襄王,卒事始皇帝。为秦使于燕,三年而燕使太子丹入质于秦。

卷六·秦四

秦取楚汉中薛公入魏而出齐女三国攻秦入函谷秦昭王谓左右楚魏战于陉山楚使者景鲤在秦楚王使景鲤如秦秦王欲见顿弱顷襄王二十年说秦王曰物极必反或为六国说秦王

秦取楚汉中

秦取楚汉中,再战于蓝田,大败楚军。韩、魏闻楚之困,乃南袭至邓,楚王引归。后三国谋攻楚,恐秦之救也。或说薛公:“可发使告楚曰:'今三国之兵且去楚,楚能应而共攻秦,虽蓝田岂难得哉,况于楚之故地?’楚疑于秦之未必救己也,而今三国之辞去,则楚之应之也必劝。是楚与三国谋出秦兵矣。秦为知之,必不救也。三国疾攻楚,楚必走秦以急,秦愈不敢出。则是我离秦而攻楚也,兵必有功。”薛公曰:“善。”

国学遂发重使之楚,楚之应之果劝。于是三国并力攻楚,楚果告急于秦,秦遂不敢出兵,大臣有功。

薛公入魏而出齐女

国学薛公入魏而出齐女。韩春谓秦王曰:“何不取为妻,以齐、秦劫魏,则上党秦之有也。齐、秦合而立负刍,负刍立,其母在秦,则魏,秦之县也。已,呡欲以齐、秦劫魏而困薛公,佐欲定其弟,臣请为王因呡与佐也。魏惧而复之,负刍必以魏殁世事秦。齐女入魏而怨薛公,终以齐奉事王矣。”

三国攻秦入函谷

三国攻秦,入函谷。秦王谓楼缓曰:“三国之兵深矣,寡人欲割河东而讲。”对曰:“割河东大费也,免于国患大利也。此父兄之任也,王何不召公子池而问焉?”

王召公子池而问焉,对曰:“讲亦悔,不讲亦悔。”王曰:“何也?”对曰:“王割河东而讲,三国虽去,王必曰:'惜矣,三国且去,吾特以三城从之。’此讲之悔也。王不讲,三国入函谷,咸阳必危,王又曰:“惜矣,吾爱三城而不讲。’此又不讲之悔也。”王曰:“钧吾悔也,宁亡三城而悔,无危咸阳而悔也。寡人决讲矣。”卒使公子池以三城讲于三国,之兵乃退。

秦昭王谓左右

秦昭王谓左右曰:“今日韩、魏孰与始强?”对曰:“弗如也。”王曰:“今之如耳、魏齐孰与孟尝、芒卯之贤?”对曰:“弗如也。”王曰:“以孟尝、芒卯之贤,帅强韩、魏之兵以伐秦,犹无奈寡人何也,今以无能如耳、魏齐帅弱韩、魏以攻秦,其无奈寡人何,亦明矣。”左右皆曰:“甚然。”

中期推琴对曰。”三之料天下过矣。昔者六晋之时,智氏最强,灭破范、中行,帅韩、魏以围赵襄子于晋阳,决晋水以灌晋阳,城不沉者三板耳。智伯出行水,韩康子御,魏桓子骖乘。智伯曰:'始吾不知水之可亡人之国也,乃今知之。汾水利以灌安邑,绛水利以灌平阳。’魏桓子肘韩康子,康子履魏桓子蹑其踵,肘、足接于车上,而智氏分矣,身死、国亡,为天下笑。今秦之强,不能过智伯,韩、魏虽弱,尚贤在晋阳之下也。此乃方其用肘足时也,愿王之勿易也。”

楚魏战于陉山

楚、魏战于陉山,魏许秦以上洛,以绝秦于楚。魏战胜,楚败于南阳。秦责赂于魏,魏不与。

营浅谓秦王曰:“王何不谓楚王曰:'魏许寡人以地,今战胜,魏王倍寡人也,王何不与寡人遇。魏畏秦、楚之合,必与秦地矣。是魏胜楚而亡地于秦也。是王以魏地德寡人,秦之楚者多资矣。魏弱,若不出地,则王攻其南,寡人绝其西,魏必危。’”秦王曰:“善。”以是告楚。

楚王扬言与秦遇。魏王闻之,恐,效上洛于秦。

楚使者景鲤在秦

楚使者景鲤在秦,从秦王与魏王遇于境。楚怒。秦合周最为楚王曰:“魏请无与楚遇,而合于秦,是以鲤与之遇也。弊邑之于与遇善之,故齐不合也。”楚王因不罪景鲤,而德周、秦。

楚王使景鲤如秦

楚王使景鲤如秦。客谓秦王曰:“景鲤,楚王使景所甚爱;王不如留之以市地。楚王听,则不用兵而得地;楚王不听,则杀景鲤,更不与不如景鲤留。是便计也。”秦王乃留景鲤。

景鲤使人说秦王曰:“臣见王之权轻天下,而地不可得也。臣之来使也,闻齐、魏皆且割地以事秦。所以然者,以秦与楚为昆弟国。今大王留臣,是示天下无楚也,齐、魏有何重于孤国也?楚知秦之孤,不与地,而外结交诸侯以图,则社稷必危。不如出臣。”秦王乃出之。

秦王欲见顿弱

国学秦王欲见顿弱,顿弱曰:“臣之义,不参拜;王能使臣无拜即可矣,不即不见也。”秦王许之。于是顿子曰:“天下有其实而无其名者,有无其实而有其名者,有无其名又无其实者。王知之乎?”王曰:“弗知。”顿子曰:“有其实而无其名者,商人是也;无把铫推耨之势,而有积粟之实,此有其实而无其名者也。无其实而有其名者,农夫是也;解冻而耕,暴背而耨,无积粟之实,此无其实而有其名者也。无其名又无其实者,王乃是也已;立为万乘,无孝之名,以千里养,无孝之实。”秦王悖然而怒。

顿弱曰:“山东战国有六,威不掩于山东,而掩于母,臣窃为大王不取也。”秦王曰:“山东之建国可兼与?”顿子曰:“韩、天下之咽喉,魏、天下之胸腹、王资臣万金而游,听之韩、魏,入其社稷之臣于秦,即韩、魏从;韩、魏从,而天下可图也。”秦王曰:“寡人之国贫,恐不能给也。”顿子曰:“天下未尝无事也,非从即横也。横成则秦帝;从成即楚王。秦帝即以天下恭养;楚王即王虽万金弗得私也。”秦王曰:“善。”乃资万金,使东游韩、魏,入其将相,北游于燕、赵,而杀李牧。齐王入朝,四国必从,顿子之说也。

顷襄王二十年

顷襄王二十年,秦白起拔楚西陵,或拔鄢郢夷陵,烧先王之墓,王徙东北,保于陈城,楚遂削弱,为秦所轻。于是白起又将兵来伐。

楚人有黄歇者,游学博闻,襄王以为辩,故使于秦,说昭王曰:“天下莫强于秦楚,今闻大王欲伐楚,此犹两虎相斗,而驽犬受其弊,不如善楚,臣请言其说。臣闻之:物至而反,冬、夏是也;致至而危,累棋是也。今大国之地半天下,有二垂,此从生民以来,万乘之地未尝有也。先帝文王、庄王、王之身,三世而不接地于齐,以绝从亲之要。今王三使盛桥守事于韩,成桥以北入燕。是王不用甲,不伸威,而出百里之地,王可谓能矣。王又举甲兵而攻魏,杜大梁之门,举河内,拔燕、酸枣、虚、桃人,楚、燕之兵雲翔不敢校,王之功亦多矣。王申息众二年然后复之,又取蒲、衍、首垣,以临仁、平兵,小黄、济阳婴城,而魏氏服矣。王又割濮磨之北,属之燕,断齐、秦之要,绝楚、魏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也,王之威亦惮矣。王若能持功守威,省攻伐之心,而肥仁义之诫,使无复后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王若负人徒之众,材兵甲之强,壹毁魏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有后患。《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易》曰:'狐濡其尾,’此言始之易,终之难也。

“何以知其然也?智氏见伐赵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祸也;吴见伐齐之便,而不知干隧之败也。此二国者非无大功也,设利于前,而易患于后也。吴之信越也,从而伐齐,既胜齐人于艾陵,还为越王禽于三江之浦;智氏信韩、魏,从而伐赵,攻晋阳之城,胜有日矣,韩、魏反之,杀智伯瑶于凿台之上。今王妒楚之不毁也,而忘毁楚之强魏也,臣为大王虑而不取。《诗》云大武'远宅不涉。’从此观之,楚国援也,邻国敌也。《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跃跃兔,遇犬获之。’今王中道而信韩、魏之善王也,此正吴信越也。

“臣闻敌不可易,时不可失,臣恐韩、魏之卑辞虑患而实欺大国也。此何也?王既无重世之德于韩、魏,而有累世之怨矣。韩、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秦者百世矣,本国残,社稷坏,宗庙涂隳,刳腹折颐,首身分离,暴骨草泽,头颅僵仆,相望于境,父子老弱系虏,相随于路,鬼神狐祥,无所食,百姓不聊生,族类离散,流亡为臣妾满海内矣。韩、魏之不亡,秦社稷之忧也。今王之攻楚,不亦失乎?

“是王攻楚之日,则恶出兵?王将藉路于仇雠之韩、魏乎?兵出之日,而王忧其不反也,是王以兵资于仇雠之韩、魏。王若不藉路于仇雠之韩、魏,必攻阳右壤。随阳右壤此皆广川大水,山林谿谷,不食之地,王虽有之,不为得地;是王有毁楚之名,无得地之实也。且王攻楚之日,四国必应悉起应王;秦、楚之构而不离,魏氏将出兵而攻留、方与、铚、胡陵、砀、萧、相,故宋必尽。齐人南面,泗北必举。此皆平原四达膏腴之地也,而王使之独攻,王破楚于以肥韩、魏于中国而劲齐。韩、魏之强足以校于秦矣,齐南以泗为境,东负海,北倚河,而无后患。天下之国莫强于齐,齐、魏得地葆利而详事下吏,一年之后,为帝若未能,于以禁王之为帝有余。

“夫以王壤土之博,人徒之众,兵革之强,一举众而注地于楚,诎令韩、魏归帝重于齐,是王失计也。臣为王虑,莫若善楚。秦、楚合而为一临以韩韩必授首。王襟以山东之险,带以河曲之利,韩必为关中之候。若是王以十成郑,梁氏寒心,许、鄢陵婴城,上蔡召陵不往来也,如此而魏亦关内候矣。王一善楚,而'关内’二万乘之主注地于齐,齐之右壤可拱手而取也。是王之地一任两海,要绝天下也。是燕、赵无齐、楚,无燕、赵也,然后危动燕、赵,持齐、楚,此四国者不待痛而服矣。”

或为六国说秦王

或为六国说秦王曰:“土广不足以为安,人众不足以为强,若土广者安,人众者强,则桀、纣之后将存。昔者赵氏亦尝强矣;曰赵强何若?举左案齐,举右案魏,厌案万乘之国;二国,千乘之宋也。筑刚平,卫无东野,刍牧薪采,莫敢窥东门。当是时,卫危于累卵,天下之士相从谋曰:'吾将还其委质而朝于邯郸之君乎?于是,天下有称伐邯郸者,莫不令朝行。魏伐邯郸,因退为逢泽之遇,乘夏车,称夏王,朝为天子,天下皆从。齐太公闻之,举兵伐魏,壤地两分,国家大危。梁王身抱质执璧,请为陈侯臣,天下乃释梁。郢威王闻之,寝不寐,食不饱,帅天下百姓以与申縳遇于泗水之上,而大败申縳。赵人闻之,至枝桑;燕人闻之,至格道;格道不通,平际绝。齐战败不胜,谋则不得,使陈毛释剑掫,委南听罪,西说赵,北说燕,内喻其百姓,而天下乃齐释。于是夫积薄而为厚,聚少而为多,以同言郢威王于侧纣之间。臣岂以郢威王为政衰谋乱以至于此哉?!郢为强,临天下诸侯,故天下乐伐之也。”

卷七·秦五

谓秦王秦王与中期争论献则谓公孙消楼忤约秦魏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文信侯欲攻赵以广河间文信侯出走四国为一将以攻秦

谓秦王

谓秦王曰:“臣窃惑王之轻齐易楚而卑畜韩也。臣闻:王,兵胜而不骄;伯,主约而不忿。胜而不骄,故能服世;约而不忿,故能从邻。今王广德魏、赵而轻失齐,骄也;战胜宜阳,不恤楚交,忿也。骄忿非伯主之业也。臣窃为大王虑之而不取也。

“《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故先王之所重者唯始与终。何以知其然?昔智伯瑶残范、中行,围逼晋阳,卒为三家笑;吴王夫差栖越于会稽,胜齐于艾陵,为黄池之遇,无礼于宋,遂与句践禽,死于干隧;梁君伐楚胜齐,制赵、韩之兵,驱十二诸侯以朝天子于孟津,后子死,身布冠而拘于秦。三者非无功也,能始而不能终也。

“今王破宜阳,残三川,而使天下之士不敢言;雍天下之国,徙两周之疆,而世主不敢交;阳侯之塞,取黄棘,而韩、楚之兵不敢进。王若能为此尾,则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王若不能为此尾,而有后患,则臣恐诸侯之君,河、济之士,以王为吴、智之事也。

“《诗》云:'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此言末路之难。今大王皆有骄色,以臣之心观之,天下之事,依世主之心,非楚受兵,必秦也。何以知其然也?秦人援魏以拒楚,楚人援韩以拒秦,四国之兵敌,而未能复战也。齐、宋在绳墨之外以为权,故曰:先得齐、宋者伐秦。秦先得齐、宋,则韩氏铄;韩氏铄,则楚孤而受兵也;楚先得齐,则魏氏铄,魏氏铄,则秦孤而受兵矣。若随此计而行之,则两国者必为天下笑矣。”

秦王与中期争论

秦王与中期争论,不胜。秦王大怒,中期徐行而去。或为中期说秦王曰:“悍人也中期,适遇明君故也,向者遇桀、纣,必杀之矣。”秦王因不罪。

献则谓公孙消

献则谓公孙消曰:“公,大臣之尊者也,数伐有功。所以不为相者,太后不善公也。辛戎者,太后之所亲也,今亡于楚,在东周。公何不以秦、楚之重,资而相之于周乎?楚必便之矣。是辛戎有秦、楚之重,太后必悦公,公相必矣。”

楼𠵦(wǔ)约秦魏

楼𠵦约秦、魏,魏太子为质,纷强欲败之。谓太后曰:“国与还者也。败秦而利魏,魏必负之,负秦之日,太子为粪矣。”太后坐王而泣。王因疑于太子,令之留于酸枣。楼子患之。

昭衍为周之梁,楼子告之。昭衍见梁王,梁王曰:“何闻?”曰:“闻秦且伐魏。”王曰:“为期与我约矣。”曰:“秦疑于王之约,以太子之留酸枣而不之秦。秦王之计曰:'魏不与我约,必攻我。我与其处而待之见攻,不如先伐之。’以秦强折节而下与国,臣恐其害于东周。”

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

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见秦质子异人,归而谓父曰:“耕田之利几倍?”曰:“十倍。”“珠玉之赢几倍?”曰:“百倍。”“立国家之主赢几倍?”曰:“无数。”曰:“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馀食,今建国立君,泽可以遗世。愿往事之。”

秦子异人质于赵,处于<户卯>城。故往说之曰:“子傒有承国之业,又有母在中,今子无母于中,外托于不可知之国,一日倍约,身为粪土。今子听吾计事,求归,可以有秦国。吾为子使秦,必来请子。”

乃说秦王后弟阳泉君曰:“君之罪至死,君知之乎?君之门下无不居高尊位,太子门下无贵者。君之府藏珍珠宝玉,君之骏马盈外厩,美女充后庭。王之春秋高,一日山陵崩,太子用事,君危于累卵,而不寿于朝生。说有可以一切而使君富贵千万岁,其宁于太山四维,必无危亡之患矣。”阳泉君避席,请闻其说。不韦曰:“王年高矣,王后无子,子傒有承国之业,士仓又辅之。王一日山陵崩,子傒立,士仓用事,王后之门必生蓬蒿。子异人贤材也,弃在于赵,无母于内,引领西望,而愿一得归。王后诚请而立之,是子异人无国而有国,王后无子而有子也。”阳泉君曰:“然。”入说王后,王后乃请赵而归之。

赵未之遣,不韦说赵曰:“子异人秦之宠子也,无母于中,王后欲取而子之。使秦而欲屠赵,不顾一子以留计,是抱空质也。若使子异人归而得立,赵厚送遣之,是不敢倍德畔施,是自为德讲。秦王老矣,一日晏驾,虽有子异人,不足以结秦。”赵乃遣之。

异人至,不韦使楚服而见。王后悦其状,高其知,曰:“吾楚人也。”而自子之,乃变其名曰“楚”。王使子诵,子曰:“少弃捐在外,尝无师傅所教学,不习于诵。”王罢之,乃留止。间曰:“陛下尝轫车于赵矣,赵之豪杰,得知名者不少。今大王反国,皆西面而望。大王无一介之使以存之,臣恐其皆有怨心。使边境早闭晚开。”王以为然,奇其计。王后劝立之。王乃召相,令之曰:“寡人子莫如楚。”立以为太子。

子楚立,以不韦为相,号曰“文信侯”,食蓝田十二县。王后为华阳太后,诸侯皆致秦邑。

文信侯欲攻赵以广河间

文信侯欲攻赵以广河间,使刚成君蔡泽事燕,三年,而燕太子质于秦。文信侯因请张唐相燕,欲与燕共伐赵,以广河间之地。张唐辞曰:“燕者必径于赵,赵人得唐者,受百里之地。”文信侯去而不快。少庶子甘罗曰:“君侯何不快甚也?”文信侯曰:“吾令刚成君蔡泽事燕,三年,而燕太子已入质矣。今吾请张卿相燕,而不肯行。”甘罗曰:“臣行之。”文信君叱去曰:“我自行之而不肯,汝安能行之也?”甘罗曰:“夫项橐生七岁而为孔子师,今臣生十二岁于兹矣!君其试臣,奚以遽言叱也?”

甘罗见张唐曰:“卿之功孰与武安君?”唐曰:“武安君战胜攻取不知其数,攻城堕邑不知其数;臣之功不如武安君也。”甘罗曰:“卿明知功之不如武安君欤?”曰:“知之。”“应侯之用秦也孰与文信侯专?”曰:“应侯不如文信侯专。”曰:“卿明知为不如文信侯专欤?”曰:“知之。”甘罗曰:“应侯欲伐赵,武安君难之,去咸阳七里,绞而杀之。今文信侯自请卿相燕,而卿不肯行,臣不知卿所死之处矣!”唐曰:“请因孺子而行!”令库具车,厩具马,府具币。行有日矣,甘罗谓文信侯曰:“借臣车五乘,请为张唐先报赵。”

见赵王,赵王郊迎。谓赵王曰:“闻燕太子丹之入秦与?”曰:“闻之。”“闻张唐之相燕与?”曰:“闻之。”“燕太子入秦者,燕不欺秦也;张唐相燕者,秦不欺燕也。秦、燕不相欺,则伐赵危矣。燕、秦所以不相欺者,无异故,欲攻赵而广河间也。今王赍臣五城以广河间,请归燕太子,与强赵攻弱燕。”赵王立割五城以广河间,归燕太子。赵攻燕,得上谷三十六县,与秦什一。

文信侯出走

文信侯出走,与司空马之赵,赵以为守相,秦下甲而攻赵。

司空马说赵王曰:“文信侯相秦,臣事之为尚书,习秦事。今大王使守小官习赵事。请为大王设秦、赵之战,而亲观其孰胜,赵孰与秦大?”曰:“不如。”“民孰与之众?”曰:“不如。”“金钱、粟孰与之富?”曰:“弗如。”“国孰与之治?”曰:“不如。”“相孰与之贤?”曰:“不如。”“将孰与之武?”曰:“不如。”“律令孰与之明?”曰:“不如。”司空马曰:“然则大王之国百举而无及秦者,大王之国亡。”赵王曰:“卿不远赵而悉教以国事,愿于因计。”司空马曰:“大王裂赵之半以赂秦,秦不接刃而得赵之半,秦必悦。内恶赵之守,外恐诸侯之救,秦必受之秦受地而郄兵,赵守半国以自存。秦衔赂以自强,山东必恐;亡赵自危,诸侯必惧。惧而相救,则从事可成。臣请大王约从。从事成,则是大王名亡赵之半,实得山东以敌秦,秦不足亡。”赵王曰:“前日秦下甲攻赵,赵赂以河间十二县,地削兵弱,卒不免秦患。今又割赵之半以强秦,力不能自存,因以亡矣。愿卿之更计。”司空马曰:“臣少为秦刀笔以官,长而守小官,未尝为兵首,请为大王悉赵兵以遇。”赵王不能将。司空马曰:“臣效愚计,大王不能用,是臣无以事大王,愿自请。”

司空马去赵,渡平原。平原津令郭遗劳而问:“秦兵下赵,上客从赵来,赵事何如?”司空马言其为赵王计而弗用,赵必亡。平原令曰:“以上客料之,赵何时亡?”司空马曰:“赵将武安君期年而亡;若杀武安君,不过半年。赵王之臣有韩仓者,以曲合于赵王,其交甚亲,其为人疾贤妒功臣。今国危亡,王必用其言,武安君必死。”

韩仓果恶之,王使人代。武安君至,使韩仓数之曰:“将军战胜,王觞将军。将军为寿于前而捍匕首,当死。”武安君曰:“繓病钩,身大臂短,不能及地,起居不敬,恐惧死罪于前,故使工人为木材以接手。上若不信,繓请以出示。”出之袖中,以示韩仓,状如振扌因,缠之以布。“愿公入明之。”韩仓曰:“受命于王,赐将军死,不赦。臣不敢言。”武安君北面再拜赐死,缩剑将自诛,乃曰:“人臣不得自杀宫中。”遇司空马门,趣甚疾,出諔门也。右举剑将自诛,臂短不能及,衔剑征之于柱以自刺。武安君死,五月赵亡。

平原令见诸公,必为言之曰:“嗟嗞乎,司空马!”又以为司空马逐于秦,非不知也;去赵,非不肖也。赵去司空马而国亡。国亡者,非无贤人,不能用也。

四国为一将以攻秦

四国为一,将以攻秦。秦王召群臣、宾客六十人而问焉,曰:“四国为一,将以图秦,寡人屈于内,而百姓靡于外,为之奈何?”群臣莫对。姚贾对曰:“贾愿出使四国,必绝其谋,而安其兵。”乃资车百乘,金千斤,衣以其衣,冠舞以其剑。姚贾辞行。绝其谋,止其兵,与之为交以报秦。秦王大悦。贾封千户,以为上卿。

韩非知之,曰:“贾以珍珠重宝,南使荆、吴,北使燕、代,之间三年,四国之交未必合也,而珍珠重宝尽于内。是贾以王之权、国之宝,外自交于诸侯,愿王察之。且梁监门子,尝盗于梁,臣于赵而逐。取世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与同知社稷之计,非所以厉群臣也。”

王召姚贾而问曰:“吾闻子以寡人财交于诸侯,有诸?”对曰:“有。”王曰:“有何面目复见寡人?”对曰:“曾参孝其亲,天下愿以为子;子胥忠于君,天下愿以为臣;贞女工巧,天下愿以为妃。今贾忠王,而王不知也。贾不归四国,尚焉之?使贾不忠于君,四国之王尚焉用贾之身?桀听谗而诛其良将,纣闻谗而杀其忠臣,至身死国亡。今王听谗,则无忠臣矣。”

王曰:“子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姚贾曰:“太公望齐之逐夫,朝歌之废屠,子良之逐臣,棘津之雠不庸,文王用之而王。管仲其鄙人之贾人也,南阳之弊幽,鲁之免囚,桓公用之而伯。百里奚虞之乞人,传卖以五羊之皮,穆公相之而朝西戎。文公用中山盗,而胜于城濮。此四士者,皆有诟丑,大诽天下,明主用之,知其可与立功。使若卞随、务光、申徒狄,人主岂得其用哉?故明主不取其污,不听其非,察其为己用。故可以存社稷者,虽有外诽者不听,虽有高世之名无咫尺之功者不赏。是以群臣莫敢以虚愿望于上。”

秦王曰:“然。”乃可复使姚贾而诛韩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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