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京全域降为低风险地区后，中小学生已陆续复课。孩子能正常上学，老师及家长都很喜悦。 这个周末，春光明媚，早饭后，还是去锻炼一会儿。 常去的那块场地，被清扫得十分干净。刚经历过一天的风雨，洒下满地落叶与花瓣，已被堆在一个角落。抬眼望，枝头上的玉兰、海棠、晚樱已陆续开过。景观池内，低矮的杜鹃，姹紫嫣红，正展示着生机盎然的色彩。围墙上，蔷薇争相开放，微风中，飘散着迷人的清香。 在这样的清晨，打拳舞剑，既能健体，也能怡情。偶尔有人经过，只是在旁边观看，然后静静离开。他们之中，有老人、有小孩，仅是过客，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锻炼间歇，看到一位身穿黄马甲的人，由远而近，正在步行道上清扫。扫到了锻炼场边，能看清她身材矮胖，戴着口罩，露出黑中泛红的额头。她弯腰将落叶扫入撮箕时，一根长辫在后背自由晃荡。 路上的环卫工人，大多来自皖北或苏北，听她口音，不像。问她贵姓，说姓文，我以为这个姓很少。但她说道：“哪会少撒？我们那个文家庄，有几百户人家，全姓文。”她边干活边说，“我老家在四川绵阳，是在赶集网上应聘，找了这份工作，才来到南京。” 公司给每位环卫工人都配备一辆电动保洁车。前两天，她的车辆出了故障，还在修理厂。她扫完一段路，又回过头，双手背在后面拖来一只高高的黑色垃圾桶，将清扫的树叶全部装进去。每天，她要装满三大桶垃圾，再拖往集中存放点。 感觉附近地面全部清扫干净，她瞅瞅四周，没看到督查的人，便随性地一屁股坐到路牙上，很轻松地打开了话匣子—— 
听她介绍，小时候生活在绵阳郊外的游仙区柏林镇。“是旅游的游，神仙的仙，柏林是那个柏树的柏，树林的林。”她带着乡音，怕我听不明白，所以说得十分详细。 仙游倒是听说过，那是福建省莆田市的一个县。没想到还有个叫游仙的地方，今天听她讲，还真是第一次。 以游仙为名的只有绵阳一个区，那里是三国故地，古绵治所，因东汉高士李意期仙游此地而得名。游仙区历史悠久，境内有三国蜀汉文化的富乐山、唐代四大名楼之一的越王楼、李白和杜甫合祀的李杜祠、“两弹一星”博物馆，全国重点文物保护的平阳府君阙、鱼泉寺、马鞍寺、碧水寺、仙海等。 而叫柏林这个镇名的，全国有很多个。在甘肃陇南、湖北十堰、重庆江津、湖南永兴，包括四川本省的达州等地，都有柏林镇。 游仙区的柏林镇，是因为境内有条柏林河而得名。那儿离南京有1600多公里，她居然能通过网上招聘，来这当了一名保洁员，真不容易。 
她说：“我们的工作虽然只是扫扫地，也有纪律要求，早晨不能迟到，在岗位上不准看手机，当班时，男的中午不允许喝酒，等等。如果违反就要扣钱，严重的会开除。”对这些规定，文大姐能很好的理解并自觉遵守。“公司不准扫地时玩手机，如果被发现，一次扣一百块钱，这也是为我们好，路上来回跑着那么多车辆，如果低头玩手机或者喝过酒上班，精力不集中，被车子碰到，还不是自己倒霉？” 十多年前，文大姐一直在家乡城市做保洁员。那时，月工资只有一千多块钱，还不给买保险。“有一次，其他地方都涨工资了，就我们没涨，经过大家评理，才给我们涨了些钱，并买了两险。” 后来，成立垃圾运输中心，文大姐被安排到那里上班，工资增加到三千多。她说：“我就把娘家姐姐介绍过来，她做事麻利，但脾气暴躁，工作中与同事发生矛盾。我不在现场，她们不仅吵嘴，还打架。被领导发现，没处理我姐，却把我开除了，说因为是我介绍到单位来的。” 在网上应聘时，她要综合考虑工作时间、劳动强度和收入状况。比较来看，觉得南京河西新城这边最合适，不仅收入高，而且到处环境都很好。现在，她每月可休息四天，只要正常上班，就能拿到四千五百块钱的基本工资。另外，由于节假日加班及上夜班，还能收入一千三百多。单位帮交“五险一金”，到手的月收入能有五千二百多。 
文大姐今年46岁，家中还有个儿子。老公在一家饭店当厨师，夫妻俩在泰山路上租了间房子，互相有个照应。本以为她老公也是老家的，来这肯定在饭店烧川菜，但她说不是的，只烧南京这边口味的淮阳菜。 原来，她在绵阳时与一个男子在一起生活，生下儿子。“那个男的不学好，一直不务正业，我儿子出生后，他在外吃喝嫖赌，经常夜不归家。偶尔回来，喝得醉醺醺的，满身酒气，还对我们不是打就是骂，也就没法在一起过了。” 常言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遇到这样没有责任心的男人，有了孩子后，对家里事情还是不管不问，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会很痛心。 文大姐谈到伤心的往事，低着头，眼中闪现出丝丝哀愁与愤懑。“他的娘老子早不在了，儿子出生后，全靠我，出来打工时也带着，十六岁就到饭店帮人家端盘子，有点收入。我还南京后，儿子也跟着过来打工，因为这边夏天太热，冬天又很冷，孩子说受不了，还是回绵阳了。我们老家那，冬天不冷，夏天哪怕再热，也不过三十五度左右。” 
文大姐现在的老公，是同事帮介绍的。“我老公家在安徽泗县，跟我年龄差不多。他上面有四个姐姐，因为家里穷，人又老实，四十大几的人，一直没有找过对象。我俩认识后，他父母在老家新翻盖了五间瓦房，是专门给我们住的。” 泗县离得近，请两天假就能去看看。而她的老家，路远迢迢，回去一趟，十分不易。“还是三年多前，我父亲过七十岁生日的时候，把我老公带回家看过。” 能在外人面前亲切地把“我老公”挂在嘴上，表示文大姐对现在的丈夫很满意，谈起来，脸上也带着发自内心的甜蜜。 头顶上，两棵榆树向外伸展的枝叶如同巨伞一般，遮天蔽日，挡住了初夏清晨的阳光。无数串榆钱，泛着嫩绿，正在旺盛地生长。 文大姐的父亲七十多岁，以为与她母亲一起生活，在绵阳，老人的日子应该过得很惬意。“哪里哦，我妈1986年就去世了。”我正感到很吃惊，她接着说，“因为那时家里很穷，我姐不愿意到学校读书，要回家帮助干农活。我妈气不过，两人吵得厉害，一时想不通，就喝了农药。农村医疗条件差，抢救不及时，很快就没了。我的眼前，还记得我妈当时口吐白沫，无比痛苦的模样…..” 
事情过去都快四十年，文大姐那年九岁，她姐十二岁。现在提起，依然记忆犹新，说着说着，她语调带着哽咽，眼泪竟然止不住地往外流，口罩上，留下明显的泪痕。不该无意中问及她的母亲，让她那么伤心，真感到很愧疚。 便劝她莫伤心，想开点，一切往前看，并从包里取出纸巾，她警觉地看了我一眼，感觉不是坏人，就接在手里，边抹泪边说：“我妈性子急，几句话不对，就会跟人吵架。我们小时经常挨骂，她一骂起人来，会暴跳如雷，吓得我到处躲。”谈起这些，她又感到很伤心，“如果我妈在，我们肯定能接着读书，不至于小学没读两年就回家放牛，要是有文化，后来的日子也不至于过得那么苦。” 随后，她爸又当爹又当妈。“那时，我爸爸也才三十多岁，不少人看他一个人带两个孩子肯定很辛苦，就帮他牵线，介绍了不少人，可他一个不见。他的心中，肯定是怕后妈会对我们姐妹俩不好。我和姐姐都出来打工后，他还是一个人过日子，自己种田种地，吃的东西，都是绿色食品。过年过节，我们都会寄钱给他，一寄就是一千多。现在，生活越来越好，他不缺吃不缺穿了。” 聊到现在的光景，她的眉目之间，明显舒展开来。只是，又过去好几年，没见到老父亲，心里肯定十分想念。她无奈地说：“做了这份工作，请不到假，也没办法。如果离开，少干一天，就要扣一天的钱。” 
等儿子年满十八岁，她才通过同事认识现在这个老公的。“事先我征求过儿子的想法，他说：'妈妈把我带大不容易，只要叔叔对你好，我就没意见。将来你们年纪大了，我一定负责给你们养老。’” 我夸赞他儿子很懂事，在大学读的什么专业。她说：“我儿子小学都没毕业，那时，他老是逃学，因为有我妈妈与姐姐吵架的教训，我也不敢勉强，只能好好劝他，如果不读书，将来要多吃很多苦，可他不听，加上我没文化，拿他没办法。” 好在孩子懂事，现在能自食其力，在绵阳一家餐馆打工，每月还能存点钱。平时，文大姐买菜，都是晚上网上选择打折的，开销很少。她老公在饭店包吃喝，我说他能不能带点食品回来呢？“他原来也带过，被我讲了他一顿，哪怕是剩下的饭菜，也是饭店的，个人哪能带回家？别人嘴上不说，背后会指着骂，他就再也没往回带过了。” 在路上做保洁工作，除了很辛苦，耗的时间也很长。吃喝全是自己负责，每天的时间安排就很紧张，很多人应该都是烧一次饭菜吃一天。文大姐却说：“从不吃隔餐菜。”她能把每天的日子安排得井井有条，不知怎么做到？ “公司要求，每天早晨五点到养护中心集中，我都是提前五六分钟到达。所以，四点多就要起床，骑车往那赶。报到后，上路保洁到六点半，回家洗漱，下一大碗青菜鸡蛋面，吃得饱饱的。”早餐吃饱，一天都好。“八点上路，扫到十点半，回去用电饭煲煮上饭，再炒一个头天晚上在网上买好的菜，吃过还能睡一觉，保证下午两点钟上班时有旺盛的精力。” 如果不上夜班，就能回家不紧不慢地烧晚饭。轮到夜班，只能简单吃点，到晚上十点钟回家，要是感觉饿了，老公会帮她下一小碗素面。 
“小时没妈，在村庄里跟小朋友打架，常被人欺负。大了又看走了眼，与那样一个男人好上了。从小到大，想想我的身世，在被窝里不知道哭过多少回。”文大姐眼中闪着泪光说，“自从遇到现在这个老公，有一次，见我在默默流泪，他老老实实地说了句安慰我的话：'别哭了，请放心，我是好人，以后不会让你吃什么苦头了。’他知疼知热，能与他在一起生活，我心里也踏实安稳了。” 目前，让文大姐操心的还有自己的结婚证没办。“我以前跟那男的虽然生了儿子，但没领过结婚证。”在以前的农村，这种情况不可避免地存在，她接着解释，“因为当时我离开家了，我爸爸办户口本，没把我加上去。后来统一补办时，那户口本上加了我，因为看我有了孩子，就在我的婚姻状况栏里填了已婚。这样，三年前我与老公回去，到婚姻登记处，人家说我已经结过婚，哪能再办证，所以证就没领成。” 几年过去，她爸的户口本上，还是没能改过来……“这也没关系，结婚证也就是一张纸，绑不住人。关系不好的，哪怕有领了证，说散不也就散了？只要我们俩感情好，就是一家人。” 她对未来充满无比美好的憧憬，“等我儿子谈了女朋友，将来成了家，如果愿意跟我们一起过，就把我老公家的瓦房加盖成楼房，让儿子他们住在楼上，更是一大家人。” 人生轮回，不可能一帆风顺。要么先苦后甜，要么先甜后苦，完全能相信，文大姐因为遇到一位好人，肯定能度过幸福美好的后半生。 路边的奥体新河，不少垂钓的老人一早就坐在岸边，他们聚精会神，冷不丁地，一人拧起拉弯的鱼杆，一条大鲫鱼正挂在线端。这一幕，吸引了很多的人目光。水面上，碧波荡漾，泛起一阵涟漪，又复归平静。 掐指算来，文大姐三年没回过绵阳老家。2019年，绵阳市游仙区的柏林镇已撤销，与朝真乡合并，更名为仙鹤镇。哪天，她要携带现在的老公，回去看望父亲，并欢喜地领取结婚证。 （2022年5月6日） 
附： 作者简介：陈荣发，江苏省委党校社会学在职研究生学历，南京机关作家协会会员。从戎二十余载，转业到地方后，一直从事机关党务和纪检监察工作。平时热爱生活，夜间坚持写作，所写文章，散见报端。随笔集《都是真实的人间》作为文汇新观察丛书之一，于2021年9月在上海文汇出版社发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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