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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域回廊的建造者:王寅诗歌印象

 置身于宁静 2022-05-05 发布于浙江
2012-09-29 22:07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倪志娟 阅读80723次

  在读王寅诗歌的同时,我正在读柏拉图全集,在柏拉图笔下,痴迷于思考的苏格拉底经常在希腊的回廊徘徊,那遥远的、异域的回廊,在我的想象中,是凉风穿梭之地,是荒凉疏阔之地,粗大的廊柱遮掩着的身影若隐若现,恰如思想本身,在语言与人的神经线索中游走,确定又不确定,带给思想者忘我的迷狂。

  当我掩卷柏拉图之后,再进入王寅的诗歌,他那一行行抽离了肉质的瘦削诗句,长长短短,从粗糙的纸张中相继生长出来,正像一根根孤立的柱子,沉迷在他诗歌中,就像回到了苏格拉底的希腊,回到了那疏阔的回廊之中。然而他的文字并不提供思想,他的文字只提供这样一个异域的所在,这样一个场景,其他的一切,都如空中之音,由你去捕捉。而他本人,更是消隐到几乎无。

  这种阅读体验是能充分调动起人的智力因素的。就好像面对一张地图,无限的风光非得你一步步实地走过去才能得缘一见。

  在《缅怀》一诗中,这种回廊似的语句特征非常明显:

  你要我缅怀什么
  我能说的很多很多

  玻璃球里诗的风暴
  餐巾旁永恒的杰作
  深邃的唯一的黑暗
  黑暗中的猛虎和情人的头发

  因为我无法看到
  人们也不去谈论
  它们只在过去发生
  永远不会近在手边出现

  这些,这一切我都曾
  满怀热望,孜孜以求
  如今它们都成了
  我的尾随之物

  你要我缅怀什么
  我能说的很多很多
  除了缅怀这个词
  和一杯热茶
                    ——《缅怀》

  缅怀是面对过去,过去是曾经的现在,过去有曾经如台布一样光滑平展的时光和时光中井然有序的事件,而如今的缅怀,看见的,想到的,却不过是一些零落的物件:玻璃球,餐巾以及餐巾旁的杰作,黑暗中的猛虎和头发……还有更多的物件,诗人不想说了,这些物件耸立在过去,不正如那回廊上的廊柱么?物与物之间,语句与语句之间,廊柱与廊柱之间,是视域的黑暗地带,却正是想象跳跃的空阔地带,诗歌的意蕴之美由此生发出来,绵绵无绝。这是王寅诗歌的魅力所在。

  诗歌经常使用的手法是象征,象征必须依靠某些事件,或是某些物,使象征成立的是语言本身,但是王寅的诗歌中,语言其实并不曾出场,语言像纱曼后的少女,只隐约透漏其形体的朦胧之美,而经常是语言所携带的物件,细节,被置于前台,置于幽暗的灯光下,物件与细节以鲜明的质感在场,以在场者的身份直接担负起象征的功能。例如上面所举《缅怀》一诗中的诸多物件,无不连接着细节,而细节又牵连着数不清的故事,连着过去那张光滑的台布似的时光。但是在记忆中,细节与细节之间的因果联系,那光滑流畅的时间之锁链早已散落,俱往已,俱无穷。而今天的诗人只能喝一杯热茶聊润愁肠。

  在另一首《乌鸦》诗中,王寅写的几乎全部是物件和细节:
    
  穿着黑衣﹐在夏天的下午
  在沿河的山坡上疾走如飞
  河水在左边的卵石之间
  耀眼如冰
  
  一群乌鸦也沿河而上
  绕着树林呀呀飞舞
  它们肥硕的身体贴近水面
  仿佛争抢一具腐尸
  
  我想起此刻家人正在喝茶
  阳光斜照到宁静的桌上
  溫暖着我的扶手
  如同我仍然坐在那儿
  
  天黑之后,除了那些不会徒然逝去的生命
  阳光,河水,乌鸦激动的面容
  和穿黑衣的我
  依旧继续奔忙
                   ——《乌鸦》

  意义在这些细节中一点一点浮现出来,那是语言的光芒,语言躲在物件和细节的廊柱后投来它的光。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想起了王寅自己的话:“对于诗人来说,记住维克多·雨果一百年之前的一句话就已足够:'诗就好像上帝,独一无二,取之不尽。’”语言在其如上帝一般缺席的情况下,产生了上帝似的功效。

  王寅的独特性在此,他不仅自己侧身站进阴影中,在诗歌中省略了诗人的存在,而且也为语言穿上一件隐身衣,他剥夺了语言的花边、语言被装扮出来的美和语言自身的丰富血肉,被剥夺后的语言,穿着干练的紧身衣,毫不引人注目地出场,更多的目光必然投向语言后尾随的物件:

  无用的诗歌
  紧握着松软的石头
  冬天的伤口
  为柔弱的玫瑰所缝补
  疲倦的手指贴近临水的星辰
  袖中的风暴犹如感伤的水银

  遥远的幸福像一把尖刀
  无休止地割着我的脚跟
               ——《没有爱情的日子》

  每一个句子都是老僧入定似的干枯,“无用的诗歌”,“松软的石头”,“冬天的伤口”,“疲倦的手指”,“临水的星辰”,“袖中的风暴”,“感伤的水银”,“尖刀”,“脚跟”,干脆的字眼平铺秋色,但是,请你仔细地读,仔细地听,仔细地在这词语的异域回廊里徘徊,空穴来风正荡漾起层层情感的波浪,刹那之间,竟然是惊涛拍岸,巨大的痛苦伴随着泉水般奔涌的虚无与性感将你淹没。

  这或许是一个诗人的幸福时刻,这或许也是一个诗歌读者的幸福时刻,如此纯粹的语言世界,与技巧无关,与诗人的职业无关,这时候,我们可以再听听王寅以其沉默的语言告诉我们的:“对我来说,单纯的幸福所具有的优越之处是无穷的,因而我一直不愿像一个作家那样写作和思考问题。专注于诗艺的细节是索然无味的,职业性的挑剔和分析又时时会影响阅读的好胃口。”职业性的淡漠,恰好使他以最自然的方式,真正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2006-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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