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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态奇逸 各呈其彩——《张猛龙碑》审美之管窥

 一言之美 2022-05-08 发布于北京

文◎吴洪春

摘要:书法在魏晋成为独立自觉的艺术,当南朝书法以“二王”(王羲之、王献之)流美书风开宗立派之时,北方悄然兴起的魏碑,为中国书法艺术提供了新的审美思维和源泉,成为书法艺术不可缺少的元素。《张猛龙碑》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品之一。“厚、奇、峻、朴”的用笔和结体,意态奇逸,魄力雄强,以及质朴无华的“金石气”的新审美观念,为清以后的书家所崇尚。

关键词

南帖北碑 《张猛龙碑》 金石气 碑学大兴

正文

我国汉字书法源远流长,艺术风格异彩纷呈,其演绎脉络,可谓长河泱泱,延绵数千年。篆隶正行草,各呈其彩,法帖碑学,烟霞虹霓。而魏碑以其特异的表现形式,犹如一枝临风摇曳的奇葩,兰露香泽,堪称独步天下者。魏晋以前,书法还没有从文字记载的实用阶段中完全脱离出来。书法真正成为一门独立的自觉艺术,当从魏晋南北朝开始。以“二王”为代表的一批杰出书法家创造的“晋韵”书风的确立是书法的实践上成熟的标志,而书法自觉的另一重要标志是,中国书法自此开始有了包括本质论、创作论、技法论、品评论在内的理论体系。在这种书法理论的成熟、繁荣中,书论家们总结出了以“二王”为代表的“晋韵”书风的特征和实质,成为千百年来书法效法的典范。书法在魏晋成为独立自觉的艺术,在南朝书法开宗立派的同时,在北方悄然兴起的魏碑,为中国书法艺术提供了新的审美思维和源泉,成为书法艺术不可缺少的元素。

承载中国书法大发展的魏晋南北朝

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战乱频繁的时期,但在中国书法史上却是极重要的发展阶段。东晋书法上承秦汉篆隶规则,下启南朝隋唐楷书风范。众所周知,任何一种书体都有萌芽、发展,然后式微、衰落的过程,且一般遵循由繁趋简的发展规律。隶书也不例外。汉代变整齐划一的小篆为简便易写、活泼多姿的隶书,隶书沿用于两汉,历时百年左右,至东汉达鼎盛时期,然已趋向程式化。因隶书波势影响书写速度,至东汉后期,为使用便捷对其作了简化。隶书古意逐渐消失,波磔淡化,楷书笔法和结构逐步完善,于是楷书应运而生。

但楷书究竟何时出现,从隶至楷是渐变还是突变,两晋南朝书坛是多种书体长期并存,还是带有崇尚,这些都是值得分析和探讨的问题。书体的演变,到汉末已经基本结束,篆、隶、正、行、草等种书体都已经出现,以后的嬗变,只是在风格的层面上展开而已。北朝刻石遍及山川,其时佛道流行,佛学尤甚,凡建塔造像,或凿石以制碑碣,或摩崖镌刻文字,借此积行功德,祈福求生。据《洛阳伽蓝记》所载,唐以前凡能见之碑碣不下十万之数。拓跋氏建魏,凡百五十年,黄河流域,佛寺碑碣随处可见,洛阳则是最为集中之地。龙门二十品自康有为首倡以来,成为天下魏碑之奇,书家追趋收藏,演习临摹之风,流年经代,犹为盛行。《张猛龙碑》就是魏碑的传世作品中具有代表性的优秀典范。

意态奇逸 各呈其彩——《张猛龙碑》审美之管窥

《张猛龙碑》局部

南朝书法,深受“二王”影响。从羊欣、王僧虔到智永沿用二王法度,用笔精巧。王羲之《题卫夫人〈笔阵图〉后》云:“每作一波,常三过折笔;每作一点,常隐锋而为之;每作一横画,如列阵之排云;每作一戈,如百钧之驽发;每作一点,如高峰坠石……”南朝书法极重用笔,却无新意,格调走向庸俗。从艺术特点上看,魏碑大致有以下几种类型:一是具有隶意、由隶向唐楷过渡变化中的书迹,这类碑刻古拙而富有奇趣,如著名的《爨龙颜碑》《爨宝子碑》(此二原虽为南碑,但按其艺术特点,应归入魏碑一类)、《嵩高灵庙碑》等;另一种是充满北魏粗犷骠悍之意的碑刻,多为造像记,线条刀刻斧凿痕迹明显,结字多欹侧有趣,如《龙门二十品》等;与这种相反者如《郑文公碑》,结字雍容,线条由于石刻风化造成了含蓄凝重之美。此外还有温文尔雅似南帖者如《张黑女墓志》、骨力开张富于情趣者如《石门铭》等。具有魏碑典型特点,结体、线条又不偏执一端者则是《张猛龙碑》。

魏碑代表作《张猛龙碑》的历史背景

《张猛龙碑》立于北魏正光三年(公元5 2 2年),全称《魏鲁郡太守张府君清颂之碑》,现在山东曲阜孔庙中,有额有阴,碑文记颂魏鲁郡太守张猛龙兴办学校功绩,碑阴为题名,古人评价其书“正法虬已开欧虞之门户”,向被世人誉为“魏碑第一”。楷书二十六行,行四十六字,是魏碑后期佳作之一。碑文书法用笔方圆并用,结字长方,笔画虽属横平竖直,但不乏变化,自然合度,妍丽多姿。碑文中的“冬温夏清”四字被认为是鉴别有关张猛龙碑古拓、今拓、原拓、翻拓的重要依据。据说有些古人拓碑,每拓一次之后就要把原碑上的某字去掉一点或留下某种印记,使后人之拓永远不能与前人之拓相雷同相媲美,更不用说伪造作假了,可见古人用心之良苦。

《张猛龙碑》为北魏刻石精品,以方笔为主,兼施圆笔,结字中宫紧收,四面开张呈放射状。结字险绝,奇正相生,长短俯仰随其体,疏密对比,大开大合,正所谓“疏可走马,密不缝针”,撇和捺的左右伸张,更显出雍容大度,神采飞扬,长横画的夸张,劲健流畅,刚猛有力,线条变化多端似无规律可寻,书写“从心所欲”但绝“不逾矩”。南京艺术学院教授徐利明研究指出:北朝自北魏至北周的二百年间的刻石书法、北碑书风还有着地域性与时代性的不同。洛阳的刻石书法多方正、典雅的倾向。说明在当时的京都洛阳,由于孝文帝汉化政策的影响,书法艺术吸收南朝笔法的程度要多于其他地区,法度相对严谨。而以《张猛龙碑》为代表的山东等地的刻石,结字古拙,风格奇肆、豪放野逸。

《张猛龙碑》的结体用笔之美

许多人主张从《张猛龙碑》一类入手学魏碑,是有一定道理的。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中评其为“结构精绝,变化无端”,其线条既无《龙门二十品》的过分斧凿痕迹,又无《郑文公碑》风化过甚失去笔间之弊;其结体既没有《石门铭》开阖幅度较大的个性,又不像《泰山石经》一类石刻,字体平稳如一,而是介乎众碑刻之间,有众碑刻之妙无偏执之处。中国书法家协会原副主席陈振濂说:“在具体的风格确认时,如果能把握《张猛龙碑》和《石门铭》这两种名作的涵义,我以为即可以对这一时代书风有大概的理解。”

意态奇逸 各呈其彩——《张猛龙碑》审美之管窥

《张猛龙碑》局部

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中说:古今之中,唯南碑与魏碑可宗,可宗为何?曰有十美:一曰魄力雄强,二曰气象浑穆,三曰笔法跳越,四曰点画峻厚,五曰意态奇逸,六曰精神飞动,七曰兴趣酣足,八曰骨法洞达,九曰结构天成,十曰血肉丰美。这十种审美特点,虽然全面,但却过于纷繁,特点亦不突出,其实用“厚”“奇”“峻”“朴”来概括《张猛龙碑》也就足够了。

“厚”是指用笔浑厚,刚健而不生强,凝重而不板滞,骨力强健,血肉丰满,魄力雄强,骨法洞达。

“奇”是指结构天成,或长或扁,出人意料。妙在打破常规的平衡,而在奇特的点组合中构造新的平衡,意态奇逸。《张猛龙碑》有一个统一的字势:字的上部重心都向左倾斜,峻拔其右上角,造成一种飞扬的字势。主笔是一个字的精神炫耀处,解缙在《春雨杂述》中说:一字之中,虽欲皆善,而必有一点、画、钩、剔、披、拂主之,如美石之韫良玉,使人玩绎,不可名言;一篇之中,虽欲皆善,必有一二字登峰造极,如鱼鸟之有麟凤,以为之主,使人玩绎,不可名言。

一篇字的精神,靠主笔来突出,一种字的风格,主笔起着重要作用,一个字的成败,主笔是其关键,所以一字之中的主笔是至关重要的。但如果只把主笔写好,其他笔画软弱散漫,不善于呼应主笔,是不行的。次笔从呼应、衬托主笔角度讲是“次”,但就其本身来说,决不是次,一点也不能苟且,明人周公瑾说:“一点之失,如美女眇一目;一画之失,如壮士折一肱。”点画位置都要经过匠心经营,不经意之处,要格外注意,细心体会。疏密变化求得一种体势上的洒脱之美,而错落变化要打破正常的平稳结构,求一种“丑”的美,也就是非正常的、个性的美。尽管此碑中这种变化幅度不很明显,但我们细心体察,就会对其错落生趣之处心领神会。

“峻”是指点画舒展,疏密相映,从容安详,笔法跳越,点画峻厚,精神飞动。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中说:“作书最忌者位置等匀,且如一字之中,须有收有放,有精神相挽处。”放得开、收得住是《张猛龙碑》结字的一大特点,其字所以能得茂密之妙,正因其有大胆疏放之处。字中有大胆而巧妙的留白,才能于虚实相映中生势态。通过研究该碑中的一些有趣味的字形,总结梳理出此碑的结字规律,以求事半功倍的效果。

“朴”就是质朴无华,气象浑穆。《张猛龙碑》在用笔和结体上存有隶意,天真自然,章法平淡率真。北魏书家,书刻的目的不是炫耀书法之美,也很少具名,创作的心态是自然轻松,感情是纯朴无华的。这种心境必然表现出质朴的形式技巧和天真的意趣,这是唐以后的文人书家在刻意法度、重在表现的创作心态下进行的创作所难以实现的。

意态奇逸 各呈其彩——《张猛龙碑》审美之管窥

《张猛龙碑》局部

《张猛龙碑》的“金石气”之美

除了结体用笔的特点之外,以《张猛龙碑》为典范的魏碑的“金石气”更应引起广大学者的重视。清代碑学的兴起,是书法历史的必然,诚如康有为所言,“碑学之兴,乘贴学之坏,亦因金石之大盛也。乾嘉之后,小学最盛,谈者莫不藉金石以为考经证史之资,专门搜揖,著述之人既多,出土之碑亦盛,于是山岩屋壁,荒野穷郊,或拾从耕父之锄,或搜百官厨之石,洗濯而发其光彩,摹拓以广其流传。……于是碑学蔚为大国,适乘贴微,入缵大统、亦其宜也。”

“碑学”的兴起,最主要的是审美观念的丰富和转变。以《张猛龙碑》等为代表的碑版书法,表现出一种古朴无华、雄强博大、稚拙浑厚的书法风格,使看腻了矫揉造作、纤弱绮靡书法的文人士大夫耳目一新,而为之一振。从而,树立了“金石气”—质朴雄浑的新的书法审美观念,同时在书法形式上,融入了碑意,开创了新的书法风格。现代画家、教育家、画家潘天寿说:“石鼓、钟鼎、汉魏碑刻,有一种雄浑古拙之感,此即所谓'金石味’……古人粗豪朴厚,作文写字,自有一股雄悍之气。然此种'金石味’也与过程、与时间的磨损有关。金文的朴茂与浇铸有关,魏碑的刚劲与刀刻有关,石鼓、汉隶,斑驳风蚀,苍古之气溢醇。古代的石雕、壁画,也都有这种情况。这些艺术品,在当时刚刚创作出来的时候,自然是已经很好,而在千百年以后的现在看来,则往往更好。”就像《张猛龙碑》经过多年的风化剥蚀,多了几许天然的残破、含蓄与古朴,这些因素使书法平添了许多原本没有的美感,即所谓的“金石气”。与灵动流美的晋唐法帖的“书卷气”形成了中国书法的两大审美风格。

清代书法家陈奕禧在评价《张猛龙碑》时说:其构造耸拔,具是奇才,承古振今,非此无以开示来学,用笔必知源流所出……吾观赵吴兴能遍学群籍而不厌者,董华亭虽心知而力不副,且专以求媚。谁为号呼悲叹,使斯道嗣续不绝?古人一条真血路,及是不开,他日楱芜,尽归湮灭,典型沦坠,精灵杳然,后生聋瞽,鬼能不再为夜台耶?

陈奕禧对《张猛龙碑》无比赞美:“承古振今,非此无以开示来学。”对当时几近湮灭的北碑,振臂呐喊,认为是“古人一条真血路”。他对北碑审美的重视和倡导,开清代碑学兴盛之先河。清人虽都学碑,却各有取法,风格独特。吴让之将《天发神谶碑》的趣味技法化;吴昌硕书法雄浑酣畅,对《石鼓文》尤能参悟;康有为行书大开大合,出于《石门铭》,气象浑朴。《张猛龙碑》乃魏碑典范,学者更众,如赵之谦、张裕钊、沈增植、李叔同等都对其做过深入的学习,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书风。

张裕钊为“曾门四弟子”之一,学识尤为曾国藩所赏识,尝言“吾门人可期有成者,惟张(裕钊)、吴(汝纶)两生”。其书法早年学欧阳询,后取法北碑,以《张猛龙碑》一类的结体,加强直立体势,笔画往往上聚,长横及撇捺主笔多外扬,用笔团圆健挺拔,起收处均用藏锋,左侧笔画瘦硬,而右侧笔画粗重。书法家启功曾说:“张廉卿先生本是写大卷子、白摺子应科举考试的,后来受到古代碑刻的启示,用笔内圆外方,树立了崭新的风格。”后之学者,如能在《张猛龙碑》等魏碑上深入学习,博采众长,必能在书法风格上有新建树。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学习清人推陈出新、永葆书法青春的不断探索的艺术精神。

意态奇逸 各呈其彩——《张猛龙碑》审美之管窥

《张猛龙碑》局部

“承古振今,非此无以开示来学。”清代“碑学”大兴,书法家的书法无不显示出得益于北朝碑版的力度、笔法和质朴风格,新的“金石气”的书法审美意趣左右了清代书法的发展,创造出有别于“二王”书风的新面目,使清人在中国书法长河中占有了重要的一席,而在《张猛龙碑》上的取法更是其中之典范。

结语

《张猛龙》碑的遒厚精古,书风天姿烂漫,于奇宕中不失雅正,化篆分入楷,变化丰富,风情由此一斑可窥全豹,结字中的疏密对比,和谐统一。习此碑多年,深感难以用常规笔法临之,遂参以行书笔意和结体,更能体现其多姿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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