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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兰/母亲节/青丝玫瑰

 燕山诗文 2022-05-08 发布于河北省

青丝玫瑰

中秋过后,省亲归来的母亲来电:“你姥爷给你们打了一百块月饼,有空给你捎去。”有泪在眼中汹涌,不能成语。

其实和姥家的感情并不深。从我记事起,只是每年中秋随母亲回去一趟,母亲说是奔着我太姥姥,太姥爷去的,等他们没有了,就再也不回了。

于是我知道了母亲是她的爷爷奶奶带大的。姥家孩子多,姥姥又不能把一碗水端平,心里只是偏爱二姨和小姨。因此,于母亲来讲,母爱是个奢侈的字眼。二十岁,母亲忍受不了姥姥吃闲饭,不干活等的挑剔,一赌气结了婚。母亲生了我们姐妹四个,每一个月子都是太姥姥侍候,母亲和姥姥,只是形式上的母女。

我对姥姥印象的改变,源于九岁那年中秋前夕,父亲单位发了两块月饼要捎回给太姥姥吃。母亲看我们眼巴巴地盯着月饼,想切一块给孩子尝,父亲不肯。谁料没过一天,姥姥来了,带来一大兜用莜麦换的海棠果,这让母亲很意外。姥姥搓着手说:“今年莜麦的收成还不错,麦子不行。”母亲表现得很冷淡,不过晚上却烙饼。姥姥吃着,忽然说:“白面和麻油还有吗?”母亲点点头。姥姥说:“一会给孩子烙几块月饼吧,不比买的差。”听到这消息。我们高兴极了。

饭后,姥姥吩咐母亲蒸面,打发父亲去买青丝玫瑰,我们兄妹几个则在她的招呼下,把从父亲老家带来的山核桃烧得裂口,然后用大针一点点挑出仁来。当我们好不容易弄了半碗山核桃仁的时候,母亲的面已经晾凉,父亲的青丝玫瑰也到位了。姥姥用熟油和白糖将他们和在一起,月饼馅儿就做成了,偷偷捏了一团凑到鼻尖使劲地嗅,好浓的甜香味。姥姥和面做皮,没有月饼模子,就用一个大瓶子的盖儿代替,盖儿的四周正好是月饼的棱儿。月饼正面。姥姥还用筷头蘸了红颜料,点了几朵小梅花。当十几块月饼整整齐齐摆在案板上的时候,已是月在中天了。姥姥赶我们去睡觉,说没有烤箱,月饼要用文火慢慢烘才行。于是,枕着月饼的香味,姐妹几个睡觉去了。第二天一睁开眼,就看见挂在窗钩子上的四个小布袋晃啊晃的,迫不及待地拿下来,里面装的是一块模糊的月饼,还有几个红红的海棠。就这点东西,把那一年的中秋月撑得满满的,胖胖的。

后来,太姥太姥爷真的没有了,母亲也真的很少回娘家。过年的时候舅舅套了骡子车,说姐,妈让我接你回家住几天。母亲不语,围上头巾去供销社,给姥爷买纸烟,给姥姥扯一块哔叽布,然后舅舅赶着车慢慢悠悠地走,母亲站在门前一直送到他没有影儿。

及至我们要随着父亲搬家到千里之外,姥姥和姨妈们赶来了。姥姥那天哭了,她用袖口抹着眼睛对母亲说:“对你再不好,你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这一走就是千里,以后想顾也顾不了——”母亲也哭了,我却欣喜,姥姥那天给我买了一双带红喜字的袜子。

记得临行那天,也是八月中秋,姥姥掏出一块月饼给我们几个分吃:“平儿,坝上人家过八月节喜欢自己打月饼,而且要凑足一百块。等过年年头好了,姥姥一定给你打青丝玫瑰的月饼,你回来看姥姥,姥就给你打。”

挥挥手,那年云遮月,没有月亮。

十六年间,母亲三次回乡。母亲一直认为自己无牵无挂,可是老家一有风吹草动,还是一次次人在归途。她离乡七年归时,和姥姥四十几年第一次睡在了一条炕上。姥姥连夜给她做了一条里外三新的棉裤,想让她在娘家过冬。可惜,母亲已经适应不了高原的气候,心脏病犯了。无奈,六十多岁的姥姥将母亲送了回来。

那一年姥姥耳聪目明,还是个健壮的老太太。母亲也认识到了怎么也是自己的妈,疼的还是自己的女儿,她看姥姥的眼神逐渐柔和,我们姊妹也觉得姥姥不陌生。中秋,母亲买了各种各样的月饼,姥姥说还是不如自己打的好吃,真材实料,青丝玫瑰也是本地做的,多好。

姥姥走后,家乡连着三年大旱,草原颗粒无收,看天吃饭的姥姥家几乎断了炊,全靠政府救济的玉米过活,母亲将自己可怜的下岗工资寄回去应急。又过二年,传来姥姥有病的消息,我便带了女儿陪母亲回乡,那一年也是近中秋。草原用枯黄萧瑟接待着我们,近乡情怯,在班车驶进母亲生活过的小村时,母亲竟然站了起来,顾不上晕车,贪婪地张望着,每一站上车的人,她都要把他们看在眼里。临近村,她竟然认出了一个少年时的伙伴。老婆婆沧桑得多,母亲大声地说:我是老许家的老大.。然后又忙不迭介绍着女儿,外孙女。感觉她的声音颤颤地,犹如秋天的风,丝丝缕缕地漫过,竟是莫名的感动。乡音不老,故土难辞,那一刻,我深深地理解了故乡的含义。

在汽车缓缓停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了秋风中的姥姥,岁月真的是一把刀,仅仅是五年的时间,姥姥已经是苍颜老妪,两腮深深地陷成两口井。当跳下车攥住她细如麻杆的手腕时,心中更是一阵酸涩。母亲下车,我看见姥姥的唇哆嗦着,只说了一句,再不回来就见不到你妈了,便拉着我和女儿头也不抬的往回走。母亲和几个姨妈在后面拿东西,我被姥姥紧紧抓着,生怕走失了似的。当晚。姥爷杀了一只正在长的小羊,炖了给我们吃,吃饭的时候,我看见姥姥不止一次夹肉给母亲,筷子抖抖地------

那一年中秋有月,银白银白的,月光下的大草原犹如盖了薄薄的一层雪。顶着月亮,我们一起打月饼,姨妈家早已经购置了烤箱.姥姥买了地道的青红丝,纯正青杏晾晒,野蔷薇花瓣蒸熟浸了蜜糖做成的青红丝。姥姥弄馅儿,姨妈擀剂子,我负责倒模子。当一个个月饼经我手倒出来的时候,忽然感觉那模子并未隔掉亲情,相反,它将倒进的和倒出的,再加工得天衣无缝,浑然天成。

那一年,我带回的月饼吃到了腊月,别的姊妹都将剩下的丢了,我仍然坚持吃完。当最后一块家乡的月饼风干得没有一点润泽的时候,传来姥姥病故的消息。掰开那月饼,满满是青丝玫瑰,绿的依旧绿,红的仍然红。

母亲没有回去,姥姥临死也没有见到大女儿。母亲病倒在床上,只是喃喃地说:“我对得起你姥姥了,只是遗憾,我没有叫过她一声妈。”

月,依然缺了又圆,不知年年为谁。

母亲一直想回去,是为了给姥姥的坟上添一把新土,然后,烧几张冥币,叫一声:“妈,我来看你。”

不知姥姥听见没有。

学会感恩

特别的节日,送给特别的你

“母亲,谢谢您!”

若兰,原名曹雪艳,河北作家协会会员,有散文集《蕙兰芳引》《情之所钟》出版。

2022 母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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