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霞光满天（五十）

霞光满天（小说）

张玉冰著

五十

因为监考，学生不上晚自习，下午早早就结束工作，飞霞回去后，继续读小霞的日记。她不相信小霞的记述是真的。她又翻到昨晚读到的地方，重看了一遍，心里凛凛然。日记所记如下：

下午小奎来，带了几个西瓜，今年妈说家里种的西瓜是新品种，皮薄籽小，粉瓤。我几年都没有吃过西瓜了，西瓜引起过我的脑震荡。小奎推着自行车，热得满头大汗。他把西瓜从车座上取下来，给我扛进门时，头撞到了门框上，疼得他眼泪都流下来了，他下意识地蹲到地上哎哟哎哟了半天，站起来骂道:“你这什么破门？不够尺寸么。”

本来我们姐弟们个头高，学校的这些旧房子都矮小，门低矮些嘛。小奎气不过，用手拍打门框上，他的手碰到了那把尖刀。

我吓坏了。

他一定发觉我的神情不对，他直愣愣地看着那把刀，用手指试了试锋刃。我颤声说:“快放上去啊！放上去……”

小奎显得莫名其妙，他问:“怎么回事？你放刀干啥？”

我说:“不是我放的。”

小奎问:“哪来的？是傅应明那个畜生的刀？他放这里干什么？”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没说话。

往事不堪回首。

那是几时的事？我自己都不知道了。好像是几年前的事了。有一天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回来这把尖刀，我以为他买来家里用呢，但是家里所需用的所有家什器物都是我买的，他从来没有关心过我需要什么。那天他拿回来这把刀，我看也不算是新刀。他闭了门，拿刀指着我的鼻尖，我感到鼻尖冰凉，我往后退了一步。被放在地上的水桶绊了一下。他却笑了，说:“你害怕了？害怕就对了。这是我专门给你准备的，你小心点，别惹我。我会宰了你。”

他的脸模糊不清了，我的耳朵嗡嗡响。我感到恍惚。

他把刀放在了门框上，然后贴近我的耳朵说:“不要叫别人看见，要是有人发现这把刀，我宰了你！”

有一次，他回了傅家掌，我悄悄地摸下这把刀，端详着它。它那么丑陋，一点都不好，远不如我买的菜刀大气锋利。它有些生锈，靠近刀尖一寸的刃上有一个缺口，小小的。但是不影响用它来杀我。它的丑陋配不上我雪白的脖颈，它的豁口一定会影响切割肉皮和血管。傅应明要是哪一天用它，他一定得把刀磨光，起码刀刃得锋利，锈蚀的地方得打磨一下吧？

于是我反锁了门，插好了窗户的十个插销。我我倒了半碗水，从纸箱空隙里摸出那半块磨刀石，我用刀首挑了一些水，开始磨刀，我不能像《木兰辞》中的“磨刀霍霍向猪羊”般轻快，我轻轻地，一点一点地蹭，先把铁锈部分都磨光。黑红的水渍淌到地上。我想象一下吧，傅应明会用刀肚划开我的颈，还是会用刀尖刺入我的心脏？

我得把刀尖和刀肚都磨锋利。我的头发掉下来罩住了眼，我一扬手将头发拨到耳后，水碗打洒了，我继续磨，眼泪掉下来，滴在刀刃上，我用我的眼泪把刀磨好。这才像一把好刀，虽然比不上荆轲刺秦王的匕首，更无法与“提携玉龙为君死”，也不算“虞姬虞姬奈若何”之后，那亮光一闪的惊魂之刃。

我把刀放进清水里面，它的刃雪亮，因为光线入水的折射作用，刀刃和刀背都有一点点折弯。我想起《清水里的刀子》，那好像是一位回族兄弟的小说，登载于《名作欣赏》，说的是牛在被宰前三五天，就会在它饮水时候看见杀它的那把刀子，于是牛就流泪。

人世间，自古及今，唯有我边小霞——以泪磨刀——等待某一天，自己所爱的人——丈夫用刀……

我把刀从水桶里捞出来，用毛巾擦擦，压到枕下，我枕在我的凶器上，我居然安然地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傅应明都从老家回来了，他开不了门。用脚踹，怒吼声差点震塌了破屋。我怕极了，光着脚跳下地跑去给他开门。他气咻咻地责骂我为什么把门反锁了，搞什么鬼啊？

幸好他没有挪动枕头，也没有去门框上摸刀。他那天可能累了，回乡下一趟，体力消耗很大。他直挺挺上床睡在枕头上，底下有刀啊。

我赶紧去做饭。

饭后他出去了，也没有挪动枕头。

我马上把刀放回门框上。

我没有再动过那把尖刀，甚至都忘记了它。今天小奎拿下来了。我不敢说什么。小奎疑惑地拿着刀把玩了一小会，突然手起刀落，把一个西瓜拦腰劈开。我看见了我的头歪到了一边，我的血噗噗噗地出来了，流到了桌子上，淌到了地上。

飞霞的心突突突突猛跳。赶忙看看写日记的时间，六年前的七月某日。她舒了口气，小霞活着呢。

可是，小霞是在刀刃下活着。

2

第二天监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