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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尔哈赤反明,建州女真崛起的秘密,全藏在明末辽东一头牛的价格里

 冷兵器研究所 2022-05-07 发布于浙江省


作者|冷研作者团队-明忆

字数:4125,阅读时间:约8分钟

编者按:在很多人眼里,明朝和后金的战争,画风是牛气哄哄的大明,突然之间一战被一群林子里渔猎部落民一顿暴捶,之后不仅丢掉了一个省份,甚至为了对付这伙渔猎部落民建立的国家,还把国家的半条命搭上。那么问题来了,努尔哈赤所率领的建州女真只是一群森林里,过着游牧生活的落后野蛮人吗?那他们又是凭什么,能让大明王朝在自己经营了二百余年的辽东折戟沉沙呢?

后金军队

一说到渔猎民族,很多人受到韩国影视和刻板印象的影响,会想当然地把明代的建州女真,想象成类似北哨兵岛和亚马逊雨林深处的土著民那样,和当地的生态食物链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虽然在明代的永宁寺碑上,的确记载有 “况其地不生五谷,不产布帛,畜养惟狗……或以捕鱼为业,食肉而衣皮”,但明朝当时设立的奴儿干都司,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大的地理概念。而且翻开明朝和朝鲜的记载,就会发现建州女真的社会结构和生产方式,从明初一直到后金政权建立,所产生的巨大变化,完全能称得上一个“天翻地覆”。

明代女真人

首先有个在今天网上常被矫枉过正的问题,建州女真的生产方式虽然的确长期以渔猎为主,但这并不代表建州女真人就不会饲养马匹。且不说明朝和朝鲜与建州女真之间的马市,所交易的货物中,马本身就占据相当重要的地位。在朝鲜的许多史料见闻中,也并不乏建州女真饲养马匹的记载。

辽东马市

不过不同于蒙古人这种比较正牌的游牧民族,建州女真的饲养的马匹数量较少。比如在成化年间,被当作明-朝鲜联军犁庭扫穴的目标之一的建州女真首领李满住,他下辖的一个部落便是“率三十余户居焉,常养马十二匹”。

这些数量非常有限的马匹,在日常生活中的作用,并非是为了放牧畜群,而是用来给猎人或采集者,能在更大范围内寻找猎物的坐骑。因而在明代《辽东志》中,对女真人评价:“诸夷皆善驰猎”。这种游猎的生产方式,依然能在今天饲养马和驯鹿的鄂伦春猎人身上看到。

早期建州女真人的生活方式类似今天的鄂伦春人

不过,如果只是维持这种游猎的生产方式,那么建州女真对于临近的明朝和朝鲜威胁,顶多只能像18、19世纪的大平原印第安人一样,只会对西部定居的美国移民会带来生命威胁,但远不足以对整个社会带来毁灭性的打击。然而随着建州女真的经济生产开始发生改变,地区力量的天平也开始出现倾斜。


作为建州女真社会发展的最大变量,那就是农业和商业的发展。在农耕方面的发展,早期建州女真的农业生产,主要是依赖从明朝和朝鲜边境劫掠来的百姓,将他们作为部落首领所有的 “耕田阿哈(即农业奴隶)”,专门为部落首领进行农业生产。

再由部落首领则用“耕田阿哈”们生产的农产品,作为手下“诸申(女真百姓)”听从他调遣的基础酬劳,这也就形成了《建州闻见录》中:“奴婢耕作,以输其主,军卒但砺刀剑,无事于农亩者”的情况。

劫掠明朝和朝鲜边境的女真人

建州女真这种损人利己的经济模式,自然是求锤得锤。随着成化犁庭的发生,建州女真的历史也开始发生了巨大改变。不过在明朝对建州女真打出暴击后,如何能永久性地消除女真的劫掠,便成了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对此,明朝开出的药方,是开始尝试扶持建州女真的农耕经济,通过提供大量生生产工具、牲畜、种子,希望女真人自己喂饱自己,不再会因缺乏物资而外出劫掠。这一行为如果单纯从经济学上来看,似乎能够做到逻辑自洽,但理论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随着建州的女真人口大幅度提高,农业却因为受制于明清小冰河期的气候影响,即使当时的建州已经是“两岸大野,率皆耕垦,农人与牛,布散于野”,但到了努尔哈赤时期,农耕的产量依旧是“奴虽强而粮不继,势不得不取给清”。

明代的东北地区,农业生产条件和今天的东北大粮仓完全不同

不过这里似乎就出现了一个悖论,一般农业地区的人口,基本是和该地区的农业产出相关,那么为何建州女真会出现超越农业产量的人口增长呢?答案是商业。从明代永乐年间开始,辽东地区便开放了与建州的马市。

到宣德年间,更是放宽了交易的商品类型。建州地区的兽皮、药材、山货等各种物资,都被允许作为贸易的对象。同时贸易的参与者,也不再只是建州的女真部落首领和明朝政府,民间百姓也被允许进行市场交易。

辽东马市逐渐演变成单纯的贸易口岸

除了自由度的提高,辽东马市的数量也在不断增加。除了最早在永乐年间开放的开原,到天顺年间又开放抚顺,而到万历年间,干脆一口气 “神庙初,复拓宽奠六堡”。之后随着朝鲜之役后,辽东人参贸易的火热,大量白银通过辽东涌入建州。贸易量的不断增加,带来的是建州地区商品经济畸形的繁荣。

除了人口方面的超越农业生产力的增加,到了明代中后期,随着大量白银涌入明朝,在与明朝的贸易中,大量白银也涌入建州。但受限建州女真有限的生产力,白银所导致的通货膨胀,甚至比明朝更为严重。

商品经济的繁荣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

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努尔哈赤在建立后金之前,为了加强对统治下女真诸申的控制,禁止诸申私自前往朝鲜贸易和采挖人参。根据《建州图录》的记载,在一次惩治诸申董海老一行私自越境到朝鲜采挖人参。作为惩罚,努尔哈赤开出的罚单便是“罚牛一头或银十八两”。

如果只看这个罚单的开价似乎还没感到离谱的话,那么再来看同一时期,明朝的物价。在万历年间的《明会典》中,记载当时官府采购一只牛的价格是6两。换言之,在建州地区,能和一头牛等价的十八两银子,在明朝的北京完全可以购买三头牛。

牛价虚高也反映出建州地区农业生产的牲畜本身并不富裕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虽然明朝和朝鲜一直都认为开放马市的行为,是安抚建州夷民的举措,但实际上,在生产力无法跟上人口和市场需求的畸形商品经济繁荣下,建州女真对于拥有农业生产技术的生产奴隶,需求量反倒大大增加。

到努尔哈赤统一建州之前,建州地区一个成年奴隶的价格,已经高达“牛马二十余头或牛马十七头,衣七领”。而且商品经济本身,还让建州女真能够支撑起专门从事劫掠人口的职业化掠夺者。《李朝实录》中就记载有:“不事农业,以作贼为事,所虏人马,转卖深处,以生为利”的女真掠奴部族。

职业化的女真掠奴者为明朝和朝鲜边境带来了更大的威胁

更重要的是,虽然经济发展处于畸形的状态,但是商品经济的繁荣、有限的农耕经济发展,依然让建州女真开始进入了封建社会。即使在努尔哈赤统合建州各部之前,在建州的各个部族已经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城寨。

在明朝和朝鲜的记载中,各个女真部族首领所控制的,也从游猎的“部”,变为了定居的“寨”。而到了努尔哈赤时期,他的根据地,经营了三代人的赫图阿拉,仅内城规模就有“以木石杂筑,高可数丈,阔可容数三万众”。

建州女真的城寨在规模和功能上类似俄国17、18世纪在西伯利亚地区的城镇

不过一个尴尬问题是,不仅只是建州女真的农业发展受到了自然条件的限制,明朝辽东的农业发展也同样因为自然环境的影响而处于滞后状态。从明洪武年间控制辽东之后,辽东地区长期都需要来胶辽东海道,从山东地区运送粮食和布匹来供给辽东军民的日常生活。

在明朝辽东自己都要靠别人养活的情况下,能够通过辽东贸易到建州的粮食、布匹本身就非常有限。而随着明代中后期辽东人口的不断流失,尤其是万历朝鲜之役和之后的矿监太监高淮乱辽,让辽东的人口和正常的农业生产都遭受了极大破坏,以至“少壮强勇之夫,亡入建州什四五”。在这一情况下,辽东地区维持稳定的对建州贸易,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明朝辽东的社会危机也影响到了建州的生产生活

也正是在这一时期,明朝和建州女真之间的关系,开始从不尴不尬地维持着表面和睦,开始变得剑拔弩张。毕竟商业贸易的繁荣,是当时维持建州稳定最大的基础条件。同时,随着努尔哈赤完成了对建州女真的统一,建州女真实际上也在进行着社会转型。

随着努尔哈赤对封建等级秩序的构建,以及大量来自明朝辽东和朝鲜边境的逃难百姓前来,建州女真中广大的“诸申”,政治地位开始下降,并且生产生活开始受到所属贝勒的严格控制。

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对女真社会带来了巨大改变

这些集权措施,虽然对于提升政权实力非常有效,但对民间生产控制的增强,必然导致民间商品经济活力和产能的下降。在建州女真依旧非常依赖商业贸易的情况下,能否获得足够的粮食、布匹,就成了维持政权存续与否的关键。

而为了这一目标,努尔哈赤将掠夺来的明朝和朝鲜百姓,统一编为专门用以农业生产的“养人”,同时调集诸申进行大规模农垦。然而正如前文所说,虽然《清太祖武皇帝实录》中,吹嘘此时已经建州“谷物丰足,粮库充裕”,但实际情况则是努尔哈赤自述的“我国向无积蓄”。

在入侵辽东之前,努尔哈赤就已经面临巨大的粮食供给问题

在这一情况下,努尔哈赤政权的唯一出路,就只有向南获得更加适宜耕种的土地。实际上早在努尔哈赤和明朝翻脸之前,努尔哈赤就已经开始谋求明朝辽东的土地。在萨尔浒之战前,努尔哈赤就已经派人进入明朝辽东境内,在无主荒地进行垦荒种地。而注意到建州女真异动的辽东边军,也针对建州女真对其农田进行破坏。

明朝和女真的冲突在萨尔浒之战前,从边境劫掠转变为了生产资料的争夺

最后,如果从明朝的角度来看,针对辽东战争,总能有发现无数的理由来总结明朝的失败。但如果从后金的角度来分析,那就只有一个非常纯粹的原因,那就是这场战争是有关建州女真政权的生死存量争夺。所以明末的辽东地区,实际上面临着“两个只能活一个”的无解状态。


参考资料
《明代辽东边疆研究》张士尊
《明代东北》李建才
《明代奴儿干都司及其卫所研究》
《有关满足入关前社会性质的几个问题》
《满族入关前生活方式变化的历史思考》马涉湘
《边地视野下的辽东女真》奇文瑛
《明清之际辽东佟氏先世考辩》杨海瑛
《明廷针对女真掳掠汉人现象的政策及其演变(1423-1479)》邱子晋 陈力
《清朝前纪》孟森
《中国东北与东北亚古代交通史》王绵厚
《明代登辽海道浅析》刘俊勇 王露
《明万历年间北京的物价和工资》高寿仙
《军粮供需与明清辽东战争(1618-1642)》朱鸿
《明代辽东马市探析》李良红
《建州闻见录》李民
《辽东志》任洛
《全辽志》李辅
《三朝辽事实录》王在晋
《李朝实录》
《明实录》
《明史》
《清史稿》
《清实录》
《满文老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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