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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是“老鼠”爹是“猫”

 新用户6968UzPy 2022-05-10 发布于北京

(或读或听,乐趣不同)

儿是“老鼠”爹是“猫”

——老太闲聊《红楼梦》之二十六

 
在封建社会,“父权”是有着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威的。在这种制度下,父子关系畸变为等级关系。
《红楼梦》里写到了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当然也包括父子关系,比如贾赦与贾琏,贾政与宝玉,贾珍与贾蓉。有意思的是,用今天的眼光看待他们的父子关系,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与其说是父慈子孝,不如说是老鼠怕猫。
那咱们今天就来掰扯掰扯这个话题吧。
先说贾珍与贾蓉这对父子。
书中第二十九回有这么个内容,说是五月初一这天,贾府的女眷们去清虚观打醮。上至贾母,下至李纨、凤姐、各位姑娘,乃至各房的丫鬟婆子,几乎倾巢出动,乌压压的站了一街的车,贾母等已经坐轿走出去多远了,这边大门口的人还没上完车轿呢——您就说这得是多少人、多大的声势吧!


这么多的女眷出动,尤其还有老祖宗贾母,作为族长的贾珍自然得鞍前马后的张罗忙活儿啦。贾珍吩咐大管家林之孝:“虽说这里地方大,今儿不承望来了这么些人。你使的人,你就带了往你的那院里去;使不着的,打发到那院里去。把小么儿们多挑几个在这二层门上同两边角门上,伺候着要东西传话。你可知道不知道,今儿小姐奶奶们都出来了。一个闲人也到不了这里。”林之孝忙连答了几个“是是是,晓得晓得”,去了。
贾珍又问:“怎么不见蓉儿?”一声未了,只见贾蓉扣着钮子,从钟楼里跑了出来。贾珍顿时就“窜了火儿”:“好哇!你瞧瞧!我这儿还没嫌热,他倒找凉快儿去了。”于是父威大作,喝命手下的人照脸啐他。
按理说,贾珍是主子,贾蓉也是主子,奴才怎么敢啐主子呢?但是,主子跟主子的“重量级”不同,何况这相当于代表“爹主子”去执行“儿主子”,所以手下的人只好上去照着贾蓉的脸上啐了一口。贾珍还不依,又命:“问着他!”那人只好又问:“爷还不怕热,哥儿怎么先乘凉去了?”
封建社会,爹无论怎么说怎么做都是对的,当儿子的只能“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所以尽管挨了啐,在下人面前颜面扫地,贾蓉也只能垂着手乖乖站在那儿,连个屁也不敢放。


看到贾蓉被修理,贾芸、贾萍、贾芹……这几个草字辈儿的都慌了。不光是草字辈儿的,就是贾琏、贾㻞,贾琼……等这些玉字辈儿的,也都一个一个地从墙根儿底下蔫不出溜的蹭过来了。


啐完了,骂完了,贾珍才训儿子说:“你站着做什么!还不骑了马,跑回家告诉你娘你媳妇她们去!老太太同姑娘们都来了,叫她们快来伺候。”
贾蓉这才赶紧跑了出来,一叠连声地要马,一边小声抱怨:“早都不知干嘛去了,这会子来找我的毛病!”一边又大声骂小厮:“捆着手呢?马也拉不来。”大热天的,他真是想让小厮替他跑一趟算了,可是他不敢,万一被他爹知道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只好顶着毒日头,亲力亲为了。
贾珍修理贾蓉,毕竟贾蓉有错在先:老子在那儿忙,儿子倒去躲清闲,的确说不过去。但是,这种野蛮粗暴的、以“力”而不是以“理”服人的教育方法,实在不可取。用赖嫲嬷的话说,就叫“管的倒三不着两的,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
如果说贾珍修理儿子多少还占点儿理的话,那么贾赦暴揍儿子,那可是没有一点占理儿的地方。
第四十八回,平儿来找宝钗,想寻一丸治棒疮的药。趁身边没人,说出了原由。
原来呀,这一年春天,贾赦不知在什么地方看到几把旧扇子,回家再看看自己收藏的,竟然哪一把都看不上眼了。立刻就叫人各处搜求。谁知一个外号叫“石呆子”、穷得连饭也没得吃的人,偏偏家里就收藏了二十把旧扇子,却又死活不肯拿出来。贾赦又派儿子贾琏出马,贾琏烦了多少人情,说了多少好话,才被石呆子允许进门,拿出扇子让他好歹瞄了两眼。贾琏一看,湘妃、椶竹、麋鹿、玉竹的,那上面无论字、无论画,全都是古人的真迹——确实是稀世珍品。贾琏回家告诉贾赦,贾赦就叫买,要多少银子给多少银子。偏偏那石呆子就是不卖:“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还发狠说:“想要扇子,先要我的命。”
遇上这样的“死心眼子”,贾琏买不来扇子,一点儿招都没了。贾赦就天天骂他没能耐,天天骂。后来这事儿被贾雨村知道了,罗织了个罪名抓起石呆子,抄了他的家,轻轻松松就把二十把扇子送到贾赦家里来了。那贾赦根本不关心石呆子究竟是死是活,只拿着扇子问着贾琏:“人家怎么弄了来了?”
这贾琏吧,虽然也是一身毛病,但似乎良知还是有一点儿的,听他爹这么质问自己,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家坑家败业的,也不算什么能为。”结果,一句话说恼了贾赦,劈头盖脸就把儿子混打了一顿,把贾琏“打了个动不得,连脸上都打破了两处。”

这就是当爹的,甭管对错,只要自己不开心了,那对儿子就是打也打得,骂也骂得。
对儿子,贾赦倒也是赏罚分明的。别看这次罚了大板子,下一次,就是书中的第六十九回,因为贾琏办事得力,贾赦就把自己房中一个十七岁的丫鬟名叫秋桐的,赏给儿子作了妾。
贾赦自己就是好色之徒,胡子眉毛都白了,还“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的放在屋里”。俗话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爹是色鬼,儿子也是,倒还真是上行下效,子承父风呀。


您瞧,这就是贾赦的为父之道,至于自己的言传身教是好是坏?自己的赏罚分明是对是错?究竟能给儿子什么正确的引导?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有人说贾赦对儿子不错,不知您是什么观点,反正我没看出来。
《红楼梦》中的父亲里,要数贾政最“正”了。那么这个以“正”标榜的父亲又是怎么教育儿子的呢?


这么说吧,就是——从来不给好脸儿。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孰对孰错,只要是面对儿子,就要把脸拉成三尺长。
第九回,宝玉要跟秦钟一起上学去了,先来给贾政请安。贾政冷笑一声:“你如果再提上学两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说,你竟顽你的去是正理。仔细看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的门。”这就是正统的教育儿子模式?


第十七回,大观园建成了,需要题好多好多的楹联匾额。贾政想试试儿子的才情,特意把宝玉叫上了。那宝玉倒也真是给力,很是风采飞扬了一把。但是贾政呢,就算心里也觉得不错,脸上仍然是轻易不给个笑模样儿,不是“不好”,就是“胡说”,再不然就是“谁问你来!”还动不动就冷笑,动不动就断喝:“无知的孽障!”“无知的蠢物!”“叉出去!”反正整个试才过程,当真可以用那些清客们所说的“折磨”二字来形容,一次次吓得宝玉连连倒退,不敢再说。就算结束了,贾政也是喝道:“你还不去!难道还逛不足!”


第二十三回,娘娘下谕,包括宝玉在内的一众儿女们要搬进大观园去住了。贾政把子女们叫来,不过是要嘱咐嘱咐。
这段文字,作者写得十分活泼,没提到一个“怕”字,却把儿子怕老子的事实写得活灵活现。
宝玉听说可以搬到大观园去住,高兴得没法没法儿的。正盘算着跟贾母要这个、弄那个的,忽见丫鬟来说:“老爷叫宝玉。”一听这话,好比头顶上打了个焦雷,宝玉登时扫了兴头,脸上也变了颜色,只管拉着贾母扭啊扭,扭得跟“扭股儿糖”似的,打死也不敢去。
这几句描写,活画出了一个被老祖宗宠惯了,也被老子吓怕了的小男孩儿模样。
撒娇归撒娇,父亲的命令却是不能不听的。贾母哄了半天,又打发两个老嬷嬷“好生带了宝玉去,别叫他老子吓着他”,宝玉这才只得前去,“一步挪不了三寸,蹭到这边来……只得挨进门去”。
“挪”、“蹭”、“挨”三个动词,一下子把人物的心理和动作就勾勒出来了。
有意思的是,当读者随着故事的进展同样把心也揪起来了时,作者却故意荡开一笔。书中这样写道:
“可巧在王夫人房中商议事情,金钏儿,彩云,彩霞,绣鸾,绣凤等众丫鬟,都在廊檐下站着呢。一见宝玉来,都抿着嘴儿笑。”
为什么“都抿着嘴儿笑”?因为宝玉怕父亲是众所周知的“秘密”。所以当淘气的金钏儿一把拉住宝玉,悄悄笑道:“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厚道的彩云才会连忙一把推开金钏:“人家心里正不自在,你还奚落他。”说完又宽慰宝玉:“趁这会子喜欢,快进去罢。”


果然,贾政“这会子正喜欢”,“如今叫你同姊妹们在园中读书写字,你可好生用心习学。若再不守分安常,你可仔细!”除了这些警告外,宝玉倒是没有受到太大的难为。所以,当贾政断喝一声:“作孽的畜生,还不出去!”时,宝玉听了,如蒙大赦一般。
咱们来看看接下来,作者又是怎么写的吧:
“宝玉答应了,慢慢的出去,向金钏儿笑着伸伸舌头,带着两个老嬷嬷,一溜烟去了。”
哎呀,写得好漂亮!一句“一溜烟”,不光与来时的“挪”“蹭”“挨”形成了一快一慢的鲜明对照,而且也与“慢慢的出去”形成了一真一假的鲜明对照。还有,“向金钏儿笑着伸伸舌头”也与来时无心理会金钏形成了呼应和对照。
此刻的宝玉,重新恢复了一个男孩儿本应有的快乐和淘气。这与开始时的压抑和恐惧,同样形成了鲜明对照。这么一对照,贾政这位父亲的教育效果到底怎么样?我想,不用作者出来说话,读者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对不对?


贾政与宝玉这对父子最大的冲突发生在第三十三回。因为与蒋玉菡交往得罪了忠顺亲王,又因为贾环趁机告黑状,说金钏跳井是因为宝玉强奸不遂……把个贾政气得面如金纸,一叠声的“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立刻打死!”


嫌掌板的不下死力,贾政又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板子来,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把宝玉的屁股打了个稀烂。又要找绳索来勒死:“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


这一次啊是真悬呢,如果不是贾母、王夫人等赶来,宝玉的小命就真的完了。
打成这样了,宝玉该改了吧?当两眼哭得桃儿一般的黛玉抽抽噎噎地问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宝玉是怎么回答的?
宝玉说:“你放心,别说这样话。我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宝玉厌恶尔虞我诈、黑暗污浊的仕途经济,蔑视腐朽没落、没有人道的封建礼教,崇尚自由平等和人性解放,所有这些,都是以贾政为代表的封建礼教和社会制度所不能容忍的。这,正是他遭受父亲毒打的根本原因。
而他的一句“就是为这些死了,也是情愿的”,已经无比清楚地表明了他绝不悔改的坚定立场,也清楚地表明了贾政教育方式的彻底失败。
被亲生儿子像躲鬼似的躲着,像避瘟神似的避着,永远听不到儿子的真心话,永远看不到儿子的真状态,永远猜不透儿子的真想法,永远理解不了儿子的追求和向往……这样的父亲,怎么可能成功!
封建制度道德标准就是“三纲五常”。何谓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何谓五常?仁、义、礼、智、信。
您听过这个说法没有?叫作: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否则是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否则是为不孝。这就是封建礼教的核心内容,这就是贾政们所遵循的道德规范。它可以泯灭人的天性与真情,可以泯灭良知与真理,可以泯灭社会发展与进步的动力。
贾政、贾赦、贾珍这些作父亲的,倒是不折不扣地遵循了封建礼教的“三纲五常”。于是,父与子变成了猫与鼠。
猫与鼠,永远是一对天敌。
在中国,至高无上的父权是封建等级制度的特征之一,而这样的封建等级制度,整整维系了两千年!
想想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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