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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吃边聊“螃蟹宴” ——老太闲聊《红楼梦》之五 按计划今天要写王熙凤的。早饭后，我坐到电脑前，凝了一会儿神，刚敲出标题，就传来了敲门声，原来是快递来了。打开一看，是10只大闸蟹。嚯！好大的个头儿。称了称竟有2400多克，差不多四五两一个了，好家伙，多少年没吃过这么大的了？洗净，上笼，开火——提前蒸熟了，晚上孩子们一回来就可以享用了。重新坐回电脑前，构思这篇凤姐要怎么写……蒸蟹的香味渐渐蹿过来，越来越强烈，搅得根本静不下心来。等蒸熟揭开锅一看，哇，通红油亮的一大锅，顶盖肥！扑鼻香！哎呀呀，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完蛋鸟，彻底顾不得凤姐，调了些姜醋汁就一屁股坐到餐桌前，开动！
吃着、美着，突然就想起了《红楼梦》里的“螃蟹宴”。干脆，让凤姐先歇两天，今天改聊螃蟹宴算了！
螃蟹宴的故事发生在书中第三十八回里。加入了大观园诗社的史湘云一兴奋，就宣布明天她作东，增加一次活动。谁知晚上冷静下来想想，才知道莽撞了。别看生在侯门，她却是个苦孩子：从小就没了爹娘，跟着叔叔婶婶过，不光要做大量的针线活儿，就连月例也不过几串钱，还没袭人的工资高呢，上哪淘澄作东的银两去呢？正为难时，宝钗替她揽了下来，找哥哥薛蟠要了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再往自家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备上四五桌果碟。又请来了贾母、王夫人、凤姐、李纨、薛姨妈……热热闹闹办了个螃蟹“大趴踢”。
这个“趴踢”很是轻松愉快，除了凤姐、李纨两个作媳妇的，还有东道主史湘云，这仨人站着伺候外，就连鸳鸯、琥珀、彩霞、彩云、平儿这几个丫鬟都专开一桌坐下来吃。转到丫鬟们这桌时，鸳鸯斟了一杯酒，送到凤姐唇边，凤姐一扬脖喝了，平儿早剔了一壳黄子送来，凤姐说“多倒些姜醋”，也吃了。几个人连说带笑的，扎撒着腥手互相乱抹，平儿本来是要抹琥珀的，却不小心把一壳子蟹黄都抹到凤姐脸上了，逗得众人哈哈大笑。贾母那边听见了，一个劲儿问“见到什么了就笑成这样？”鸳鸯高声笑答：“二奶奶来抢螃蟹吃，平儿恼了，抹了他主子一脸的螃蟹黄子，主子奴才打架呢。”此时此刻，似乎没了上下等级，主仆之间很是其乐融融。这要归功于贾母。别看这位老太太是整个贾府最高端人物，但她倒是懂得该开通时要开通些，该民主时要民主些：“家常没人，娘儿们原该这样。横竖礼体不错就罢了，没的倒叫他从神儿似的作什么。”这其实反映出老太太的理家做人的大智慧，而这样的大智慧，一贯胶柱鼓瑟的王夫人就绝不具备。当然，这个其乐融融也是有分寸的，比如平儿没给别人，只单给凤姐剔了一壳黄子，因为凤姐是她的直接领导、顶头上司。误抹了凤姐一脸后，又忙赶上来替凤姐擦干净，亲自端了水来伺候。有钱人家吃螃蟹基本只吃蟹壳部分的黄、膏、肉，对蟹腿、蟹脐这些“下脚料”是不屑一顾的。贾母怂恿丫鬟们“欺负”凤姐时就说：“你们看他可怜见的，把那小腿子脐子给他点子吃也就完了。”鸳鸯一伙都笑着答应了，又高声说：“这满桌子的腿子，二奶奶只管吃就是了。”
读到这儿，我乐了，因为我从小就专爱吃蟹腿，可见是个穷人。用剪子把蟹腿的上下关节剪去，沾点姜醋，含住一端，上下唇裹紧了用力一嘬，“呗儿”的一声，一根滑溜溜、Q弹弹的腿肉便跳到舌面上了，咦呀呀，那个满足感、那个成就感，简直比吃还要带劲哦！大户人家吃螃蟹讲究，又要吃得尽兴，又要吃得优雅，少不得要借助工具。比如专用工具“蟹八件”就有什么小方桌、腰圆锤、长柄斧、长柄叉、圆头剪、镊子、钎子、小匙……不过，优雅倒是优雅了，却不见得过瘾，所以凤姐剥了蟹肉让薛姨妈时，薛姨妈就没要，说“我自己掰着吃香甜”。就连吃过螃蟹洗手的东西，都是专用的——菊花叶儿和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估计这东西能去腥。也是，每次吃过螃蟹，任怎么洗手，总还有一股隐隐的腥味。写到这儿，我闻了闻自己的手，虽然刚才用香胰子洗了四遍，可是仔细闻还是有点腥味的。有什么办法呢？想想眼下绿豆都卖到七八块钱一斤了，就算舍得，一时半会儿，也没处淘换绿豆面子和菊花叶、桂花蕊去呀！螃蟹虽然好吃，却不能多吃，贾母临走时就再三嘱咐年轻人们：“别多吃，那东西虽好吃，不是什么好的，吃多了肚子疼。”我比较没出息，刚才一口气干了两只，到现在还觉着胃里沉得慌呢！林妹妹比我有出息多了，自知体弱，别人尽兴时，她只吃了一点夹子肉就下来了，就这还“觉得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的吃口烧酒”。宝玉忙张罗着把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了一壶来。
长辈们走了，诗社活动才正式开始。几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公子小姐们，不大会儿工夫就作了十二首咏菊诗。还不尽兴，宝玉又吟成一首“螃蟹咏”，还自信满满地说：“我已吟成，谁还敢作？”只见他作的是：
持螯更喜桂阴凉， 泼醋擂姜兴欲狂。 饕餮王孙应有酒， 横行公子却无肠。 脐间积冷馋忘忌， 指上沾腥洗尚香。 原为世人美口腹， 黛玉笑他，“这样的诗，要一百首也有。”说完不假思索，挥笔而就： 铁甲长戈死未忘， 堆盘色相喜无尝。 螯封嫩玉双双满， 壳凸红脂块块香。 多肉更怜卿八足， 助情谁劝我千觞。 对斟佳品酬佳节， 宝钗技痒，也写了一首： 桂霭桐阴坐举觞， 长安涎口盼重阳。 眼前道路无经纬， 皮里春秋空黑黄。 酒未敌腥还用菊， 性防积冷定须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 我想，作者曹雪芹也是借公子小姐之口，发泄一通针砭时弊、讽刺世人的牢骚吧。一顿螃蟹宴，亦俗亦雅，各自尽兴，一笑而过。在贾府这样钟鸣鼎食的大户人家里，哪一天不是珍馐佳酿，挥金如土呢，所谓“大筵三六九，小宴天天有”。像这样的螃蟹宴，连正餐都算不上，也就是吃着玩儿罢了，毛毛雨、洒洒水，小意西的啦！
但穷人可不是这么看的。底下多少人想吃还摸不着边呢，那张材家的不是就跟平儿说吗：“我倒是想着要吃呢，又没人让我。明儿再有人请姑娘，可带了我去罢。”可见上下还是有别，刚才螃蟹宴上的主仆平等、其乐融融，不过是昙花一现，当不得真的。
宝钗弄来的螃蟹可算极品，用周瑞家的话说：“早起我就看见那螃蟹了，一斤只好秤了两个三个。这么三大篓，想是有七八十斤呢。”刘姥姥听见，粗粗算了算：“这样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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