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多娃的春节(八)

多娃的春节(小说)

作者：张玉冰

八

多娃时常想起那个胖青年被抬进太平间的情形。

医院的两个工友抬起胖青年，显得十分吃力，他们从楼上下去。看到多娃跟着，就叫她：“多娃，帮个忙，把平车推过来。这个 神怎么这么沉？”

多娃跑过去，把一个平车拉到跟前来。工友叫多娃扶稳了平车，他俩一使劲，将死人放在平车上。那时候没有像现在的影视剧中，将尸体用白布盖着，多娃看着胖青年的脸黄得像表纸一样。

死人的一只鞋子掉了，多娃看到了死人的脚，雪白的纱布上沾满了血污，他的鞋窝里的血已经凝成黑色。多娃提着那一只血鞋，跟着跑到太平间。

太平间很小，白天也得开灯，昏暗的灯让人有点恍惚。工友连平车放到太平间，看到多娃手上提着一只鞋，惊恐地说：“多娃，你怎么把死人的鞋还提着，快扔了。”

多娃没说话，她想把鞋给那只脚穿上，可是，鞋硬，脚更硬。她费了半天劲也没法，只好把鞋搁在死人脚边。这时，俩工友早不见了。

意外的死亡，让艾芳十分自责，她检讨说：“我要是能留心去查看一下病房就不会出现这个意外，都怪我的责任心不强。”

医院保安科的人一面报案，一面也到处打听。一时半会不知道亡人叫什么名字，哪个村的，在哪个工地干活。为防止尸体腐烂，他们专门到地区医院借来一个冰棺。

多娃没见过冰棺，跑进去看。看到工友把尸体放进冰棺。一个工友问她：“多娃啊，你这小女子胆子够大，你怎么又跑进太平间啦，你不怕死人吗？”

另一个工友笑着说：“艾医生的娃怕死人？怕死人的话，艾医生就不会闹着要住太平间跟前！”

多娃说：“怕什么？我不怕。”

多娃确实胆子大。那年他们上五年级，暑假里，小院子不通风，新栽的树还不足以遮阴，屋内像蒸笼，热得俩孩子无法可施，哥哥聪儿悄悄带着多娃到河边玩凉水，河边有一个鱼塘，鱼塘的水绿漾漾的，有小鱼偶尔露头呷水。

哥哥说我下去游泳，你不要给爸爸妈妈说。

多娃说：“你下水，我做啥呢？”

哥哥说：“你就待在边上，看着我的衣服，还有，看着人。”

多娃在鱼塘边上，不见一个人影，就看小鱼小虾。鱼塘的水深浅不一，绿色中有蔚蓝色的天色倒影，有种高深莫测的神秘感，鱼塘边栽的黑色电线杆的影子也在水里扭曲了它的影子，像是一条粗壮的黑蛇。

多娃没啥好玩的，无聊，她一个女孩子不好意思脱光衣服下水去游泳。

她看到鱼塘堤坡上长着密密麻麻的蒲公英，毛绒绒的圆圆的种子伞一样，她揪了一朵吹着玩。地上还有狗尾巴草和葶苈子，有一棵草原老鹳草，她拔出了根，嚼嚼，甜甜脆脆的，她继续寻找老鹳草，想给哥哥也拔一棵。

她看到一棵马先蒿，红艳艳的喇叭花随风摆动，她刚要伸手摘了那喇叭，突然发现马先蒿下面盘着条蛇，它静静地盘在草丛里纳凉呢，她刚动了马先蒿，它便警觉起来，展开了盘成垛的身子，想溜走。

多娃眼疾手快，一把去捉住它的尾巴，轻轻抖动，它完全展开了身子。这是一条常见的彩花蛇，才一尺多，像她的好朋友霞儿的辫子那么粗。多娃提着它，想把它放进水里。

蛇头刚沾上水，就摆动起来，多娃蹲下身子，将蛇尽量放平。蛇剧烈地扭动起来。它的身子扭动的力气还挺大的，多娃几乎捉不住它呢。多娃一松手，蛇迅速地摆动身子，没命地朝水的对面游了过去。

多娃看到哥哥在对面练习扎猛子，

惊奇极了，又看到蛇迅速游过去，更加惊异，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蛇会游泳，而且游得棒极了。它细小的身子左右摆动着，非常快，马上就要到那边的哥哥身边了。多娃怕蛇吓着哥哥，又怕它跑掉，就沿岸边飞奔过去，迎头赶上，将它一把捉住，提起蛇尾巴抖动着说：“哥哥，你还不给我玩你的竹子蛇，你看看这是什么！”

哥哥没理会多娃，头扎进水里不出来。

蛇被多娃抓住，挺直身子想用它的小眼睛看她。她抖抖它，它只好放弃了挣扎。

多娃将它再一次竖着放进坝里，说：“你还游得快得很，我让你跑！”它猛地抬头，多娃松开手，它扭动起来，浮在水面，飞速朝对岸游过去，它的游动使水面都有了细细的波纹，那棵电线杆的倒影与它平行，一起晃动着。

多娃又飞奔到对岸。蛇刚一上岸，多娃就抓住了它。当多娃再次将它远远地扔进水里，它“啪”地没入水里，她使的劲有点大，蛇这下会不会被淹死？然而，它好像呛水了，突地一下子冒出头来，拼命地向聪儿扎猛子的水域游过去。聪儿露头的刹那，看到了水里猛蹿的蛇，吓得哇哇叫起来。

多娃赶过去，扑进水里抓蛇，没抓住，她把哥哥拉起来。

上了岸边，多娃的裤腿湿漉漉地贴住腿。聪儿上岸抓过衣服，惊魂未定，说：“蛇呢？蛇哪里去了？”

多娃说：“我玩累了，不想再玩蛇了。”

确实，多娃这样捉蛇，放蛇，整整在偌大的鱼塘边绕来绕去，跑了半下午，玩累了。他们离开鱼塘边时，多娃看到蛇早爬上岸钻进了一丛骆驼蓬里。

她想，蛇也游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