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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不能太窝囊
——老太闲聊《红楼梦》之十一 窝囊人哪都有，《红楼梦》也不例外。那么，《红楼梦》里的Number one是谁呀？大家都知道，贾府有四位小姐——元春、迎春、探春、惜春。曹雪芹在书里大量地使用了谐音法。比如这里的元迎探惜，其实就是谐音“原应叹息”这四个字——是“实在令人同情叹息”的意思。作者是在用这种方式，来预示四位小姐的悲剧命运。这位二小姐长什么样呢？在《红楼梦》的第三回中，作者让我们通过黛玉的眼晴看到了她：“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短短24个字告诉我们，迎春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身材适中丰盈，脸蛋儿像新荔枝一样洁白水嫩，像鹅油香皂一样细腻光滑。她性格温柔，不太爱说话，一看就是个容易亲近的好女孩儿。
迎春是大老爷贾赦的女儿，正宗的千金小姐，按说这命该错不了了吧？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首先，她跟探春一样，都是庶出，姨娘生的，先天就比嫡出的矮一大截儿。其次，生母早死了，不像探春，好歹亲妈还在。第三，虽然也有名分上的娘——邢夫人，但这位续弦过来的大太太，比不得王夫人，娘家地位不高、背景不硬，在贾府里是个“吃瘪子”说不上话儿的主。第四，偏偏邢夫人是“二把刀拉胡琴儿——各顾各”，应名儿是娘，其实根本不管迎春，连表面上功夫都懒得做。第五，娘是这么个德性，爹更是个拉不成提不起的货。整天花天酒地玩女人还忙不过来呢，哪儿有心思管闺女呀！第六，那贾琏凤姐两口子倒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哥嫂，可惜一个不靠谱，一个“拣高枝儿”，也没见有什么关照。
可怜一个堂堂千金小姐，其实是个从皮儿到瓤儿的“苦瓠子”。还幸亏有个贾母，把几个孙女都拢在身边娇养着，才让她过了几年好日子。迎春天赋不高，反应慢、悟性差，才学浅，资质平……总之是比不上探春聪明机敏有胆识，更没法儿跟宝钗、黛玉、湘云这些女孩儿比。第十八回贾元春省亲，让弟弟妹妹们作诗，迎春的诗就是最差的。第四十回，一家人在大观园喝酒行令，迎春就被众人说：“该罚，错了韵，而且又不像。”第二十二回，元春娘娘制了灯谜送出宫来，让家里的姊妹兄弟们猜谜取乐。别人都猜对了得了赏赐，只有她和贾环没份儿，因为没猜对。贾环觉得特没面子，很是耿耿于怀，迎春却并不介意，没事儿人一般，可见她与世无争的性格。迎春虽是青春少女，却缺乏青春热情。第三十七回，大观园一帮子年轻人打算结诗社，大家兴奋得又是取雅号、又是选社长、又是作诗的。迎春却淡淡的，说“我们又不大会诗，白起个号作什么？”后来被李纨封了个副社长，她接受了，倒不是有什么“官儿瘾”，而是副社长不用作诗。后来诗社多次举办活动，几位小姐公子热情高涨，争先恐后、互不示弱，大展诗才，她却从未有过一点点热情，再后来连副社长也不要了，干脆告假不参加了。迎春无能，保护不了身边的人。第五十七回，邢夫人的娘家侄女邢岫烟住进了迎春处，被丫头婆子们挤兑得大冬天连棉衣都当了。而作为主人的迎春，根本没能力罩着她，恨得薛宝钗心里说她是个“有气儿的死人”。
第七十七回，她的贴身大丫鬟司棋犯了错要被撵出去，也曾寄希望于主子小姐能死保求赦的。按理说，司棋对于迎春，就像袭人对于宝玉、平儿对于凤姐、鸳鸯对于贾母一般的重要，一般的不可或缺。但是迎春哪儿有仗义执言的胆魄和能力呢？虽然也舍不得司棋，却终究是什么都没做。司棋临被撵走前哭着说：“姑娘好狠心！哄了我这两日，如今怎么连一句话也没有？”迎春含泪说：“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大不是，我如果硬是去说情，岂不连我也完了？”如果说，仅仅是资质平平，仅仅是缺乏青春热情，仅仅是无能，那倒也罢了，问题是迎春的性格里，更有懦弱怕事、回避矛盾、不敢抗争的致命弱点。她有个外号，叫“二木头”。就像家人兴儿说过的那样：“戳一针也不知嗳哟一声。”曹雪芹特别喜欢用一个字来评判红楼女儿，比如贤袭人、俏平儿、敏探春、憨湘云、酸凤姐、勇晴雯、慧紫鹃、呆香菱……那么，他给迎春的是个什么字呢？一个“懦”字，包含了太多的内容：懦弱、无能、逃避、退却、不思进取、不敢抗争、只想自保却终不能保……用现在的话来概括一下，这就叫：窝囊！
第七十三回里有这么个故事，充分说明了迎春的懦弱。三春姊妹每人都有一件叫作“攒珠累金凤”的首饰，结果迎春的这件被乳母偷出去典当了开赌局用了。明知是乳母干的，也明知过两天到中秋节时，别人都戴独她没有，说不过去，但迎春还是不敢挑明了要回来。丫鬟绣橘气不过，要告到凤姐那儿，迎春忙拦着：“罢，罢，罢，省些事罢。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那乳母的儿媳妇，不但闭口不提赎还金凤的事，反而得寸进尺，让迎春去说情放了因赌被捆的婆婆。倒是丫鬟绣橘明白爽利，毫不客气：“赎金凤是一回事，说情是一回事，别搅和在一块儿说。难道姑娘不去说情，你就不赔了不成？你先去把金凤拿来了再说。”那媳妇欺负迎春一向懦弱，竟然不顾规矩，当着迎春的面就跟绣橘怼上了。迎春呢？非但没给绣橘撑腰，没有喝斥那媳妇，反而选择了自认吃亏、息事宁人：“罢，罢，罢，你不能拿了金凤来，不必牵三扯四乱嚷。我也不要那凤了，便是太太们问时，我只说丢了，也妨碍不着你什么的。你倒是出去歇息歇息的好。”后来看看撕掳不开，绣橘都急哭了，迎春干脆当起甩手掌柜，捧了一本《太上感应篇》一边儿看书去了，任她们吵闹，兹当没听见。幸亏后来探春来了，看不过去，才替她把事儿摆平了。
绣橘有句话说得没错：“姑娘怎这样软弱！都要像这样省起事来，只怕将来连姑娘还骗了去呢！”
软弱无能的迎春，果然不仅保不住累金凤，最终连自己也没能保住：第七十九回里说，父亲贾赦把她许配给了孙绍祖家。贾母、贾政虽然心里不愿意，也明白拦不住的。
果然，嫁过去不久，回娘家时她就哭诉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又说老爷曾收着他五千银子，不该使了他的。如今他来要了两三次不得，他便指着我的脸说道；'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着下房里睡去！’”
从嫁给孙绍祖起，迎春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整天倍受作践，不是挨打就是挨骂，人家根本没拿她当人。孙家本来就是势利小人，以前贾家声威煊赫时，他们上赶着巴结；如今贾家不行了，他们立马翻脸。更何况，迎春确实是等于五千两银子折卖给他家了，自然更是任他蹂躏宰割了。真真是“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自打出嫁，迎春回娘家仅有一两次，每次都是泪水涟涟，舍不得走。第一百零九回，是她最后一次回娘家，临别时哭着跟贾母说：“可怜我只是没有再来的时候了！”果然回去没几天就给折磨死了。真是“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迎春的香消玉陨，固然有客观原因，比如时代、环境、制度、家庭，但是从古至今，又有哪个时代、哪个环境、哪个制度、哪个家庭……是尽善尽美的呢？主观能动性从来就不是可有可无！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是至理。人活一辈子，跟逆水行舟是一样一样的。从打出生的那天起，你就别无选择地上了“船”，就必须振作起来，迎击风浪、奋力拼搏。苦不苦呢？当然苦！但只有不怕吃苦，你的人生之舟才能前进，才能平安，或者至少才能不倒退、不翻船呀。你想偷懒吗？想安逸吗？想逃避挑战吗？……这就是窝囊！而窝囊是不会有好结局的。“窝囊废，窝囊废，兹一窝囊准得废！”——这都是在论的。链接：回趟娘家累死人——老太闲聊《红楼梦》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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