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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我认识了我的妈妈

 冬歌文苑 2022-05-08 发布于北京

我认识了我的妈妈

     “认识了妈妈?” 看到这个标题,朋友嬉笑盯着我问。

我用力点头。朋友遂瞪大眼睛,满脸疑惑,小心翼翼地又问:“认识?”
“认识!”我坚定地重复着,语气负疚,表情幸福,心境舒然。
2020年春节,我像往年一样,办理出院手续,回家与父母一起过年。原准备初七返回医院,不料新冠疫情爆发,并迅速蔓延至北京,蔓延至全国。
像亿万同胞一样,我只能封闭在家中,与年逾八旬的父母一同早起晚睡,一同共进三餐,一同坚持锻炼。就这样,考学离家37年后,我再次开始了与父母真正意义上的朝夕相处。
这段日子里,我认识了我的妈妈。
认识?
是的!认识!
十几年前,我就将父母接到身边,挤居一堂。虽远不及锦衣玉食,却也衣食无忧。做不到晨昏定省,却也熙熙融融。亲戚们无不羡慕,无不夸赞。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每跟朋友说起此事,总会不由自主地提高嗓门,扳直身体,等着大家夸我孝顺。
真的!我对父母的孝心无需表白。因为,我懂他们。
我笃定我懂他们,因为,朱自清的《背影》我能倒背如流,深究其意;闫维文的《母亲》我能唱得让听者落泪;陈红的《常回家看看》,我评论起来,朋友们连称深刻、感人。
我的妈妈一天学也没有上过,只认得自己的名字和数量有限的简单词汇,内容稍微复杂一点儿的手机短信都看不懂。但是,妈妈的口头表达能力却非多数同龄人所能及,说起话来妙语连珠,满嘴的成语和流行词汇,时常语惊四座。有一年,单位一位领导到家里看望,礼貌地祝福妈妈身体健康,妈妈当即接过话说:“我每天坚持锻炼,强身健体,就是要少给孩子添麻烦,好让他一心一意地扑在工作上,不辜负党和国家的培养。”
领导先是一怔,随即发出由衷的笑声,使劲摇动着妈妈的手。后来,这位领导在几个场合讲起这个故事,并把妈妈这段话浓缩成了一句:锻炼好身体就是对孩子工作最大的支持!
妈妈不满五十岁就病退了,近些年数次加薪,每月工资仍不足两千元。她像所有同龄人一样,过够了穷日子,过怕了穷日子,也过惯了穷日子。残羹冷炙留了又留,热了又热。打包回来的饭菜塞进冰箱,这个留着我吃,那个留给我弟弟吃,直到变质不得不扔。破旧的衣服缝了又缝,洗了又洗,常年堆积衣橱,家里没人愿意穿,送人却又舍不得。有些年,我当上个小头目,手中有了些权利,过了一辈子穷日子的妈妈叮嘱我最多的一句话是:“咱给公家做事,可不敢有'私’字啊,不能让人家戳咱的后脊梁。”
妈妈年事日高,却始终坚持自己干家务,决不让雇保姆。一日三餐,必先问我想吃什么,才做什么。早上问午饭,中午问晚饭,晚上又问第二天的早饭,天天如此。我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把手一挥,“随便!”可她还是没完没了,继续列数我平日爱吃的那些菜,反复问我到底想吃点儿什么。
妈妈说话絮叨,以前我上班的时候,她总想见缝插针地跟我唠叨唠叨家长里短,可那些年我整日忙于“事业”,早出晚归,会议,出差,加班,应酬,哪有兴趣在她关心的柴米油盐上耗费时间啊!哪有闲心跟她谈论什么儿女私情啊!再说了,工作上的事情吧,她不懂;生活上的事情吧,她落伍。跟着我生活,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住,就行了呗。
妈妈泪点很低,经常泪流满面地看《向幸福出发》。平常谁跟她说起伤心事,她都会跟着人家流泪。听说或看到一些不幸的事和人,她总会唏嘘不已,替人家难受好半天。然而,当我若干年前突然病倒,妈妈在我面前却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坚强。
正值壮年的我突发重病,倒在了办公室,身体一侧失去了行动能力。一本新的运动词典摆在了我的面前。在这本词典里,迈步向前成为举步为艰的同义词,触手可及变成了遥不可及,举手之劳的最新解释是无法完成的任务,易如反掌这个成语已从词库中悄然隐去。
我无法工作了,按规定免职养病。
妈妈每天到医院看我,却从未掉过一滴眼泪,总是笑眯眯地看着面无表情、一言不语的我,绞尽脑汁说一些能引起我些许兴趣的话题。
我提前退休那天,妈妈得知后专门做了一堆我爱吃的饭菜,亲自送到病房。她趴到我的病床旁,第一次当着我的面流下了眼泪,一边流泪,一边抚摸着我的手:“儿子啊,单位不再需要你了,同事、朋友可能也不再需要你了,可妈妈需要你呀!你要加油康复,早点回家来啊,妈在家等着你呀!”
 
北京疫情防控形势逐渐好转,人们开始出门散步了。
一天晚上,我蹒跚来到小区公园锻炼。天色渐黑,正准备回家,却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回头望去,一个蹒跚的身影正向我走来。散乱的白发,佝偻的身躯,一摇一晃的步态。
妈妈?月光映照下,我认出了那张熟悉的脸庞。仔细端详,却让我心头一惊,瞬时愣住了。
松垮的皮肤,泡起的双眼,又密又深的皱纹……
很久没有这样端详过妈妈的面庞了,妈妈什么时候老成这样了?老得这样不经意,这样匆忙,这样坚决,这样无可挽回。
回家的路上,我不断看到相伴散步的母子或母女。有搀着妈妈的,有推着妈妈的,还有背着妈妈的。
一缕月光投来,我看到了自已蹒跚的身影,看到了守护在我身后那个年逾八旬的佝偻身影,一摇一晃地紧紧跟在我身后,不停地叮嘱着我:“慢一些”,“步子小一些”。
沉沉长夜,我独坐窗前,失神地望着漆黑的夜空,两行泪水顺着面颊缓缓流下。泰戈尔说,静悄悄的黑夜具有母亲的美丽,可我从这静悄悄的黑夜里,却只看到了母亲苍老的面庞和佝偻的身躯。
第二天早饭,妈妈做了葱烧海参,说是多吃海参对我康复有益。她不断把海参夹给我,自已挑出葱段来吃,理由是多吃葱对身体好。
午饭的主菜,是红烧黄花鱼。妈妈把鱼肉剃下来,不断添到我的碗里,她自已吸吮着鱼骨、鱼刺,理由是鱼骨鱼刺更有味道。
晚饭的主菜,是我爱吃的酱牛肉。妈妈把一片片酱牛肉夹到我的盘子里,自已捡着残剩盘中的碎末塞进嘴里,理由是一句反问:“味道和营养上,跟整块的、整片的牛肉有什么区别啊?”
妈妈一边看着我吃,一边不停地问,口味怎么样?淡不淡?咸不咸?凉不凉?烫不烫?那小心翼翼的神态,像是在给一个婴儿喂饭,而我已是年近花甲之人了呀。
望着妈妈苍老的面庞、佝偻的身躯、颤颤巍巍的动作,我再也吃不下去了,再也坐不住了,起身离桌,慌忙躲回自己屋里。
关门那一刹那,泪水喷洒而出,喉咙在抖动,双肩在抖动,心更在抖动。我用力屏住呼吸,紧紧捂住了嘴巴……
这一刻,我才真正感受到了“妈妈”两个字的含义,真正认识了我的妈妈。
我是可悲的。在妈妈生下我近60年后,我才真正认识了这个赋予我今生的人。更可悲的是,我还一直笃定我不仅认识她,还很懂她。现在,我真的笃定了,朱自清的《背影》我能倒背如流,却只理解字面上的意思;闫维文的《母亲》,我能唱得让听者落泪,那只是我这个业余歌唱爱好者炫技的结果;陈红的《常回家看看》,我那些所谓深刻、感人的评论,不过是哗众取宠的表演。
我是幸福的。在飞扬浮燥了近60年后,我终于认识了我的妈妈。坚强、操劳的妈妈,没有上过学却有着“大智慧”的妈妈,整日用唠叨传递着温暖、活力和快乐的妈妈,苦难面前还能够平视一切的妈妈,惦念着身边所有人却很少想到自已的妈妈。
妈妈,认识你,真好!
认识了你,我也就认识了天下所有的妈妈!
认识了你,我也就认识了我自已!认识了人生!认识了世界!
此刻,我要放下“大男人”的身段,像儿时一样,扑进妈妈的怀里,紧紧地拥抱她,热烈地亲吻她,凝望她泡起的双眼,抚摸她满脸的皱纹,大声地、一遍一遍地对她说:
“妈妈,我爱你!”
“妈妈,谢谢你!”
朋友脸上的疑惑消失了,笑容绽开了,眼睛里充盈着什么,莹莹闪亮。 
 
应该这两个字,总会给亲情注入毫不在意的忽略;
随意这两个字,总会给亲情带来无所用心的怠慢;
错过这两个字,总会对亲情造成无法弥补的缺憾;
后悔这两个字,总会给亲情留下铭心刻骨的伤痛;
好在还有当下,当下这两个字,总会给亲情赋予可待追逐的机会。
亲情不是水,只要你捧着它,它就不会流走!

插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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