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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专辑》第184期:胡桑

 置身于宁静 2022-05-05 发布于浙江

北茶园

一个地址变得遥远,另一个地址

要求被记住。需经过多少次迁徙,

我才能回到家中,看见你饮水的姿势。

不过,一切令人欣慰,我们生活在

同一个世界,雾中的星期天总会到来,

口说的词语,不知道什么是毁坏。

每一次散步,道路更加清醒,

自我变得沉默,另一个我却发出了声音,

想到故乡就在这里,我驱散了街角的阴影。

“我用一生练习叫你的名字。”

下雨了,我若再多走一步,

世界就会打开自己,邀请我进入。


闲谈

研究老人,比如性欲和自杀,礼物和

秩序。也许,我们并不相信

真的有傲慢。你看,时间只教会了顺从。

不过,这到底是平和,还是无奈的妥协?

命运如癌症迫使一个人努力变老,

是啊,窘迫的生存让一切变得多余。

不需要怜悯,我们无须变成自足的哀悼者,

只有彻底陷入生活,才触摸它残忍的裂隙。

请向自己问更多的问题,让生活超越我们。

此时,每一条微信都在怀疑自己,

尽管如此,我们不能失踪在希望的门口。

我愿意做一个熟睡的人,等待被阳光唤醒。


杨浦公园,一块砌进湖堤的墓碑

ONNIG. B. SHAHBAGHLIAN ARMENIAN(1920.9.25—1925.5.9)

我们的死者不住在这个国家——

他们多年来一直在旅行。

——扎加耶夫斯基

这个城市接纳不了一次旅行,

激情被禁止。一场浩大的寂静。

就像这些菖蒲,它们从未迁移,

此刻只能与黄昏说话,逐渐进入黑暗。

这个孩子曾经活动于生命的疆域,如此短暂。

人们逝去,又回来,受雇于命运。

风从梧桐树叶间穿过,告别过去。

这些湖边的座椅会感到忧伤,它们不懂历史。

一块冷漠的石头,像世上的痛苦一样单纯,

随着谎言的展开,弄丢了住址。

你认不出这个时代,认不出它堕落的标志。

在劣质的歌曲中,这块墓碑是不道德的。

人工的湖水无法承纳生活的剧变,

它被清理得那么干净,没有一点绝望。

一对失魂落魄的恋人在幽暗的街上吃着烤肉,

人们慢慢走过,空气中的不安,像一只麻雀栖落。


与郑小琼聊天

我们谈到一代人。问候重复了无数遍。

在冬天,像两个沉重的老人,减少热度。

我们付出了激情,却并没有获得未来。

傲慢,让我们加速进入尘土的序列。

理想得不到长久的宠爱,此刻,

我们只能服从于静默,并且带着执拗。

我们之间隔了两三个省份,

你经历了火焰,我学会了压缩愤怒。

我日益冷漠,而你依然那么谦逊。

我可以看见你同情的天赋。

人生来是为了一次漫长的告别,

于是,我们工作,生活,等待。

只有卑微的人们接纳了我们的眼泪,

最大的勇气是,在别人的羡慕中承认失败。

或者从自己的梦境之中走出来,

和烈日中的黑暗相遇,和危险相遇。


松鹤公园

在公园晦暗的内部,脚步苍老的速度

并不一样。那些低飞的星体,贴近地面,

在燃烧,人们视而不见。一种顽固的修辞

犹如谎言覆盖了铁栏。道路上没有呼吸。

午后,我漫步在空旷里。枯萎的寂静

落满一地。有人面对树木,剧烈抖动

灵魂。一个无法收服的躯体却正在离去。

一切将会终止,包括这湖水、雪松,

迟疑的大门正在关闭。一辆自行车

持续地停顿,石鹤消失于薄雾,

在凝视的过程中,我稀释了自己。

在湖边椅子上沉思,对面的烧烤店变得

多余。人们在公园里绕圈行走,澄净的秩序

溢出混沌的体臭,一枚空洞的松果落地。

我阅读,天空熄灭在纸上,我试图

在灰烬里搜寻星辰的残骸,在词语间

建立新的关系。随即,节奏被老人粗重的

咳嗽拆毁,手掌上的灰烬散去。我局促。

“人们有许多影子”,而那个最隐晦的,

在我们体内略微卷起,犹如光阴的锋刃,它并不

害怕黄昏。我起身。离开,才是唯一的抵达。


空栅栏

漫游,寻找那唯一真诚的人。

——希尼

椅子是空着的,却如此安静。

抽水马桶循环空洞的希望,

误解随之而来。一切事物

都是被给予的,而我们不愿顺从。

房间里的翻译者渴望得到爱抚,

而内心的幻觉盛大,如阴影挡住了门口,

乌鸦的叫声掘开一个封闭的异乡,

言辞并不多余,不能由沉默代替。

于是,常被陌生人感动,是多么稀少。

深冬的落叶,已决心面对终点,

小区深处,亮着几盏灯,仿佛一些邀请。

一个灵魂,跨越黑暗,才能取消盲目。


沈约:离群

那么多面具,

但我并不认识自己。

辞别的人极少返回,

他们缩小国土,

增殖寂静。

死者与日俱增,要求我悲悼,

我是储运死亡的中转站。

终于,悲痛教会了幸福的失败。

只有时代的戏剧,

才能清空欲望的内存。

为了存在,

我学习历史的裂缝与阴影。

骄傲,预存孤独。

我为之歌唱的人

曾与我处在同一个过程之中,

如今却支付敌意。

此刻,忧惧使我停顿下来。

政治是嫉妒的癌症,

我渴望回到死者的序列。


炎症

我离开嘈杂的大门,

会遭遇什么?

疾病入侵喉咙,

像闪电撕裂了谎言,

沉默开始了,我听见别人在说话。

其实,看不见什么面容,

人如此盲目,

假如,目光从不凝视缺席的事物。

工人们身穿黄色工作服,

在教堂前,切割着一株冷杉,

用电锯摧毁了一个约定。

只在一夜之间,

无处不在的黑暗,像树干一样被拆开,

错乱地放置在一起。

我的喉咙,在疼痛的时候,

突然走到了人们的背后,

听见均匀的呼吸

在数着阳光。


——给金霁雯

苍老的楼群昏昏欲睡,

楼上,几个小孩子在吵闹,

这个世界毫无激情,我们却在忍受。

你说你要远行,并没有挥手,

离别就发生在了空气之中,

仿佛我们的生活是在招募免费的乘客。

并非一切都消失于夜幕,

那些界限,爱,仇恨,不能实现的梦,

急剧地兑现,并且,不断借用绝望来呼吸。

无数人从不相遇,就像昨天和今天的云,

但它们处于同一个天空,

想到这里,我获得了一些安慰。

即将离去的人,并不随波逐流。

也许,你只是活在了距离之中,

是的,总有人会代替我去造访异乡。

是的,总有更多艰难的秘密

需要去领悟,需要支付未来的激情,

迫使我们像云一样流转,变形,消失。


失踪者素描

随着寒冷,他漫游到了这里,

他试图完成生活的训练,每天注视

无叶的树。突然间,他忘记了

来时的路程,与寂静住在一起。

他不知道,是谁把他派遣到了这里,

人们经历着不幸,竟然如此专注。

逃离是不可能的,勇气也还不够,

花了那么多年,他终于爱上生活的丑陋。

房间里的沉默,已无法应付警醒的白昼,

空气中充满力量。地平线在远处守候。

那永远的休憩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逐渐地,他放松了肌肉,等待命运的注射器。

必须醒着走路,必须安全回家,

他通过为自负的人铺设的幽暗之路。

那些正在等待的,是亲人,也是敌人。

房间的门反锁了。人们需要存储秘密。

他的身体中转了那么多痛苦,

但他不能炫耀,他微笑,去郊外散步。

当然,有时怯懦使他无所适从,

在惊恐的片刻,他也曾迷失自己。

那些封闭的人怎能看到他收集裂隙的时刻,

他们拍掉身上的尘土,却拍不掉愚蠢。

每个人的羞耻和嫉妒竟然如此相似,

在人们的眼神中,他看到了脆弱和无知。

他呼吸空气,每一天都在接受馈赠。

于是,他看到孩子们在庭院中嬉戏,

没有课程教他们大笑,呼喊,抢夺玩具,

他们却那么快就和欲望结合在了一起。

一出生就被赋予记忆,于是,他越来越

怀疑自我。诽谤者只知道满足。然而,

谦逊并不像开灯那样轻易,开启即关闭,

我们知道,恋爱的人竟无法相互原谅。

他试图进入生活,试图原谅自私的人们,

血液中那恐惧的滤纸不能阻止希望渗入。

再冷漠的目光也要融化在客厅之中,

那里充满了问候,椅子,鲜花和餐具。

他多么渴望相似于每一个被困在世上的人。

胡桑,1981年生于浙江省德清县。德国德国波恩大学访问学者。同济大学哲学博士。曾求学于西安、上海。2007年-2008年任教于泰国宋卡王子大学。曾获《上海文学》诗歌奖(2006)、未名诗歌奖(2009)、《诗刊》青年诗人奖(2013)等。著有诗集《赋形者》(2014)。译著有《辛波斯卡诗选》(2014)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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