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鲁迅先生的作品里,婚恋题材的并不多见。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当属《伤逝》与《离婚》。 与《伤逝》采用男性视角不同,《离婚》用女主人公爱姑的视角来展开故事。 两篇小说的共通之处在于,两位女性主人公起先以反抗者的姿态出现,最后却暗淡退场: 一个病重去世,一个斗争失败,沦为弃妇。 ![]() 《伤逝》中的子君的形象,我们只是通过涓生的讲述,一点点清晰起来。 所以,子君还是男性世界里“生”出来的女性。 《离婚》一文中,爱姑是离婚事件的主要人物,也是整个事件的观察者。 她不同于鲁迅笔下其他懦弱的女性,爱姑是倔强与泼辣的。 不过,面对整个封建势力的围追堵截,她还是缴械投降了。 爱姑的悲剧,给了我们现代女性上了生动的一课:无性无爱的婚姻,出路到底是什么? ![]() 爱姑的娘家庄家和婆家施家,都是地方上有些势力的人家。 爱姑的婚姻,是双方家族的联姻。 在外人眼中,这桩婚事简直完美无瑕疵。 可是,施家的儿子跟同村的小寡妇,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 爱姑不能忍受丈夫出轨,更过分的是施家长辈竟然帮着儿子压制爱姑。 爱姑哭着回了娘家,庄家人非常气愤,决定要给施家一点颜色看看。 爱姑的父亲庄木三,带着儿子们闯到施家,拆了他家的灶。 原本以为,施家会服软,接爱姑回去。 没想到,施家硬撑到底,两家彻底闹翻。 整整三年时间,庄木三泄了气,趁着城里的七大人回村。 他带着爱姑,找七大人评评理。 离婚闹剧,由此拉开帷幕。 爱姑是一个泼辣的女人。 她将丈夫骂做“小畜生”,将公公骂做“老畜生”。 面对施家的欺侮,她没有忍气吞声,而是奋起反抗。 为了得到合理的说法,她坚持斗争了三年。 两家都被她折腾得鸡犬不宁,施家想花钱了事,庄木三也开始动摇。 毕竟女儿长期住在娘家,不是长久之计。 ![]() 爱姑看穿了父亲的心事,大骂父亲见钱眼开,是个老糊涂。 书中对爱姑的心事,是这样描写的:
慰老爷,是当地一个很有名望的乡绅。 爱姑不仅敢反抗父权、夫权、族权,对地方上的大户也不放在眼里,而且,她敢和城里来的七大人直接叫板,希望他能明事理,给她一个说法。 可是,还没有见着七大人的面,只看到“黑油大门”,她的勇气就开始减弱了。 但是,她仍然敢跟七大人对话: 她细说了十五岁嫁到施家,尽心尽力,可是夫家偏和她过不去。 丈夫更是三天两头,找着理由打她。 见七大人无动于衷,爱姑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要钱,一定要将这件事闹出去。 打官司,县里不行,还有府里。 可是,七大人并不站在她这一边,这时,丈夫也出来指控,是她泼辣,闹得家宅不宁。 爱姑对七大人还抱有幻想,所以,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丈夫对呛。 哪知,七大人突然说了一句:
这句来自未知世界代表着权力的话,让爱姑彻底泄了气。
孤立无援的她,只能妥协,拿了钱离了婚。 说是离婚,实则休妻。 爱姑的斗争精神,在封建势力的层层压制下,烟消云散了。 可笑的是,当慰老爷邀请爱姑父女俩一起留下来喝杯酒时,爱姑竟然恭恭敬敬地回答:
这场轰轰烈烈的离婚,以潦草荒诞收场。 ![]() 爱姑是鲁迅先生笔下少有的具有反抗精神的女性。 与子君的悲剧一样,她的失败,也是对自身,对社会认识不清,反抗不彻底。 在她的认知里,丈夫和公公是她的敌人。 实际上,她的敌人是整个社会。 在那个年代,爱姑无疑是个另类。 当一个群体发现了异类时,他们会不遗余力,用尽手段对他进行包围和绞杀。 爱姑在家住了三年,原先到施家大闹的几个哥哥,也受不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也不再护着妹妹。反而觉得她是个累赘,一心想着尽快丢出去。 所以,当七大人回乡,只有父亲陪着女儿来要求“主持公道”。 ![]() 爱姑应该是受了点进步思想的影响,但是固有的封建思想对她影响太深了。 对婚姻的反抗,她也只是将希望寄托在另一个“知书识礼”的封建老顽固身上。 她的申诉,也紧紧围绕着封建礼教那一套:
爱姑这样说,正好给了七大人“机会”。 他随即就用封建礼教来反驳她:
七大人代表着权威,在权威面前,爱姑失掉了话语权。 先前的威风荡然无存。 就连平时在村子里很有威望的庄木三,到了七大人面前也不敢置喙半句。
爱姑就这样一步步走入七大人给她画好的圈套里。 原本,爱姑还是一个有想法的“人”。现在,失掉了声音之后,她以“无我”的姿态迈入奴隶的行列,再也不敢反抗。
爱姑表面泼辣,内心深处仍然是权威的奴隶。 丈夫、公公、父亲、包括慰大人,都不能让爱姑屈服,那是因为他们的力量没有七大人强。 七大人,是跟知县换过帖子的,是爱姑心目中最高的统治者。 她斗到最后,都不知道她的敌人到底是谁,这是爱姑最根本的悲剧。 爱姑的敌人不是具体的人,而是巨大的封建势力网,更是每个人脑子里根深蒂固不可动摇的封建思想。 被封建势力绞杀的人千千万万,可悲的是爱姑对它还有幻想,还将它奉为神明。 所以,爱姑先前是多么理直气壮,最后就有多么服服帖帖。 这样巨大的反差,值得我们深思。 ![]() 爱姑住在娘家三年,跟丈夫没有丝毫感情。 她这样闹,不是为了离婚。 常理来看,丈夫出轨,要求离婚的应该是爱姑。 潇洒离开,重新开始生活。 ![]() 可是,爱姑拼命想要再回到施家去。 丈夫动不动就打她,甚至还跟另一个女人通奸;婆家人对她也是冷嘲热讽。 她找到七大人,是想让他通过权威,让她重返施家。 在她的观念里,做一个弃妇是可耻的。 哪怕,跟无感情的丈夫,一辈子互相折磨,不快乐,她都能忍下来。 就是,不能被休回家。 她要保住婚姻的地位,是一个空壳或者是一个地狱,也无所谓。 名誉高于一切。 宁愿做婚姻里的怨妇,也不要被休做一个弃妇。 原本是受害者的爱姑,不仅成了众人眼里的另类,最后离婚“成功”后,又成了大家的笑话。 小说最后,爱姑对慰老爷道谢,还客气地说明年再来喝酒。 看似圆满的背后,却让人有了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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