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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第六十七回 《金瓶梅》里的性,到底意味着什么?(三)

 坚持能胜 2022-05-06 发布于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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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晓蕾说,在她看来,性和死亡是《金瓶梅》最严肃的两个话题。

在《金瓶梅》里,性不只是身体的原始的欲望,不只是复杂关系和力量对比的集中反映,人物内心复杂情感的投射。

李瓶儿出殡下葬,西门庆不忍遽舍,晚夕仍来李瓶儿房中伴灵宿歇。李瓶儿的灵床仍在,西门中看着李瓶儿的大影,栩栩如生,只少一口气儿。对李瓶儿的思念让西门庆夜不成寐,长吁短叹,白天则对着李瓶儿的大影行如在之礼:“你请些饭儿!”

孤寂的西门庆,让如意儿有了可乘之机。

这日西门庆酒醉回来,夜间要茶吃,叫迎春不应,如意儿便来递茶。因见被拖下炕来,接过茶盏,用手扶被,西门庆一时兴动,搂过脖子就亲了个嘴,两个搂在被窝内,不胜欢娱。

按照现代许多人的观点,这是西门庆最“渣”的一回,一边深情,一边凉薄;一边思旧人,一边纳新人。

对于西门庆来说,这是他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低谷,他孤独、软弱、无助,如意儿的出现,扶被的温暖,一瞬间击穿了西门庆,他搂过如意儿亲嘴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个人是谁,他只是需要有这么一个人带领他去往他熟悉的领域、带领他摆脱孤独逃离悲伤。

后来的西门庆在如意儿身上发现很多像李瓶儿的地方。其实除了长得白,如意儿并不像李瓶儿,性格不像、长相不像、说话行事也不像,但这些都不重要,对于西门庆来说,如意儿是他对李瓶儿的爱无处安放寻找的一个替代品

无独有偶,在六十七回里,作者又描写了一个类似的场景。

西门庆一个人在书房午睡,梦到李瓶儿进来,向他诉说自己在阴司里所受之苦,告知现已寻到安身之所,让西门庆防范花子虚,两人抱头痛哭。西门庆从睡梦中直哭醒来,看见帘影射入,正当日午,由不的心中痛切。不防潘金莲蓦地推门进来,一屁股坐在旁边,问西门庆:“你的眼怎生揉的恁红红的?”西门庆还想掩饰,潘金莲却直接戳破西门庆的心事,“你不想他,问他怎的?”西门庆只好告诉潘金莲,刚刚梦见李瓶儿,潘金莲由不得醋意大发:“饶他死了,你这等念他。象俺每都是可不着你心的人,到明日死了,苦恼也没那人想念!”西门庆向前一手搂过她脖子来,就亲个嘴,两人情动。

同样是一边沉浸在思念中,一边搂过另一个女人的脖子亲嘴动情,投射的是西门庆不一样的情感。这个时候的西门庆,有摆脱悲伤填补空虚的急切、有思念之情被潘金莲戳破的羞愧、有对潘金莲醋意大发的恼怒、有让潘金莲赶紧闭嘴的冲动,甚至还有一点捉弄潘金莲的促狭,这些复杂的感情都化作这一场日间的性爱里

田晓菲说,《金瓶梅》最伟大的地方之一,就是能放笔写出人生的复杂与多元,写真情与色欲并存,写色欲不只是简单的肉体的饥渴,而是隐藏着复杂心理动机的生理活动,写充满了矛盾的人心。

诺贝尔奖得主萨拉马戈在他的寓言体小说《失明症漫记》里也写了这样一场性事,医生一边对妻子抱着爱和感激,一边与戴墨镜的姑娘上床。

医生是《失明症漫记》的主人公之一,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他是第一个发现失明症会传染并向上级作报告的人,随后他自己也被传染送往集中隔离点。医生的妻子为了照顾医生,假装失明和医生一起住进了隔离点。被传染的人越来越多,隔离点里的人越来越焦躁,生活保障越来越不靠谱。医生的妻子冒着假装失明被发现可能会成为所有人的奴隶的巨大危险,在隔离点小心翼翼的生存并尽可能地照顾医生及其他人。

可有一天,在他们同住人员商量好如何通过轮流制解决性生理问题后,在夜里,医生妻子起身去照顾一个斜眼男孩的时候,看见她的丈夫站起来,两眼发直,像个梦游者似的朝戴墨镜的姑娘的床走去。她没有去阻拦丈夫,而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丈夫怎样掀起毯子,然后躺在戴墨镜的姑娘旁边,看着戴墨镜的姑娘如何醒来,如何毫无抵抗地让丈夫躺下,看着他们两人的嘴互相寻找,贴在一起。后来该发生的发生了,一个人畅快了,另一个人畅快了,两个人都畅快了。

在很多人眼里,医生的行为可能比西门庆更“渣”。可是有多少人看得到医生内心的崩溃,他对妻子充满爱和感激,但失明的焦灼、对妻子处境的焦虑以及因为妻子的牺牲和伟大带来的压力,还有所有人都被传染只有妻子幸免于难的隐约怀疑,和对这种隐约怀疑的深深自责全都折磨着医生,这场表面畅快的性事背后,是难以言说的苦恼和无处宣泄的痛苦。

人性的复杂,又岂是一个“渣”字就能形容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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