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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此青绿,长沙城墙上藏着173个小春天

 湖湘地理 2023-07-23 发布于湖南

北纬28°,野生大熊猫分布的最南端,同时也是普通野生稻分布的区域。在长沙,它与东经112°58′“碰撞”的区域,落在湘江下游和长浏盆地的西缘,落在天心公园。
 
东起天心路,西到蔡锷南路,南抵城南路,北至人民路的长勺形的区域,受热带海洋气团和极地大陆气团交替控制,虽然气温高低变脸很快,勉强说起来,还算得上温和,雨热基本算得上同期,四季也基本算得上分明,这样的气候下,草木容易旺盛。

春分已过,乍暖还寒,东经112°58′、北纬28°11′的天心公园,30300平方米土地上的雨水、风、天光和鸟鸣,不仅属于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数百万长沙人,更属于那段251米、颜色灰黑的城墙以及墙上和墙外生长着的,与墙一样不善言辞的植物们。

在长沙,那是段孤独的城墙,深陷高楼大厦的中央。

那些植物,也是。
NO.1

城墙砖缝里的小生命让人又爱又恨

3月23日上午10时20左右,一只灰白色的鼠妇从天心公园城墙北段西边一城垛上的砖缝里探出了它长长的触角。鼠妇是甲壳动物中适应陆地生活的类群之一,通常生活于潮湿、腐殖质丰富的地方。

七八棵毛茸茸的黄鹌菜也长了出来,叶子舒展开,细细的花茎也顶着细小的花苞挺了出来。

天心公园的春天。/朱辉峰▼



黄鹌菜是一种菊科的野菜,长相颇似蒲公英,可食用。它的花朵和蒲公英也极像,果实也像蒲公英的果实那样覆有一层白色柔软的绒毛,如有风起,它们就像是悠闲起舞的降落伞。

黄鹌菜是用种子繁殖的,天心公园负责园艺的伍师傅,从上世纪90年代起每天在天心公园巡逻,“处理”城墙上不听招呼就落脚的植物是他的工作内容之一,但他无法说清这些不速之客是何时空降到城墙缝隙的。

等他发现时,黄鹌菜已经藏过了一个冬天,有绿色的幼苗从墙缝里探出头了。

一只灰白色的鼠妇从城墙砖缝里探出了它长长的触角,黄鹌菜也长了出来。图/朱辉峰▼


伍师傅对这些不速之客又爱又恨,爱的是它们的叶和花展示出来的赏心悦目,恨的是它们可能对城墙造成的伤害。这是个让伍师傅两难的题,曾经,他只要看到有不速之客已经安营扎寨,就毫不留情地拔掉。

后来,工作有好几年了,他摸清了这些不速之客的底细,会根据它们立身处的位置以及它们本身的强弱去决定什么时候铲除,或者,一直把它们当风景留着。

相较于黄鹌菜,同是菊科植物的野菊是更让伍师傅头痛的,城墙北端西边的外墙上,是野菊花最爱蔓延的地方。

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绿色植物环绕在天心阁内外。图/朱辉峰▼

多年生的它们似乎有恃无恐地附身在离城垛和城墙脚都有两三米距离的地方,从它们几乎是贴墙长出的嫩茎看,它们在去年的某个时候已经被“处理”过一次了,但,春风一吹,春雨一淋,春阳一照,它们又欣喜地疯长了出来。

NO.2

为追逐阳光,月城里的广玉兰身形走了样

广玉兰灰褐色的树干和枝丫在饱沁了雨水之后,颜色变深;它叶子上的光,内敛而和润。

这是月城里,从最低处往上长了数十年的广玉兰。

月城其实是瓮城。瓮城是半圆形或方形的护门小城,属于城墙的一部分,一般为方形或半月形。长沙天心阁城墙下的瓮城,则呈新月状。所以,又称月城。

城墙内的一棵广玉兰兰,高大粗壮。园艺师都有些嫌它们的身材不够好。图/朱辉峰▼

伍师傅的前任、1968年出生的谷振国,他和他的父亲谷远代是天心公园的园艺师。从小就经常随父亲进园的谷振国好像记得从他幼年时起,月城里的那几棵广玉兰就已经有了,只是,没现在这么大,更没现在这么高。

因为没有文字记录,现在天心公园已经无人知道或记得那几棵广玉兰到底是何时落户月城的。

天心公园南北月城里的4棵广玉兰可能是长沙最高的几棵广玉兰之一。

仅存的这段城墙,墙高13.4米,墙上的天心阁高17.5米,天心阁的两个附阁,正好背临着南、北月城的南屏和北拱高10米。从月城底部往上生长的那几棵广玉兰的冠梢已经触及附阁的半腰,并还有上长之势。

月城里的一棵广玉兰,高大粗壮。树干上依附着青苔。图/朱辉峰▼

别处的广玉兰大多笔直,但,南北月城里的那几棵广玉兰,身形都有些歪扭,以至于天心公园的历代园艺师都有些嫌它们的身材不够好。

月城四周都是高高的城墙,如果不是栽下时树形就不够好,那后来让它长得不够好的,是因为它对阳光的追逐,时而东,时而西,难免它的身形不走样。

月城里的广玉兰,它们的成长岁月并不轻松,它们的下半截,太阳很难照到的地方,一层又一层的苔藓趁机一寸寸占领,这些野生的小家伙你挤着我、我挤着你,就像是给广玉兰围了件绿裙。

苔藓并不是唯一寄生在广玉兰身上的,我看到,南边月城里最南的那棵广玉兰,离地约两米的高处,还寄生着几蔸叶面像是波浪形短剑的石韦。石韦喜欢阴凉,这很难晒到阳光的地方正好。

长沙城墙上的植物,苎麻、野菊、构树等,不请自来。图/朱辉峰▼

  
NO.3

天心公园的植物中,不请自来的接近一半


我从北月城的底部回到城墙上,才向同行的伍师傅感慨月城里的广玉兰为追逐阳光而付出的努力,就听到了一个对广玉兰来说很不好的消息:有市民反映广玉兰遮住了天心阁的两个副阁,影响景观,广玉兰可能要砍掉。

伍师傅和他的同事舍不得砍掉对城墙并无威胁的广玉兰,即使最终在2021年冬天为保护城墙安全而砍掉的那24棵女贞树,伍师傅和同事也舍不得。

天心阁城墙墙体的苔藓,生命力极强。图/朱辉峰▼

早在10年前的2012年4月,天心公园在他们的会议室召开了一次“天心阁城墙保护专家咨询会”,会上,湖南大学建筑学院的柳肃教授提出了意见:“城墙上的两排树一定移走,城墙上是没有树的。”柳肃除了担心树本身对城墙有破坏作用外,还认为“没有树荫则可以减少人流”,从而更有助于城墙的保护。

湖湘文史专家、长沙市政协退休干部梁小进彼时也建议移出城墙上的树,“古城墙自古没有树,如故宫、长城……城墙上长树不好看”。

城墙上的一棵枫杨,挂了保护牌,树龄约85年。图/朱辉峰▼

长沙市园林局曾担任多年总工程师的缪赐立为那些树辩解:“古树与古墙相互映衬更好,建议暂时不挖树,以后再修枝。”

钱伟明觉得,各有各的理,但他认为即使站在保护历史的角度看,也应该不移走那些树,“那些树也是历史的一部分”。

那些树,主要指的是北段从入阁售票处到天心阁主阁广场的两排女贞及北段靠东、入阁检票处外的那棵高大的枫杨。

1930年代,曾发行过天心阁的明信片,明信片上,除了天心阁,城墙上别无他物高出垛口。别的如南京和西安的城墙,或者本省茶陵残存的城墙,城墙顶上都没有种树。

天心公园的档案里,也没城墙上栽树的记载。

天心公园中休闲赏春的人们。图/朱辉峰▼

最初的栽树应该是抗战胜利后,民国政府在天心公园立起了诸如崇烈塔等纪念抗战将士的建筑,“应该是考虑到当时城墙两边的树都还没长起来,城墙上光秃秃,很晒,就在两边种了树。”钱伟明推测,后来,1983年重新修复天心阁和城墙,城墙内外及城墙上才有了更多的树。

现在,天心公园统计到的173种植物中,乡土植物有146种,其中,不请自来的“野种”接近一半。


NO.4

  马蹄金和蛇草莓,它们的名字都是“野草”

“有些老嗲嗲从不下月城。”天心公园的钱伟明副主任说,“他们讲打仗的时候,月城里死过很多人,阴森。”

钱伟明不觉得那是“阴森”,他觉得是“清幽”。他尤其喜欢雨后,“特别清幽”,他说。

相对于有更多阳光可以照进的南月城,北月城更显得“阴森”。南北月城里都栽种了广玉兰和蚊母、凤尾竹,北月城的,都显得湿重些。

蚊母是一种几乎每片叶子上都会隆起一两个甚至三四个包包的小乔木。曾有人认为蚊母叶片上那些包,是蚊子产卵在叶片上后拱起的,所以将蚊母树取名为蚊母,实际上,蚊母树叶面上的包是遭受昆虫等生物取食或产卵刺激后,细胞加速分裂和异常分化而长成的畸形瘤状物或突起。

下面几种植物你认识吗?图/刘建勇





(分别为:蚊母树、凤尾蕨、扶风藤、野菊

北月城,从城墙顶上下去的台阶上,缝隙里长着些蒲公英和车前草以及其他一些不知名的野草。

相对来说,认识植物较多的伍师傅也认不全所有野草。

 “我们搞园林的,对人工培育、栽种的植物都能喊出名字,对这些野草,不分类别,它们的名字都是野草。”他们解释。

但,蒲公英和车前草,他们是认得的。

车前草和蒲公英还零星地散落在月城的底部,月城底部最多的,是马蹄金和蛇莓草。马蹄金围绕着南月城两棵广玉兰的树蔸铺展,而蛇莓草则多零星地散落在北月城裸露的广玉兰根的周边。



NO.5

城墙上的野生草木是自然对城市的反攻

城墙上,原先女贞通道上的女贞,出于保护城墙的考虑,最终还是在2021年冬砍掉了。城墙北端起处、2018年挂牌古树名木(后备)保护牌的枫杨仍保留。

枫杨是速生树种,树冠宽广,枝叶茂密,是常见的庭荫树。当初的栽种者肯定考虑到了它的遮阴功能,才在城墙北段东西两端都栽种了,让人一上城墙就能享用它带来的阴凉。

三月,天心公园里的枫杨已经绿意盎然。图/朱辉峰

现在,它们是高近20米、树冠散开有百余平米的大树了。树的底部有很深的纵裂,一些不知名的菌类和野草趁机在它的裂缝里长了出来。

3月的枫杨,它的芽还只是在枝头紧攒着。要到4月中旬,那些芽才会把攒紧的叶芽松开,才会在宽广的树冠上渲染开它们的嫩嫩的黄绿。

枫杨的种子长着薄薄的翅膀,形似元宝,它们从高处落下,会像螺旋桨一样旋转而下,非常好看。

小植物给古老的城墙带来了春天。图/朱辉峰▼(点击可放大)






每年,都有多个长着翅膀的小元宝落在城墙缝里,然后在次年或晚几年的某个春日,元宝被嫩芽顶开,蹭蹭蹭,长出米粉粗细的枫杨苗来。

在天心阁城墙上,属于肯定要拔掉或铲掉的,除了枫杨的幼苗外,还有构树及苎麻。

构树是一种“适应性特强,抗逆性强”的树种。翻修前的白果园的程潜公馆及其他老公馆的墙上、墙头都有野生的构树生长。这些构树,年年铲,年年长。

3月23日,月城西北墙上,又有构树从墙缝里楞楞地长了出来。

在天心公园的城墙上,很顽强地与钱伟明、伍师傅他们作斗的,还有苎麻。

苎麻是半灌木,高可达2米。因为它的地下茎和根系形成的强大的根蔸会对城墙造成破坏,这是城墙上少数必须铲除的几种野生植物之一。

苎麻,是城墙上少数必须铲除的几种野生植物之一。图/朱辉峰

伍师傅他们首先是拿了长棍子绑了铲子,从垛口往下一一将它们齐墙面铲断。但是,第二年,甚至不用多久,它们又从原处长了出来。

伍师傅他们听说煤油浇在它们根上,会烂根,从而死去。他们便买了煤油,铲断苎麻的茎后,再想办法给它们浇上煤油。但,这一招似乎对它们不管用。第二年二三月,它们又发了出来。

陷在城中央的城墙上的苎麻,它来自哪里?如果说城市是人类对自然的入侵,那野生草木是自然对城市的反攻。

这是一种固执的反攻,不见刀光剑影,也没有鼓角争鸣,悄无声息,防不胜防。

如果说城市是人类对自然的入侵,那野生草木是自然对城市的反攻。图/朱辉峰▼

人们发现它们的安营扎寨时,最先的反应往往不是惊慌,而是是惊喜——城市的扩张,拉远了我们和大自然的距离,这些不甘放弃的野生势力用它们顽强且美好的生命折射出自然的奇迹。

3月,花开陌上,但从城中心路过,天心公园城墙上下的这些野生植物,也值得我们缓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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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自然时序同呼吸
  
文字|刘建勇 赵婷(实习生)
图片|朱辉峰 刘建勇
     微信编辑|唐兵兵 罗臣(实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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